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重生之终极替身 作者:歌疏 晋江VIP2014-11-17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80418   总书评数:240 当前被收藏数:1352 文章积分:13,701,331 文案: 小受篇: 作为一只悲情小受,苏凝死得很惨烈。 痴心被负,他选择了最决绝的了断方式。 当一切重来,他本以为可以断情绝爱,却被某个蛇精病当成了终极替身。 友情提示:此文架空,考据绕道! 内容标签:重生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凝 ┃ 配角:楚辞,苏启 ┃ 其它:重生 ================== ☆、〇〇一章(修)   苏凝一直觉得自己喜欢上男人只是一个巧合,那是命运的红线被那年的柳絮拨乱了弦,将他那一根生生绕在了最高的枝头上。就因为太高,他到死也没能得够触碰到。   看着面前那杯艳红的酒,酒色清亮,跟当年他在塞外的军营里喝到的一样。   一个内侍恭恭敬敬地捧着托盘,或许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苏凝就这样看着,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怨恨再到此时的平静,不过一刻钟,过往二十年很多画面一幕幕地闪过。   往事遥远而模糊,他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个叫做楚辞的男人挺拔的身材,俊逸的脸庞,举手投足间带出的天然贵气。   “怎么?怕了?”熟悉的暗哑嗓音,曾令他茶饭不思。而如今,却是一道催命符。   苏凝抬眸,嘴角晕染出一抹笑,“我跟你三年,你从未真正给予我什么。这是唯一一次!我很喜欢!”苏凝接过酒杯,艳红的酒色在杯中荡漾起来,在白瓷上留下一圈玫红色,煞是漂亮。   苏凝抬手将饮,手腕却被楚辞死死擒住。男人的脸色苍白如纸,比他还难看。   “你就不问为什么?”声音依然暗哑沉稳,听不出情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何须多问?”   楚辞手下的力气不自觉地加大,捏得苏凝手腕几近麻木,“告诉朕,那碗安胎药是你亲手熬的吗?”   “是!”   “也是你亲手捧到皇后手上的?”   “是!”   “你该知道她是我最爱的女人!也是你的亲姐姐!就算你嫉妒,也不能拿皇嗣撒气!”   苏凝的嘴角动了动,这次没有马上回答,眉眼沉了下来,“我只是不明白,我爱你护你十余年,又如女人一般服侍你三载,还抵不过她在你身边的三个月吗?”   九五至尊一甩手,酒杯应声而落,“你拿什么跟她比?”   苏凝蓦然抬眸,黑色眸子完全沉到了谷底,人也越发地冷清。他定定地看着楚辞数息,慢慢地淡然了。   楚辞的心里莫名地抽搐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只见苏凝右脚向后移出一步,跪了下来,“我苏凝嫉妒成性,残害龙嗣,请皇上赐我一死!”   苏凝即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男人的低气压。   楚辞看着那头触手可及的发丝,他的指尖还残留着那发丝穿过的细滑触感,他的手指伸开像是要去触碰,可随即又紧紧握成拳头。   “简直无可救药!你想死就去死吧!”男人的愤怒终于压不住了,就在他欲拂袖而去时,苏凝一把拉住了他的龙袍下摆,“辞,你对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那种感情?”   “你是男人!我对你能有什么感情!”楚辞的回答坚硬如铁,但他没有甩开苏凝的手。大正王朝,虽然有人取男妻,那也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显然,他楚辞对男人没兴趣,仅此而已。   苏凝依然低着头,声音平静而淡漠,“那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在苏府的柳树下,你对我说的话?你说过,等我长大要娶我为妃……”   “……那时,我不知道你是男儿身!”   这个回答让苏凝的最后一口气也泄了下去,他默默地松开手,没再说话。   楚辞身形滞了滞,没了阻挠,他反而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可脚下这个男人,即便是刀山火海都敢独闯,哪里需要他的怜惜,最后他像往常一样,踏步而出——苏凝就一个特长,无论他到哪里,他都会追过去,他丝毫不怀疑这次同样不会有什么例外!   三年,或者说十年,无论是他被禁足也好,带军征战也罢,从来没有拦住过苏凝追随的脚步。他们在一起整整三年,他太了解苏凝的固执了。他的心里只有他,没了他就会崩塌,是以楚辞每次都能十分爽快地从他身边走开。   苏凝呆呆地坐在地上,所有的宫女内侍都随着楚辞的离开散去,诺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他很怕孤独,更怕这样大的宫殿。   记得进宫前,他曾说,“辞,你若不能陪我,就不要给我这么大的宫殿!”   楚辞捏着他的鼻子说,“作为九五至尊的男宠,必须住这里!”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甘愿做这个人的男宠,却并没有换来他一丝一毫该有的尊重。   他住进了空旷的宫殿,楚辞也如他所想的那样并没有来陪他。这个男人是他挚爱,却也是一朝天子。他的生命中只有楚辞,而他在楚辞的生命中却微不足道。   不安就像洪水一样在他心里一遍一遍地洗涤,待潮水退去,心里便只剩得一滩砂砾,这样的土壤没办法让生命播种生长,只是一天天地消耗。 作者有话要说:  老梗,勿喷! ☆、〇〇二章(修)   苏凝看着地上的酒杯,酒杯翻了,酒却并没有洒尽。那一刻,他知道楚辞是真想杀了他,为了他那未出世的外甥,更是为了丧子之痛缠绵病榻的姐姐。   苏凝拾起酒杯,将那未尽的酒倒入喉咙,默默起身,整理衣衫。这件衣服是尚宫局前些日子才做好的,很新,纹路也很漂亮,是他喜欢的颜色和花纹。简单大方,素雅高洁,这是楚辞一向的品味。也很契合姐姐苏雪的气质。   在过去的日子,他总是试图用这种相似与契合让楚辞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他是男人,没有女人的柔媚入骨,更不可能为楚辞绵延子嗣,他的确很嫉妒,嫉妒天下所有的女人……   胃部突然一阵绞痛,苏凝正在抚平褶皱的手指跟着痉挛了一下。他蓦然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那张榻前,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换一套没有褶皱的衣服。   他的动作始终很缓慢,而且很平静。从外人眼里看起来,他只是在试穿新衣而已。穿戴整齐,在那并不清晰的铜镜前照了照,颀长的身子,比姐姐高了半个头,四肢虽然修长,身板也不健壮,可毕竟是男人。   苏凝冲镜子里那个男人笑了笑,微薄的嘴唇微微上翘,笑意始终无法达到眼底,让他的笑容永远都显得那样“虚伪”。   他的“家人”就时常这样形容他——虚伪。后来他也就慢慢地不会笑了。   局部的绞痛慢慢地放大,苏凝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开始抽搐不能自已,他赶在无法控制之前躺到那干净的榻上。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了,冷风灌了进来,他却已经感觉不到冷,视线有些模糊,只依稀见得是女人……   “雪儿,你身子没养好,过来干什么?”男人暗哑的嗓音响起,透着他从未享受过的细致关怀。   苏雪推开他,羸弱的身子险些摔倒在地。男人的手几乎是立刻便将人揽进怀里……   苏凝不想再看,转过头,轻轻合上双眼。   “亏你还是皇上!我的弟弟,我相信不是他做的!你凭什么处罚他?”   “朕没有!他不是好好地躺着睡觉吗?你看,毒酒全洒在地上……”   楚辞口气中的焦急很明显,他只不过是不想那个女人伤心而已。那个姐姐,苏凝已经不知道何时忘记了他们的血缘关系。大概是他不顾一切地冲到边关去时,就抛弃了作为苏家血脉的自觉吧。   苏雪并不爱楚辞,他知道。苏雪嫁给楚辞,不过是为了替那肚子的孩子他爹报仇!可楚辞不知道。苏凝也没打算让楚辞知道,就如当年苏雪明明与楚辞有婚约却与人私奔一样。他一直都瞒得狠狠的,他怕这个消息让在边关重伤的楚辞会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楚辞是个情种,他一旦爱上就不会动摇,苏凝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从来没妄想过能替代苏雪的位置,尽管他们是一胎所生,拥有相似的眉眼。但那时他想,既然苏雪已经跟人私奔,今生便不可能再跟楚辞有瓜葛。   可是他的父亲并不这样想。在太子篡位被杀之后,楚辞的地位很快飙升,从边关杀回皇宫,冠冕堂皇地继承了皇位。   当时作为礼部尚书的苏哲榆早将自己的“皇后”女儿从那个穷书生身边抢了回来。穷书生死了,苏雪也进宫了。他苏凝原本期待的幸福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三年的出生入死抵不上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价值?跟女人抢男人吗?而且还是跟自己的姐姐抢男人!多么可笑!   当然,他更没打算将这个无辜的孩子除掉。他并不懂药,每天只是把太医院送过来的药熬好而已。他没有贤惠到为自己的情敌去煎药,只不过他要在楚辞面前做出一个全面接纳的样子,他不想跟楚辞在女人的事情上有争执。   楚辞当然也知道他不会如此好心地去给苏雪煎药。所以,他的怀疑是理所当然的。应该说在他与苏雪大婚开始,他就一直提防着苏凝会对苏雪不利。那双曾经沾满血的双手,杀一个女人,实在太容易。   苏凝知道。所以,他从来不在楚辞面前提苏雪,仅与她保持着十分单薄的“姐弟情分”。可他的平静却加重了楚辞的怀疑。楚辞甚至一个月不出现想要试探他,可最后迎来的只是苏凝的平静。这样的平静连苏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楚辞更是气恼万分,觉得他的忍耐是建立在深层阴谋上的胸有成竹。   而这次,楚辞终于抓住了苏凝的把柄,他迫不及待地拿来了毒药,问他,“我以为你已经学乖了,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楚辞当时只是觉得茫然,随之是痛心和可笑。那一刻,他才发现,早在楚辞与苏雪大婚那日,他便已经心死了。因为心死,他才能如此平静。   此刻,耳边依然有那对男女的声音传来,可惜他已经听不清晰。记忆莫名地闪过他们被困在大漠中的情形,断水缺粮,他用自己的血为楚辞补充水分。那日楚辞说,他会照顾他一生一世,爱护他一辈子……   他知道某些情形下,一时义气的话并不能算数。他也从未当真,只是难免地心动。可楚辞却对自己的誓言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在违背誓言时,他的反应反而比苏凝还激烈,仿佛就怕苏凝拿着以前的话来当他的把柄。   所以苏凝问他,对他有没有过那方面的感情。他只是想确定那曾经可以让他为之赴死的话中有没有哪怕一句真心……   苏凝感觉到有液体从眼角和耳朵里流出。这毒药混着鹤顶红和砒霜。楚辞曾经告诉他,只要一点点就能融掉人的五脏六腑,让人七窍流血,死相惨不忍睹。   苏凝的手指是什么时候扣翻指甲血肉模糊的,他并不知道,但最后的一点点意识像是脱离出来一般,竟然看见了自己躺在那榻上的模样:苍白的脸上被血液勾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僵硬的身体因为强制的压抑并没有出现那种难看的蜷缩。到最后,他都是笔挺地躺着的,没有屈服于毒药的凌虐。   苏凝对此很满意。   而那对男女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双双扑了过来。他看着男人将他拥入怀里,指尖在拂过他脸庞时的颤栗。苏凝想知道,这个男人看着他死去会不会很轻松,还是他也会有一点难过呢?   可不知为何他看不清楚他的脸,原本很清晰的轮廓,就是看不清楚脸……   苏凝努力地睁了睁眼,一道刺目的阳光晃入眼帘,他赶紧闭眼挡住。   “你终于醒了!”声音稚气未脱,却又透着几分熟悉的少年老成。   苏凝这次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睁开,便见一张俊朗英气又带着少年秀美的容颜。柳条在少年的头顶随风飘荡,柳絮儿纷纷扬扬的飞向远方。   “你长得真好看!做我的妃子吧!”   那一年,楚辞十岁,苏凝七岁…… 作者有话要说:   ☆、〇〇三章(修)   “喂!”一声不耐烦的吼声,将苏凝彻底唤醒。苏凝这次是真的看清楚了,并没有什么柳絮,也没有那个笑得温暖好看的孩童,只是一张熟悉的俊脸带着几分嫌弃地看着他。   男人赤、裸着身子,正俯身拍他的脸颊,滚烫的体温,让他即便不看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这么不中用?才刚开始就晕了!”楚辞的不耐十分明显。苏凝一时回不过神来,侧头避开那火热的视线,却毫无偏差地看到一本画卷——春——宫——图。   那一秒,他脑子有些短路,记忆的碎片走马灯似的蹿过脑际。   他陡然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   大正皇子,十六岁立府娶妻,但立妃前一年,必须由宫中派年龄稍长的宫女教皇子人道之法。   楚辞拒绝了皇后的好意,最后却找了他。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日,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发烧。那应该是前段时间被折腾出来的毛病。可显然,这位初尝禁果的三殿下并没有打算放他走。而是按着春、宫、图一个姿势,一个姿势地练习过去……   “呕!”   想到这些,苏凝就忍不住胃痉挛,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恶心的感觉只让他想要蜷缩起身子,抵消胃部抽搐似的疼痛。   他记得,那段时间,他竟然有一个月没有好好吃过饭,还每天被人灌肠,整个人差点没死在这府里。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楚辞给予未来王妃所谓的“性福”。而那个未来王妃还正是自己的姐姐。   苏凝心里冒出一股绝望的愤怒,恰好此时还未尽兴不肯罢手的男人试图拉起他的双腿架在自己的腰上,苏凝一蹬腿,重重地踹在了男人的下面。   脱出禁锢,他跳下了床,迅速捡起地上的衣衫,将自己裹了,这才看着疼得在床上翻滚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仅没有爱过他,还如畜生一般地待他。   到底他的人生是如何被那执迷蒙蔽了双眼?   “苏凝,你……”   “三殿下,小臣累了!今天就不伺候您了!”说罢,楚辞转身离去,将那一切的不堪都抛诸身后。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对这个男人太过百依百顺才会让他毫不珍惜。他本以为,爱一个人,只要尽我所能地付出,总会有金石为开的那一天。可显然,这想法太过幼稚。只不过是纵容了男人得寸进尺,将一切付出都变得理所当然罢了。   他苏凝在他楚辞眼里从来没有一分价值。这算不算是自己犯贱的报应呢!   苏凝走出端王府,如今已是深秋。匆忙间,他只穿了单薄的衣衫而已,但正在发烧的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丝冷,反而微微的出着冷汗,让他全身黏腻很不舒服。   被那秋风一吹,他的神智清醒了几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气息,清晰的疼痛和身体的不适,让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活着。   对,还活着。   这个发现让他呆愣了片刻,直到楚辞身边的小厮追出来他才醒过来。   “三公子,殿下让你回去!”小厮急冲冲地跑过来,一脸的惶恐,额头甚至还挂了一溜儿血。   苏凝看了他一眼,“替我回禀殿下,说我身体不适。如果殿下真急了,最近的小倌馆,骑马也不过一刻钟而已。”说罢,苏凝朝着苏府的方向而去。   小厮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三公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但这话,要他如何回?   小厮头皮发麻地以自认为最委婉的方式传达了苏凝的意思。   不出所料,端王一掌拍碎了案几,气冲冲地出门了。出门时,还顺道将跪在地上的小厮蹿到几米外,砸得漂亮的梨花木椅,几乎散了架。   苏凝的脚程并不快,被骑着马的楚辞追上一点也不意外。   楚辞高坐马上,狠狠瞪他,“你把本王当成什么?竟然叫我去那种地方找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苏凝蓦然抬头,笑了,“那三殿下又把我苏凝当成什么?你的禁、脔?我在三殿下眼里跟那些娈、童有什么差别?”   楚辞气得脸通红,看着那个站在秋风里,不甘示弱地与他对峙的少年,最后他的气息幽幽地凉了下来,懒懒地说道:“你与他们当然不同。”   苏凝愣了一下。可紧接着的话,让他直有杀了他的冲动。   “一个令我满意的小倌,至少也得花百两纹银。而你……”   苏凝的脸上不可抑制地冒出了愤怒。   “端王殿下终于说了一句心里话了。我苏凝的确是瞎了眼,前世作孽才会爱上你。原本以为,殿下还能将我当成人看。现在,苏凝受教了!”说罢,竟然还拱手一揖,这才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开。   那一刻,纵使熟悉苏凝每根毛发的楚辞也愣住了,那个温顺服帖乖巧的少年竟然这样走出了他的视线,怎么看也像是一场梦呀。   这里是王府大院,街道宽敞,却稀有行人。在街边转角,那边便是二皇子楚循的王府,一辆马车停在转角处,看到苏凝离开,马车也驶了出来。   行至楚辞停马的地方,苏启停车出来,向这位皇子行了一礼,楚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调转马头打道回府。   苏启看看背道而驰的两个背影,晃悠着马车又在苏凝的身旁停下,掀开帘子,冲苏凝道:“上来吧。”   苏凝看他了一眼,口气也没温度,“不劳烦大哥了。”   苏启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驻了一会儿,放下帘子,让车夫驾马走了。   看着那辆马车,苏凝突然很不想回苏府。   那个家,对他而言,早已不是家。   因为他喜欢男人,整日缠着楚辞,屡教不改而被父亲厌弃。   他本是嫡出,是苏家未来的家主,但因为母亲早逝,偏方上位,这个原本是庶出的哥哥苏启,成了名符其实的苏家大少爷。   尽管衣食用度未曾短他半分,但在下人们的眼里,这个被老爷厌弃的断袖,不过是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唯一跟他亲的便只有同胞姐姐苏雪。可这个人却是他此生最大的情敌……   苏凝颓然蹲在路边,捂着疼痛的胃部,迷茫间,竟哪里也不想再去。   那是不是就是自己寻死的原因呢?   从七岁开始,他的眼里便只有一个楚辞。这似乎就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和依靠。当这最后一更稻草也抓不住时,他也毫无眷恋地离开人世。   而今,让他重新来过,他该如何收场?   瑟瑟秋风中,苏凝第一次感觉到冷。 作者有话要说:   ☆、〇〇四章(修)   直到日落,苏凝也没想到能去哪里。一声马蹄声由远而近,不知道为何,他会认为那会是楚辞。蓦然抬头,眼中竟然有了熟悉的渴望。他希望有一个家,一个真正让他安心的所在。   可看到来人时,却是一张依稀还记得的脸——张既,大将军张末之子。   张既在他身边停下,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   那一刻,鬼使神差地,苏凝竟然站了起来,将手交给他。   张既灿然一笑,映着天边冷淡的晚霞,竟然如此温暖。   苏凝被张既拎上马,调转马头,径直回将军府。苏凝再傻也该明白张既是为他而去。   “你怎么会来?”   张既笑,“听说路边有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猫,所以过来捡回家,看能不能养!”   苏凝噗嗤笑了出来,安心地随他踏进了将军府。   张既与苏启同岁,原是二皇子的伴读。为人正直,不为二皇子拉拢,最后被人下毒,致死战死飞云关。一代悍将,竟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算算年龄,张既也没几年好活了。而他苏凝,是不是也是一样呢?   “怎么了?你那怜悯的眼神难道是将我当成了流浪小猫?”张既粗糙的大手很不客气地揉乱了苏凝的头发。那笑容,那温度,竟然是难得地令人安心。   苏凝失笑,收敛起神智。跟着张既进了客房,没想到,早有大夫在这里候着,一进门就将他按在椅子上把脉。   苏凝愕然,张既笑道:“你的脸色很差。而且你还在发烧。让大夫看看,很快就会好的。”张既如兄长一般抚上苏凝的发顶,满眼尽是温暖的安抚之意。   “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既也不隐瞒,“是你的兄长。他下午匆匆来了一次铁骑营,让我过来接你。”   苏凝一呆。那个大哥……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不喜欢苏启,因为他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也一直觉得苏启看不起他,因为他竟然会甘心雌伏于一个男人身下……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没有他想的那般严重。   张既揉揉他的脑袋,笑容温和,“苏启一直很担心你!你在端王府呆了半月,他几乎每天都会去靖王府,想看看你的近况。”   三皇子端王与二皇子靖王只不过隔了一条街,实在近得可以。   苏凝心中一暖,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张大哥。”   苏凝在将军府休息了半个时辰,被张既派马车安安稳稳地送回了苏府。苏凝看着苏府的门楣,竟第一次羞于踏进这方门槛。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他的贴身小厮蔡小七抬头一见是他,赶忙跑过来,抖开手里的披风,给自家公子披上。   还不停地唠叨了一大堆废话。   苏凝看他,呃,跟记忆中一样。这个苏家就这个仆人最衷心,前世,他追着楚辞去飞云关时,身边就他一人照顾。可没想到,却在一次敌军攻城时,为掩护他逃跑,被乱箭射死。   苏凝一下子眼眶就热了。   小七一看,手就抖,“三、三少,是不是小七下手太重了?”   这少年,虽然年纪不过十五,但是手下力气却大得出奇,苏凝曾嘲笑他,“你一身可取之处也就在力气,可你最可恨之处也是这力气!你知道你砸坏了我多少茶几了吗?”   小七每次都会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手脚都跟捆在一起一般,不敢乱动。   这次,苏凝也笑了,“小七,你不能把你家公子我当成一块梨花木!”   蔡小七呵呵直笑,又手痒地将苏凝的披风裹了裹,护着主子进屋。   如今天已黑下,廊下点起的灯笼,昏暗的灯光下,苏凝蓦然想起点什么,转头问,“你方才是要出去?”   小七挠挠头,笑道:“大少说三少可能马上就到,所以我去接您!没想到,这么巧!呵呵。”   苏凝没有说话,但突然转了道:“我爹在书房吗?”   “老爷这个时辰应该还在用晚膳。”   苏凝沉吟了一下,也不说什么,径直去了书房,去了也不进门,一撩锦袍,就在门边台阶上跪了下来。   小七呆了。接着就被吓得团团转。这三少爷最不服管教的,每次跟老爷见面都能顶上几句,这苏老爷子慢慢地也懒得再见他。   他如今这一跪,是……迷途知返了?   当即小七心里就是一喜,急道:“三少,你好好跪着,我这就去喊老爷!”   苏凝还没回过味儿来,蔡小七已经如猴子般蹿得无影无踪了。   苏凝叹息一声,他可不是来做做样子的。   家毕竟是家。有血缘的关系才更牢靠。   不到片刻,便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清淡的香气,让他不回头,也能辨别来的是谁。   苏雪一脸的不可思议,将苏凝打量了好半晌,她才清了清喉咙说道:“你消失了半个月,是去端王府了吗?”   苏雪毕竟还不到豆蔻之年,哪里会懂得这种事情。自然更不会有人告诉她,他去端王府是做什么的。应该说,苏雪在情窦初开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苏凝对端王是何种情愫,她甚至以为他们只是伴读而已。自然,下人们对这位未来的端王妃也不会提半个字。   她的天真无邪,曾经让苏凝刺疼了双眼。即便是现在,苏凝在她面前也同样觉得浑身长毛般地难堪。   见苏凝不理他,苏雪默默站了一会儿,最后看着他的发顶说道:“弟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不高兴了?为什么你老是这样冷冰冰的?我们可是同一娘胎所出,你只比我晚一刻钟出生……”   这种血缘本应该将他们紧紧相连,多少双生子甚至能感应到彼此的感受,而她连自己弟弟的情绪都看不懂。   苏凝闭了闭眼,即便苏雪未曾喜欢过楚辞,但终究自己做下了不可饶恕的龌蹉之事。此刻,他哪里有脸叫她一声“姐姐”。   受到苏凝的冷淡对待,苏雪忍不住委屈地哭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样不妥,赶紧擦干眼泪,让随行而来的下人们先退下。这又干巴巴地在苏凝身边蹲下,伸出手指一圈一圈地在地上画着,也不说话。   苏凝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个姐姐到底想闹哪样?苏凝往旁边挪了挪,苏雪也跟着挪了几步。两人这样你追我赶,竟然直将苏凝逼到了墙角。这时,只听得月门之外一声清咳,父亲苏哲榆已经背着手,缓缓地走了过来。   随风而来的是熟悉的墨汁香味儿,苏凝终于找到了一点父亲的实感。   苏雪从地上跳了起来,款步走到苏哲榆跟前,而苏凝则伏地叩拜,并不抬头。   苏哲榆揉揉乖巧的女儿,眼神甚是严厉地看着苏凝那单薄的小身材,就这样一看,又是良久,刚要启口,却又将嘴紧紧闭上。推开书房的门,跨了进去。   苏凝依然俯跪在地上,动也不动。苏雪看得有些急了,踱了踱小脚,跟着苏哲榆进了书房,挥退所有下人。苏雪乖巧地给父亲沏茶,又给他点好香炉,撩起袖子开始磨墨。伺候得苏哲榆蹙起的眉头轻轻舒展,这才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苏哲榆嘴角一勾,无奈地笑道:“去叫他进来。”   苏雪乐了,香风一飘,将苏凝拽进了书房。   苏凝连苏哲榆的脸都不敢看,低着头,进来又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苏哲榆哼了一声,“苏三少这是要请罪吗?”   这话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恼怒。   苏凝伏地,“是孩儿鬼迷心窍,枉费了父亲的苦心,请父亲责罚!”   半晌头顶除了静默还是静默,苏凝的脖子有些僵硬,可又不敢抬头来看。   “既然是负荆请罪,那就要做得像样儿点!” 作者有话要说:   ☆、〇〇五章(修)   苏凝心头一动,立刻起身,出了书房。苏雪以为这弟弟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赶忙追了上去。谁知,苏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上柴房扯出一根荆条来,就地跪下,膝行而去。   这下那位父亲再冷心冷面也已经绷不住了。但作为惩戒,要想儿子成器,这点苦算什么!   苏哲榆捏紧拳头,站在书房外,看着自己那还不到十三岁的儿子跪着走来,单薄的小身子,似乎也能撑起一份责任。那一刻,他竟然热泪盈眶。   苏雪蓦然转头,吓了一跳。她本是满心焦急。他们苏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是少爷小姐也都是从小娇惯着的,她何曾见过弟弟真的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又何曾见过父亲为什么如此动容,而这次,苏雪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苏凝走到书房台阶下时,膝盖早已磨破,他却没有叫一声,十分镇定地从身后取下荆条,双手捧过头顶,高声道:“请父亲责罚!”   苏哲榆早噎下了所有眼泪,静默了一会儿,这才走下台阶,接过荆条……   “爹!”苏雪立马大叫道,深怕老爹一挥手抽出几条血印子来。   苏哲榆的确挥手了,只是将那荆条抛得远远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生生划出一道弧线。   苏凝愕然。   苏哲榆示意苏雪先退下,这才启口,“凝儿,你是男子。男子汉就应该自强不息,而不是承欢权贵膝下,求得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宠爱和怜悯。”   苏凝叩首,“孩儿知错!”   “他是皇子,未来的帝位还不知道会落入谁手中。侯门深似海,不是凭你一时意气就能擅闯的。错一步,便是牵连九族。”   苏凝再叩首,“孩儿受教!”   “既然你有悔改之心,从明日起,为父就要好好教导你。”   现在苏凝十二岁,求学应该还不算太晚。   苏凝心中一暖,仿佛第一次读懂什么是父爱。他再叩首,这次,却忍不住落下了泪。   苏哲榆看着跪拜在脚下的儿子,难得欣慰。连日的担忧也随之消散开去。走过去,打算亲自扶人起来,触手尽是滚烫。   苏哲榆吓了一跳,将人扶起,却见苏凝已然昏迷。   早就在旁观的苏启也顾不得那么多,三两步上前,将苏凝抱起,冲苏哲榆道:“小凝一直在发烧!爹,我先送他回房去。”   苏哲榆微微慌了心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个迷途的儿子浪子回头。同样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让自己原本那个健康活泼,没事就喜欢跟他顶两句的孩子瘦弱得风一吹就倒。   很快大夫就被请入府里。   诊病抓药,热烫的汤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苏凝的嘴边。   苏凝被唤醒时,早已换好了一身衣服,膝盖的刺痛也消减了不少,而睁眼看见的一屋子家人,让他冰冷很久的心跟着一热,竟再不敢抬头。   “三少,喝药了。”小七坐在床边,撑着苏凝的身子。   苏凝喉咙发干,将氤氲了水汽的眼睛埋在汤药的雾气里。可一入口……   “咳咳……”   苏哲榆皱了眉头,让小七待一边儿去,亲自扶住苏凝,又试了试药的温度,忍不住用勺子,慢慢地搅着,吹着。   苏雪可怜巴巴地抱着苏启的腰。几乎未出过闺门的她,显然是被今天这一幕给吓坏了。苏启的表情倒是从头到尾没变过,但看见这般情形,却偷偷地在心头舒出一口气。   这房里唯一缺的便是那位“夫人”。但他们谁也没在意。苏凝跟“夫人”不和,那是老早的事情。苏凝甚至当着下人的面骂过那位“出身卑贱”。虽说童言无忌,苏凝只不过是看不惯她一个通房丫头上位而已。   但这一切,他长大才明白,苏哲榆让一个的确不配做苏家夫人的女人上位,其实只是为了替苏启谋个好出身而已。如果他永远是庶出,以他母亲的身份,的确很难不被人说三道四。但他若是苏家堂堂正正的大少爷,官场的路自然就顺畅得多。   只不过当时的苏凝不明白,只觉得是这女子克死了他娘,从不肯敬她一句。所以,她不在苏凝房里出现,谁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看着苏凝喝完药。下人又备好了一些清淡的饭菜。发烧的人也没什么胃口,但滋补的参汤却是不能少的。   明日苏哲榆还要早朝,便没有多陪苏凝。最后房里便只剩得苏启一人,监督他吃掉大半的饭菜这才满意地放他去睡觉。   “哥,你先别走。”看苏启要出门,苏凝抓住了他的衣摆。   苏启蓦然回头,不明所以。但看苏凝的样子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便示意小七先行退下。   “说吧。”苏启的话永远都这么简单。   苏凝整理了一下,这才启口,“二皇子那边,你可还去?”   苏启有些不解。   大正王朝很注重皇子的学识教养,所以,即便是立府的皇子也会定期抽查课业。这种事情一直会持续到皇子及冠。   苏启从小便是二皇子楚循的陪读之一,即便如今大了,不时也会去靖王府。靖王向来以勤学闻名,他的陪读也都是官宦子弟。所以,来往频繁实则理所当然。   苏凝经历过上世靖王篡位,所以,虽然自己懵懂,但要联想到这些并不难。上一世,苏启便是被靖王牵连的人之一。死于宫变之时。若不是如此,以苏哲榆的作风,也不可能非得将苏雪抓回来讨好楚辞不可。   参与二皇子篡位□□的家族大多被诛连,苏家得以保存,完全是因为当年未过门的苏雪。   凡是有因有果,将因拔去,便不会再有那果。此刻苏凝的想法便是如此简单。   苏凝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情绪,“大哥不是要参加明年春试吗?如今开始闭门温书不是正好?”   “这事,大哥心中有数。你好好休息!”说罢出门。   苏凝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这哥哥能不能劝动。 作者有话要说:   ☆、〇〇六章(修)   苏凝的回归,无疑在苏府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很欣慰,独独那位徐氏。   徐氏当年在苏府做丫头时,其实挺乖巧的。她是苏哲榆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教习这位少爷房中术的女子。苏哲榆念旧,娶妻后也没忘记她,将她收了偏房。   最初她还感恩戴德,可后来正房血崩而亡,苏哲榆也没有续弦。这苏家她虽无夫人之名,却有夫人之实。   如此熬了几年之后,苏启大了,苏哲榆竟然真的就将他扶了正。而苏启也名正言顺地当起了二皇子的陪读,算是跟皇家攀上点关系。   这让徐氏的心无限膨胀。   一切都很顺心,独独那个苏凝。这可是儿子最大的绊脚石。本以为这块绊脚石终于可以扔出去了,没想到,消失半个月,他又自个儿溜了回来。还一夕间就得到了苏哲榆的谅解。看苏哲榆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情有多好,这种笑意,可是好多年不曾看到了。   苏徐氏气得牙痒痒的,一大早伺候完苏哲榆上朝,又打点好了苏启的一切,这才优哉游哉地来探病了。   这一看之下又炸了毛。   那个任性的小阎王竟然正躺在卧榻上,捧着一本书在读。   这绝对大大刺激了苏徐氏的心脏。她绝对不能让这个小王八蛋夺了苏哲榆的宠。   “哟,凝儿身体好些了?”   苏凝微微移开书,看了苏徐氏一眼,不咸不淡,不带任何情绪。   苏徐氏笑呵呵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年龄也不过及笄而已。   苏凝不动声色地将这三人打量了一翻,启口道:“有事?”   苏徐氏笑容泄露出了一丝丝的嘲讽味儿。   “再过几日,你也十三了,对某些事情似乎是可以开开窍了。”   苏凝一听,脸色难看起来。不要怪他对这个女人有成见,这个女人是真的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都敢说。   见苏凝有了表情,苏徐氏心头更为得意,冷冰冰的小霸王,她真恨不得把他的毛给扒光了才甘心。   “别说我这个做娘的没照顾到你。实在是启儿一心只读圣贤书,从为这这方面有过什么不良嗜好。所以……”   苏凝的面色这次是真的冷了下来,手指拂过书页,竟然淡淡问道:“所以?你待如何?”   苏徐氏冲两个小丫头示意,小丫头齐齐跪了下来。   “与其让你去端王府找乐子,屈于人下,不如在家里舒舒服服让丫头们服侍……”   “啪!”一本书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苏徐氏的脸抽搐了几下,她怎么也想不到苏凝竟敢当着下人的面打她。   扔掉书,当即她就要撒泼,誓要让苏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苏凝是如何大逆不道的!   苏凝却冷笑一声,提前制止了她。   “你若真想苏府上下知道你用婢女引诱主子秽乱,你不妨叫得响亮点。”   苏徐氏的脸僵了僵,没回过味儿来。   苏凝心忖:真是蠢货!只会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下三滥手段,真特么不齿。   “一个母亲以这种方式来教养继子,我想爹大概是不会赞同的吧!”   苏徐氏终于醒悟过来,苏哲榆刚刚心情才好起来,而且昨日苏凝才负荆请罪,磨得膝盖都能见骨头了,自然不可能今天就拎两个女人在身边。就算要吹枕头风,这也不是时机。她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当即苏徐氏敛起怒容,挤出尴尬的笑容,“我这是跟你开玩笑呢!怕你养病,闷着,特意带两个丫头过来悉心伺候着。”   苏凝真想骂她一句,若是早一点她这样说,或许还有点机会跟他斗几回合,显然现在,这个疮疤已经弄破了,恶心的脓液流了一地,谁还会捡。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不想跟你计较。这事就此揭过!”   苏徐氏松了一口气。偷偷抬眼又打量了苏凝一翻。这个小霸王回来之后的确有一些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感觉沉稳了很多。   “徐姨娘,带上你的东西回吧!难道还要我亲自送你不成!”   这一声“姨娘”,叫的徐氏的火又喷了出来。   苏凝却冷嗤了一声,“就你的所作所为,的确不配称一声夫人!”说罢,再不搭理她。   苏徐氏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那个郁闷呀,回去直将那个小丫头打得皮开肉绽。   但这些都不是苏凝关心的事情。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让大哥被二皇子的事情牵连,更不能让苏雪为了这门子的破事儿丧夫丧子。   很意外,他这还在筹划着是不是直接把苏启打得起不来床,来谢绝去靖王府,那厢苏启已经踱进他的书房,面无表情地说道:“明日,我们一起到水云阁温书。”   苏凝一呆。   苏启看了他一眼,“你的功课也该好好补补了。我会抽时间来给你补。”   说罢,也不等苏凝同意,这位苏大少爷已经迈步出了书房。   水云阁是苏府的一处水榭。作为博闻强识的翰林学士,苏哲榆家产有限,但书的储备量却是相当惊人的。   苏府大小书房有近十处,苏哲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摆上一个书架子。   而这水云阁更是一座小型的藏书楼。两层小楼立于湖心,一楼是经典古今史集,加有个小小的会客厅。而楼上便是只有苏家人才能去的最多私藏的地方。临窗有榻有椅有桌。看书入迷时,整日不下楼也行。   苏启就是这样的疯子。苏凝每每看到他这样,都不禁汗颜。而苏凝自己,曾经是一刻钟也呆不下去。而今,他倒是能老老实实地坐着,研读苏启给他布置的功课。   两兄弟从未如此平静地相处过如此长的时间。晚间时分,苏哲榆处理完所有事务,也会来水云阁检查两人的功课。   苏启已经十七岁了,若是来年能考上功名,他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凝儿的字还是这么难看,这可如何是好?”苏哲榆微微蹙起眉头,摸着下巴,一副神思样儿。   苏凝乖巧地跪在矮几对面,心虚地看着父亲。   苏启搕笔,凑了过来,眼睛难得地有了笑意,“放心,爹是故意吓你的。你的字很漂亮,比我上次见到时,已经长进很多了。”   “上次见到”?苏凝有些纳闷,他的印象中,跟这位大哥还没熟悉到能让他看见自己笔迹笔记的地步。   苏哲榆也笑了,“虽然是不错了。但跟启儿比还差得远呢!”苏哲榆伸手过来,捏了一把苏凝的脸。   “爹,我比哥哥小五岁呢!”苏凝大声提醒道。但心中默默汗颜,若论上前世,他得比苏启多活了五年呢。   苏哲榆笑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推到苏凝面前,示意他打开看看。   苏凝有些疑惑,难道是作为自己浪子回头的奖励?   这迫不及待打开一看,竟然是两支玉管笔。一大一小,写字绘画都适用。   “过几日便是你和苏雪的生辰。今年总要给你们办一次。”说到这个,苏哲榆不禁喟叹。   这姐弟俩出生之日,正是他心爱的女人离世之时。十三年了,他深深记得这一天,只办忌日,从不办寿宴。如今孩子也大了,某些东西他也是时候让它过去了。   “那娘……”   “你娘见你如此懂事,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   ☆、〇〇七章(修)   苏凝回苏府第十日,端王府有人上门了。   苏凝当时正在练字,听了这话,他迟疑了一下。   苏启抬了头,说道:“毕竟是端王,不能太过失礼!”说罢,自己也放下手中的书陪苏凝去花厅见客。   来人正是端王身边最倒霉的小厮陆青。一脸青白色,一见苏凝差点没给跪下来,但一看到苏凝身后的苏启,随即就规矩多了。   苏凝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他那狼狈样儿,“何事?”   陆青不自觉地看了苏启一眼,但对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才整理了一下,说道:“过几日是苏小姐的生辰,殿下想给苏小姐送份礼物,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选,所以……”   陆青不敢抬头,只能偷偷瞄两位爷。   苏凝当然不想去,但要拒绝似乎也很难。至少他们苏家是开罪不起那位爷的。   苏启笑了,“只是买点东西而已,花费不了多少时辰,老师那里我帮你请一个时辰假,想必应该够了吧?”   这后半句自然是问陆青的。   陆青虽然为难,但总比请不去人好。再这样下去,他的脑袋不保,当即他就使劲点头,“够了!够了!殿下已经在古玉斋了!”陆青默默地摸了一额头的汗。   听了古玉斋这个地方,苏启也放心了些。   苏凝这才跟着陆青往外走。   古玉斋的雅间,端王有一搭没一搭地挑选着掌柜捧到面前的各种美玉雕刻。   “……殿下,都不满意吗?”掌柜深深掬了把瀑布汗。整整半个时辰,这位殿下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反而有意无意地看窗外的街景。   呃,其实吧,这些玉石,虽然可能跟皇宫进贡之物没法比,但若放在这京城的达官显贵之家,他古玉斋可也数得上号的。   掌柜躬身而立,腰杆都已经僵了,可依然没听到这位爷一句满意的话儿。就在掌柜准备连压箱底的成年老货都翻出来时,这位夜嘴角突然勾了勾,正儿八经地开始把玩手中的玉器。   不一会儿,听见“噌噌”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端王殿下。”苏凝心不乱都是假的,他是第一次拒绝端王。这位爷从小就被骄纵惯了,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东西。即便是玩弄,他也是有充分理由将自己据为己有的。这无关爱恨,只是习惯的强占心里罢了。   一路上,他没有坐陆青的马车,而是慢悠悠地晃过来的。他甚至希望这位爷不耐烦已经离开,这便省去了他的麻烦。   苏凝在门外恭立了好半晌,才听见一声,“进来。”   苏凝抹了一下额头,推门而入,那位掌柜终于吐出一口气,赶紧给这位苏家小公子沏茶。   苏凝站在两米之外,便不再动,也不说话。   楚辞瞥了他一眼,按下心中的火气,不满地质问道:“这么长时间?”   对于这句斥责,苏凝并没打算作答。   楚辞等了半晌,没听见他吭声,冷气压就直冒。   掌柜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殿下,我去库房再给您搬几件上来。”说罢,灰溜溜地逃了。   楚辞瞥了一眼那老实关上的门,还算满意,这又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命令道:“过来坐!”   这次苏凝没有拒绝,只不过,他挑选了位置更远的一张椅子而已。   楚辞一愣,这小混蛋不是最爱坐自己身旁的吗?果然还在赌气。   “怎么?长胆了,竟然跟爷赌气赌了这么长时间?”十天,从哪一年开始,他几乎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苏凝的。   苏凝抬头,对方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而已,哪里能懂得他此刻的体悟。他也懒得解释,只道:“殿下想为姐姐选什么礼物?”   听见苏凝平和的话,楚辞心里的乌云散开几朵,翘了翘嘴角,又摆出一副爷的傲慢姿态,“叫你来,就是想问问,苏雪喜欢什么?”   曾经楚辞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告诉他,姐姐喜欢玉石,自然要挑选最漂亮的玉器为上。其实不然,苏雪年纪虽小,却一向清高,不但不喜金银饰品,更是不屑王孙公子以金玉来攀比彰显身份。   结果,那次,楚辞挑选了顶好的玉雕,用自己三殿下的身价,压得众官家子弟灰头土脸,但却触了苏雪的禁区。苏雪表面上自然是感谢之至,但却开始对这楚辞疏远起来。   苏凝曾认为,或许这就成了苏雪一直不喜欢楚辞的原因,即便这个人是皇室贵胄,她压根就不瞧上一眼。   “又在算计什么?”楚辞一副看透苏凝心中把戏的模样。这小家伙年纪虽小,心眼却多得如马蜂窝。他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一看苏凝低着头,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楚辞就忍不住伸手去挑起他的下巴来。   苏凝条件反射地躲开他的手,甚至还往后靠了靠。   “姐姐爱风雅,殿下的书画连翰林院众学士都称道,不妨送一幅殿下的墨宝?”   这绝对是衷心的建议。但那位殿下眼珠子一转,“墨宝?那好!我就送她一尊玉雕!一定要全京城最漂亮最奢华的……”   苏凝一呆,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辞。   楚辞笑得甚是诡异,点点苏凝的额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心眼,你就怕我讨得了你姐姐的欢心!”   苏凝连气都懒得叹了,他能说什么!   反正姐姐若是不喜欢楚辞,或许他更好做人一些,便由了他去吧。   挑选好东西,苏凝跟在楚辞身后出了古玉斋。   “醉香楼新来了个厨子……”   楚辞刚开口,苏凝便冲他躬身道:“殿下东西已经挑好了,小臣家中还有老师等候,便不奉陪了!”   楚辞脸一僵,说到一半的话被生生顶回来,让他如鲠在喉,心中万分憋闷,口气当即就难好。   “你的老师是哪一个?难道他的话能比本王的话还重要!”   端王的小霸王脾气上来了。陆青鼓了鼓胆,“苏大公子替小公子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这话他能说吗?可不说,肯定也会被苏家公子怪罪的。以后他若再去苏府,很可能坐冷板凳,那样更误事。   不出所料,端王的杀眼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不张眼的小厮。   “殿下不过是想人陪您消遣而已,实在并不是一定要小臣。而小臣耽误学业已久,有辱苏家门楣。从今往后,小臣都会闭门谢客,专心学业。还望殿下成全!”苏凝深深又是一拜。   楚辞的心抽了一下,不禁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以后再不见本王?你未免将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高了!哼!”   苏凝能感觉到那语气中的嘲讽,或许,他巴不得少了他这个障碍。如果没记错的话,正有几家庶出的女儿和公子正盯着这块大肥肉。楚辞一开府,三妻四妾那是必然,多少人巴巴地望着呢。   苏凝也不说话,他已经决定跟楚辞斩断所有牵绊。既然这世让他重活,他便要好好地重新活一次。试试没有那个男人他的日子会如何。   两人在古玉斋僵持了足有一刻钟,楚辞几乎将所有足以将苏凝碾成粉尘的话都说遍,试图让他相信,没有他端王,他苏三公子根本什么都不是。而他苏三公子在他端王心里跟草芥没什么两样,不要狂妄自大地在他面前说他没空陪他,而是他端王将这个玩具丢弃的……   苏凝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少年意气而已,只有十二岁的苏凝才会真的在意,而他,早将这一切看透。   楚辞看着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神情无多的苏凝,气得差点没吐血。这样一个不服管教的混蛋,他怎么可能容忍,他这正准备将人强行拎回端王府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端王殿下!苏三公子!”张既来得恰当好处。   楚辞要拽苏凝的手收了回来,压下愤怒,看向这位来得很不合时宜的小将军。张既跟苏启年纪相仿,文武双全,很受皇帝器重,如今十七,已领都点校尉之衔,镇守京师。是以,即便皇子权威再大,多少也会给这位一些薄面。   “今日得闲,来古玉斋挑选两件玉器。”张既说得清淡,脸上更无异样。   “三公子,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为兄可能没时间去苏府,你看中什么,就买什么可好!当是为兄赎罪。”   张既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自然是苏启的受意。所以苏凝此刻十分安心地看着他,点点头,“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张既笑了,看见这小家伙的乖巧模样,他就忍不住替苏启高兴。   但那位端王殿下脸直接黑了。   “你的生辰?”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苏凝还有生辰。   张既惊了一下,“咦……我以为殿下是来给苏凝买礼物的呢……”   张既的惊疑让楚辞顿时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心里窝着的火气,悠悠地变了质。只见他一脸怒容地瞪着苏凝,“你的生辰怎么不跟本王说的?在外人面前倒显得是我苛待了你!”   这话,分明就是将张既排斥在外的。张既脸皮再厚倒不好再插手他们的“家务事”。   苏凝抬眸,看着这个恼羞成怒的少年,微微一躬身,行了一礼,“殿下说哪里话!小臣哪里敢期待殿下的礼物。再则,小臣与姐姐同一天出生,殿下是知道的……”说罢,又瞟了一眼小厮手中捧着的木匣子。   难道还要他再说吗?   “张大哥,您先进去坐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张既点点头离开。   剩得苏凝和楚辞时,苏凝郑重地撩起衣袍伏地一拜,“这些年谢谢殿下的照顾。”   那一刻,楚辞终于相信苏凝是真的要弃他而去了。他的心一空,脑子跟着发懵,刹那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苏凝起身,拍拍衣袍上的尘土,这次终于干净了吧。   在他踏出第一步时,楚辞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眼中竟透着明显的怨恨。苏凝微微惊了一下,随后却只能叹息。   “我在殿下心中从无半分分量。不如趁早将小臣撇干净了。殿下乃深受盛宠的端王,小臣祝殿下一生顺遂,安泰百年!”   楚辞的手慢慢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〇〇八章(修)   苏凝毫无留恋地进了古玉斋,挑选真正属于自己的礼物。   苏凝回到苏府时还是超过了时辰。蔡小七早在门口张望着了,他一回来,便让人去禀报苏启了。   苏凝不禁失笑,让门子去禀报跟他走到水云阁能差多少时辰?   可没想到,首先出来迎接他的会是苏雪。   苏雪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看得苏凝毛骨悚然。   “干、干嘛?”该不是来抓自己“偷会”她的未婚夫吧?   苏雪伸出手,“拿来!”   苏凝手上抱着两个盒子,苏雪张牙舞爪地想要抢一个。   苏凝这是第一次看她有失大家闺秀风范,不禁有点呆。   “既哥哥给我买的哪一个?我要看,快点!”   既哥哥?擦!什么时候苏雪跟张既关系这么好了?   苏凝头皮发麻地递给她一个盒子,还十分尽责的提醒了一句,“是玉器!”上世看到楚辞送的玉雕,苏雪差点没砸了。苏凝都已经做好接手的准备了,他可不能让苏雪把张既的东西给砸了。   谁知,这苏雪打开木匣子,眼睛就是一亮,喀嚓喀嚓地直冒星光。   苏凝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敢情,苏雪并不讨厌这些“浮华之物”?这都得看送礼的是什么人。   苏凝默默抹了一把汗,试探地问道:“姐姐喜欢……张大哥?”   “当然喜欢!”苏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出口,但意识到苏凝后面加的“张大哥”之后,小脸瞬间红了,“我说的既哥哥送的玉。”   苏凝真想撞墙,原来他根本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位姐姐的真实心意。那最后跟她私奔的穷书生又是怎么回事呀?   苏凝理解不能,看了苏雪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他怏怏地回了水云阁。   苏启见他归来,一脸失落模样,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下意识地安抚着这个斩断情根的孩子。   “张既送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苏启蓦然抬头,这才注意到苏启的举动,他们从来没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那一秒,他微微觉得有些别扭,可同时又有些不舍。苏启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手僵了一下,像是要收回来,最后眉眼一弯,又重重地揉了一把。   苏凝也跟着笑了,还讨好地在苏启的掌下蹭了一下。   “嗯!喜欢!是大哥让张大哥去的吧!”   苏启也不隐瞒,“那家伙今天在操练铁骑兵,真怕他去得迟了!”说到这个,他心里就泛酸,一个大哥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真是太窝囊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在二皇子手下干得如此卖力的原因。   二皇子人也大了,野心渐渐崭露出来,苏启也知道是应该趁早离开。他这才借了春试之由,趁着皇帝例行考察二皇子功课时,请了辞。   皇帝看中苏家父子的才气,自然不肯让这么好的苗子就此停驻,所以巴不得他能早点为国效力。   再则,这位皇帝也是有心要解散二皇子身边那些所谓“陪读”侍臣。一个个都这般大了,成家立业势在必然,他绝对不能容忍以此拉帮结派,为党派之争添加土壤。   苏启揣测了多方的意图,一举便脱离了二皇子的禁锢。   来年春试若能高中,或许,他也就是朝廷命官,自然更有能力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九月九,正是苏凝与苏雪十三岁生辰。一大早苏家人在祠堂里祭奠了苏夫人戚凝雪,苏哲榆转头看看两儿一女,男孩儿威武有风度,女孩儿柔婉出尘,心中无限安慰。   “雪儿,凝儿,你们在这里陪你们母亲聊聊!”说罢,苏哲榆便领着其他人离开。   苏雪和苏凝跪在蒲团之上,俨然金童玉女模样。   “弟弟,你说,若是我死了,能见到娘吗?”苏雪看着那牌位有些失神。   他们从没见过母亲一面,徐姨娘只会在父亲面前做表面文章,私下里对他们并无半点感情。苏凝很怨,苏雪虽然从没跟徐姨娘顶过嘴,但心里应该也很渴望那份从未享受过的母爱吧。   “大概可以……”苏凝也看着牌位。前世自杀前,二十年的岁月一晃而过,期间却有很多空白,此刻想来,那应该就是这份致死也不能弥补的缺憾吧。   两人在戚凝雪的牌位前跪了约莫一刻钟。苏凝的腿有些麻,便抖抖衣衫起身,顺手去扶苏雪。苏雪伸出手,膝盖刚离开蒲团,又突然落了下去。   苏凝一呆,不明所以地低头看苏雪。   一丝惊惶之色从苏雪脸上一闪而过。她并未抬头,只道:“我再陪娘一会儿!今天有客人来,你去接待客人吧!”   苏凝不疑有他,只当是苏凝也麻了腿,便退出了祠堂。   苏凝一走,苏雪脸上的冷汗便冒了出来,身子软在蒲团上,从后面看像是在叩首,实际上,她的指甲都已经泛出了苍白色。   “怎么?撑不住了?”   一个声音从神魂之中响起,没什么情绪,但言辞间隐约有一丝担忧在。   苏雪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启口,“苏若,如果我死了,你能帮我照顾我弟弟吗?”这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人。而这个声音,一直陪伴了她十三年,藏在她的躯壳里。仿佛是她的灵魂分化出了两个极端。一个柔弱,一个坚硬;一个温和,一个冷漠。   若是没有苏若的存在,苏雪或许早就撑不下去了。   苏若冷嗤了一声,“我就不明白了,他可没把你当姐姐!难道这你也看不出来?”   “那是以前,他迷恋端王!现在,他仍然是我的好弟弟!”   软弱的人,往往也是盲目的善者。苏若的声音透出一丝无奈,“把身体交给我!你这个样子,根本连路都走不了!”   在地上趴着的苏雪,豁然站起,精神抖擞地出了祠堂。   ……   君子擅六艺。苏哲榆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样让苏凝成才的机会。苏凝的生辰一过,他便给他排满了课业。每日从辰时到酉时,几乎都没有空闲时间。   虽然没有陪读时南书房的各种师资配备,难得的是,苏凝刻苦用功,这成效也嗤嗤地上来,看得苏哲榆心情各种愉悦。   苏凝的骑射拳脚功夫几乎都是拜托张既,若是张既没空,他便会委派自己的手下过来苏府。对此最满意的自然要数苏雪,每次张既来,她就异常乖巧地端着凳子,捧着糕点盒子,抓着间隙跑上去“献殷勤”。苏若忍不住就要讥笑她,“你就不打算表明心意?这样看着有什么用?”   苏雪甚是淡定地笑道:“我若走了,岂不便宜了你!”反正看着张既苏雪就一脸喜滋滋模样。苏若对此,甚是鄙视!   最初张既还不适应这少女情怀,到后来倒也能像待苏凝一样待苏雪。   这两个小家伙,年纪越大,容貌的差别也跟着越大。苏雪依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莹莹秋水含波。而苏凝的眼睛却慢慢地变得细长起来,个子也跟着抽了条,似乎这几个月养得太好了。   “过几日,军中校验,小凝想去看看吗?”   苏凝的眸子一亮,“铁骑营?”   张既神秘地笑了,“是铁骑营与羽林卫比试。每半年一次。”   苏凝赶紧扒着张既要去。那军营中的男儿豪气冲天,苏凝最是向往。   苏凝并不是天生就是个弯的,他最后总结人生时,觉得自己就是被楚辞给生生掰成了歪脖子树。如今没有楚辞,他觉得他一定能长成笔直的参天大树。   重生之后,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要从军呢!但张既十分负责任地泼了他一盆冷水,“你这小身板,得练!否则,连守营门士兵都没你的份儿。”   苏凝还真去练了。但一看到他弄得满身伤,苏启第一个不乐意了,竟然差点没跟张既闹翻。   张既就奇了怪了,“你以前难道不是这样的?男子汉有点伤不是很正常吗?”   苏启就直翻白眼,平日的苏大少的形象全无。   但苏凝还是每天操练,万一又发生战乱,就算不能保护别人,但也不能给人添累赘!   张既一看他那小样儿,就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苏启终究是没有再反对。   但一听说张既要拎苏凝去军营,苏启便万分戒备的跟了去。   苏启爬上马车时,苏凝奇怪地看见张既嘴角一抹笑容稍纵即逝,快得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这一日,是难得的编外人员能进铁骑营的日子。   苏凝兴奋地看着那站得笔挺的将士。军令喊得地动山摇,虽然已经入冬,那将士们的额头永远都挂着汗。   今天校验的是队列和领将比拼,铁骑营的兄弟老早就在准备场地了。张既十分贴心,将两人安排在校验台一个不起眼但视野却很好的位置。   “今日几位皇子也会来,还有兵部尚书。”这检阅台有三层,呈现金字塔状,最上端的高台,是皇上的专座。下面一层才是皇子和大臣们的位置,而像苏宁这等管家子弟还未功名在身的,则是可在最下面一层不起眼儿的位置观看。这就是所谓的等级,一丝不容逾越,即便今日没有那些人来,他们也只能乖乖地坐在最下一层。   苏启摆摆手,让他自个忙去,反正这里有小兵照顾着。张既竟然摸摸后脑勺,呆了好一会儿才被苏启赶走。   苏凝将这两位哥哥的相处模式都看在眼里,心下微动。他们一个是苏家大少,一个的大将军二子,就家业来说,结合的可能性不大。   在大正,虽然男男婚配也有,但多数是小户人家,尤其是作为正房,无论如何得是传宗接代的女人。除非你大将军之子嫁给庶民还能依仗身份高贵当一个正房,否则这身份的差异,的确会让家族蒙羞。   这两位哥哥都是一表人才,得是多少少女春闺梦里人。苏凝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人竟然都没有成家或许定一位姑娘。这在大正的官宦人家中可是很少见的,媒人都能踏破门槛。   “来吃这个。”苏启将一块明显就是大饼切成的小饼推到苏凝面前,含笑说道:“这可是铁骑营最有名的火头饼。难得军营的伙房还能做出这味道来。”   苏凝这才回过神来,尝了一口,果然比他们前世行军时带的干粮要好吃很多。配上一杯清茶,竟然很有点情调。   伺候他们的小兵看到这个不禁笑道:“苏家公子就是不一样,曾经这些端给冯世子,盘子都被砸了!”   “哦?冯世子竟然会到铁骑营来?”苏启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苏凝则心下一惊,这西平侯次子冯蒙只是一个质子而已,皇家倒是也没亏待过他。苏凝对他有印象那是因为这冯蒙在前世喜欢过楚辞,但楚辞被奉旨守关之后,他便跟了二皇子楚循。   这人长得面目清秀,但其实并无大的作为。他会到铁骑营,连苏凝也不信。   “哦……那都是端王殿下的面子。端王殿下不知怎地,最近这几月很喜欢到铁骑营来与张校尉切磋武艺,这位冯世子几乎每次都跟来……”   一听这个,苏启直接打断了小兵的话,还忍不住偷瞄苏凝脸色有没有什么不妥。   苏凝反而笑道:“那位娇惯的世子真是难得会降下身价来吃这苦。”   这笑容毫无芥蒂,苏启偷偷地舒出一口气,暗恨张既竟然不将这事告诉他的。   苏凝却端茶抿了一口,他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最近跟张既走得近,又是张既在教他骑射,若是没猜错的话,楚辞的本意是要张既将这个冯蒙的存在传到他耳里,刺激一下他,一方面证明,他楚辞没有他苏凝一样美人常伴,他完全不需要他,另一方面,或许他也想用这个方法,激将苏凝跟小狗似的摇着尾巴回到他身边……   可谁又能想到,这张既压根提都没提过一个字。苏凝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想笑。果然活了一世,也不会太执迷于那些情情爱爱,争风吃醋,想必今生应该不会再犯了吧。   看了苏凝的举动,苏启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背后论人是非,非君子所为!”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桀骜。   苏家二位顺势看过去,正是那位刚提到的冯世子。只见他一身锦衣华服,净白如玉的脸颊,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若不是对他有偏见,还真能当成浊世佳公子一枚。   而离他不远,踱步过来的正是端王楚辞。今日他一身紫衫,金丝银线勾勒出富贵荣华无限,加上他天生的贵气已经与十六岁年纪稍稍不适的霸气,生生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〇〇九章(修)   楚辞跟冯蒙年龄相仿,冯蒙站在人群里已经算是比较高大的了,但跟楚辞一比,生生就矮了一大截。那人中龙凤的优越感,不是每个贵族子弟都有的。   苏启拉起明显在发呆的苏凝起身,跪倒台阶之下。   楚辞走过来,在他们面前停顿数息,久久没有发出一声。两人都没敢抬头,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苏凝疑心地觉得这厮是有意如此要给他们难看的,更是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心跳都有些不平稳了。   “……起来吧……”好不容易,楚辞转身步上检阅台上一层。可上台阶之前,他又蓦然转头看向两个刚起身的人,“你们要看,一起上来吧!”   苏启刚想拒绝,那厮已经转头上去了。   苏凝抓住了苏启的手,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没关系!我想三殿下应该不会当着另两位皇子故意刁难。”其实这话,他也很没信心。   苏启捏了捏他的手,笑了,他何时需要弟弟来宽慰了。   两人跟上去,那位也已经坐到他端王的位置上了,而冯蒙的座位自然安放在他身边。冯蒙甚至还挑衅地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苏凝,那桀骜模样,仿佛他赢得楚辞就赢得天下一般。   而楚辞,在偶尔饮茶时,微微侧过脸,用眼角余光便能瞟到苏凝。   苏凝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身份,所以他和苏启自然是坐在最边缘的位置,跟正中线那皇子们的位置压根不在同一线上,是以,他正眼直看,完全不会看到楚辞。   显然楚辞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冲随侍的侍卫招招手,附耳说了几句。下一刻,苏凝便被迫与苏启分开,被直接放到了后面正对楚辞后脑勺的位置……   擦!   这得多幼稚的人才干得出这种事情!   这厮就那么想他来瞻仰他跟另一个男人的卿卿我我的吗?   而最郁闷的是,冯蒙的心思敏捷真是不用夸赞,他当即就拿起水果,伺候着楚辞吃起来。那“相亲相爱”模样,苏裳已经懒得提醒楚辞其实是个喜欢女人的人,跟任何一个男人再亲热那都只是做戏。这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甚至他也知道,或许正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嗜好,以及他的某些恶劣情趣,让他在皇位之争中,永远都是背后那只黄雀,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别看皇后那一脉对这位三殿下好得跟自己儿子没差,但是皇后其实是很希望楚辞能娶名男妃的吧,这样便与帝位绝缘了。   待所有人到齐,检阅便开始了。   这个检阅台并不高,离地面和下面的检阅台也就三米的样子,所以即便是靠后面一点坐,也能将整个检阅场看得很清楚。   苏凝看着场上检阅台上站着的四个人。   青衣黑甲的便是铁骑营的张既以及副将贺烨,蓝衣白甲的便是羽林卫的赵靖之与甄祺。   这四人是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军事将领。那位赵靖之的家世更是堪与张家北军齐名的南军。并且,这两个家族的长子嫡孙通常都是派往边关守疆的主将大帅。而次子不是边关便是京师护军中任职。   苏凝之所以会认得这几人,是因为那次战乱,他甚至与贺烨同个战壕待过。但这人没有什么靠山,虽然敬重张既,但却是一棵墙头草。张既的死跟他是有或多或少的牵连的。   而那位甄祺,他原是兵部尚书之子,还是二皇子的表哥。当日兵祸,若不是有他打开皇城,二皇子哪有那么容易篡夺皇位。   纵观四人,唯一可能与张既为伍的便是与张家井水不犯河水的赵靖之。   这赵靖之认君不认人。谁坐上皇位他拥护谁,是正统的保皇派。这一点倒是跟张既如出一辙。若是他们能够联合起来,大正江山便可屹立不倒。   但问题就在于,皇权重在平衡,皇帝自然是不可能让这两个军系有联合的可能的。   苏凝跟张既学过一些战阵的布置方法,但是,一看这实际操练他的脑袋就不够用了,很多战阵转化他都反应不过来,但却默默地记下其中的玄妙之处。   苏凝这正看得起劲呢,猛然觉察到有一束黏腻的视线,转眼一看,便见楚辞那幽幽暗暗的眸子,也看不明白他的情绪,只是苏凝转回头时,他也自动收回了视线。   苏凝自此就开始毛骨悚然地不舒服。在几次不经意间触碰到楚辞的目光之后,他就开始如坐针毡,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而苏启似乎已经看得入了迷。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必然能看到那魁梧的黑甲战神。   张既虽然比赵靖之小了一岁,但他的功夫却是相当了得的。   而那赵靖之的身手若拿到战场上绝对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两人缠斗在一起,□□马儿扬起前蹄,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尽显铁血豪情。这一战斗岂止精彩二字可以形容。场上欢呼声不绝于耳,两人斗得大汗淋漓,最后竟然以张既小输半式作结。   但谁都看得出来,若是再打下去,赵靖之也未必就会赢。只不过咱兵部的大人可不是来看打架的,他们不过走走形式,毕竟是文官,对这些武将天生就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清高。   苏凝看得小脸都激动得通红,早忘记了楚辞那档子事儿。而那位端王殿下在两次回头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气息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身边的冯蒙便遭了池鱼之殃。   “过了年,你似乎也十六了。”   冯蒙一呆,这位殿下何时关心他的生辰了,这是不是说他们的关系有所进步呢?   冯蒙这正暗自高兴着呢,便听楚辞幽幽说道:“下面要比试骑射,你可愿意下场一试?”   世家子弟哪个不会两把子的,冯蒙自然也不例外,见端王有兴趣,便也就站起来请战。   楚辞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比试,总要给你找个对手!那些士兵太粗鄙,无论谁输谁赢都没有可比性!”   这殿下倒是很为他着想,冯蒙不由得又高兴了几分。   楚辞这才站起身,冲两位皇兄说道:“今日张赵两位没有比出胜负来,皇兄可有兴趣看看他们的徒弟的输赢?”   他这一说,两位兄长也都知道他又在耍鬼点子了,也不阻止,反而十分配合地笑道:“靖之教习过的官家子弟倒是不少……”毕竟是羽林卫,大都是官家子弟,赵靖之作为统领之一,的确教习过很多人武艺。   冯蒙倒是很上道,即刻站到中间,“冯蒙不才,曾蒙赵将军指点一二。冯蒙愿意一试!”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战意十足。   “那张既手下……”二皇子楚循顺着楚辞的意思就引了过去。   楚辞嘴角一勾,看向苏凝,“听说苏家三公子是张校尉亲自操练,不如……”楚辞的目光已经转向大皇子楚泽,“让苏凝下场一试!”   楚泽当然不会驳回楚辞的提议。这位虽然没有母妃的支持,但却是太后的心头宝,几位皇子若论得宠,倒数楚辞最盛。   苏启镇定地起身,躬身而立,向三位皇子请示,“苏凝年纪尚幼,实在不适合这种刀光血影……”   楚循摆摆手,“苏启,你就不要谦虚了!难不成你还想自己替他下场!”   苏启头皮发麻,这二皇子对他离开靖王府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他也是关心则乱,竟没想到这一层。他出面只会让这事变得更复杂。   苏凝自然也是觉察到了,不慌不忙地站到兄长身旁,“苏凝无能,若能因此搏几位殿下欢心,倒是死也值得!”   这姿态多低!充分彰显了几位皇子的至高地位。这些臣子,他们要打要杀,不就罗织个罪名的小事吗?   楚辞听了这话,心里却怪怪的。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苏凝这边刚答应下来,他却突然对苏凝说:“你若实在不愿意,便作罢!”   苏凝抬眸看他,原本漂亮的脸蛋,几月不见,竟然透出几分勾人的魅力——楚辞觉得自己一定是太久没碰过美人了,乃至于看见他才会心痒难耐。   “谢三殿□□恤,小臣无妨!”说罢,毅然转身离去。   楚辞看着那毫无留恋的背影,心头竟然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若是他待他好一点,他会不会还乖乖巧巧地待在自己身边呢?   那样的眉眼,便只属于自己,任何人都休想分享到半分光彩!   楚辞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反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收敛心神——他爱的是那个温柔可人的苏雪,苏凝,不过是长得像苏雪而已。   十岁那年,在那柳絮纷飞中,自从他看见那个缩在花丛中睡觉的孩子时,就陷了进去。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愈发动人,他想要一生守护她的心便愈发强烈。而苏凝,只不过是她的替身而已。在她长大成人之前的替身。   楚辞完全没有意识到,苏凝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他跟苏雪同日来到这个冰冷的世界,他幼小的心灵也不容一丝玷污……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看了一下自己写的,竟然发现无数个错处,前面几章,过几天,集中修改,以免伪更! ☆、〇一〇章(修)   张既给苏凝挑选了一匹温驯一点的战马。看着两个少年,背着弓箭,夹紧马肚,吹了一声口哨。   两匹马如离弦之箭飙了出去,挽弓搭箭若是在平地,苏凝是有绝对的中靶把握的,但在这高速移动的马匹上,还只能用双腿控制马匹的速度和方向,那就变成了万分困难的事情。没有实地练过,被摔断脖子都是正常事儿。   至少此刻看台上的苏启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了。暗骂那马怎生跑得如此之快。   楚辞也忍不住靠上了观看台的栏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苏启一个转眼看见他的反应,心中升起一股压也压不住的怒火,冷了声音说道:“殿下难道不记得小凝八岁时跟您学骑马,摔到过,他很怕……难道殿下就不能放小凝一条生路?”   楚辞蓦然一惊,看了过来,凭空生出一股怨气,兜兜转转地在肺腑间绕了几圈,最后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本王给他机会了,让他放弃,可他不愿意。”   苏启眼神深了几分,“殿下是想小凝跪下来求您吧?”苏启只觉得自己的肺腑都要炸掉了。若是平常,他绝对不至于会在皇子面前如此失态。   就在此时,台下爆出一阵欢呼,只见苏凝射出了第一箭。箭身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直直地射中靶子。虽然没到靶心,但这个成绩,竟然让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而苏凝策马飞奔的飒爽英姿,让楚辞第一次有了“苏凝不一样”的切实感受。   冯蒙却冷笑了一声,他已经射出三箭,两箭中靶。苏凝跟他比还差得远呢!若他所知,苏凝并不擅长骑马,最多也就是平地射箭还过得去而已,不可能离开端王这两月就成了神射手。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适应了马匹的速度和颠簸,苏凝后面射箭竟然比之前快了很多,每个来回都没有遗漏射出一箭,虽然离靶心的距离有远有近,甚至有些险些就脱靶,但他却射得很稳。   别人不知道的是,苏凝在前世跟楚辞带兵打仗时,骑射也是练过的,虽然他不正面上战场,但好几次死里逃生,甚至还去死人堆里救过楚辞,那时哪里有那闲情逸致来纠结于儿时的一点小挫折。所以,此刻面对毫无战斗经验的冯蒙,苏凝反而更沉稳。   眼看苏凝就要追上自己,冯蒙有些心急,慌忙之下,三箭只中了一箭。   谁都能看出冯蒙那急切。苏凝只是瞄了他一眼,双脚在马肚上微微动了动,□□烈马突然就歪了道,作势要将他抛下来,射出的箭也跟着歪了方向,擦着靶面而过……   “抓住那匹马!”张既大喊。一群将士跟着那匹失控的烈马冲了过去。但马的速度岂是人可比的。眼睁睁看着冲出人群,还踢伤了几个小兵,竟是无人拦得住。   看台上的人全慌了。   苏启想都没想便跳了下去,楚辞也跟着跳了下去。慌乱之中,只见一骑白驹飞驰而出。   苏凝如此行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一则,这种情况下他绝对不能赢冯蒙,否则,楚辞更不会罢手。   二则,若是因此他受伤,楚辞大概就会觉得他更不中用,或许就能真正罢手。他怕马,小时候为了跟楚辞学骑马不止被摔过还被马踢过,楚辞知道,至少跟在他身边这几年,楚辞从未真让苏凝去骑马,但今日,楚辞这样做,明摆着就是要难为他。   苏凝骑射,第三个目的,不过是为了向楚辞证明,他不想再向他妥协,即便会冒这等危险!   而这次,苏凝这边正打算将插入马肚的银针□□,却猛然听见了身后有马蹄声,当即他就感觉不妙。   而那马还转眼就到身前,苏凝微微转头,只见白光一闪,一只宽厚的手伸了过来。   “快把手给我!”   苏凝看着赵靖之犹疑了一下,这家伙可不好糊弄。若是张既,他一定大方地跳到他的马上去,也不怕张既看到马肚子上的秘密痕迹。   但这位,他可不敢保证他会替自己保密。虽然只是一枚银针,但那恰好的位置,可不像是无意间□□去的。   他本来也是想着跑远一点,再将针□□,这样,马儿也能慢慢温驯下来,这下可好——这个混蛋追得这么紧干嘛?   赵靖之急了眼,以为这小子吓傻了,作势就要强拎。苏凝还真被他这举动给吓到了,脖子一紧,这厮还真是扯着他的后领就往那边拽。   苏凝手松开了,但死活不肯离了那马,反而就势往马肚抱过去,手下毫无偏差地将那枚银针拔了出来。   或许是混乱中。扒针用的力道不对,马长嘶一声,踢起前脚,直接将苏凝抛了下去,最悲催的是,还被后脚踢了一下脚……   而赵靖之反应倒够快,一下就将苏凝拎到自己怀里,可这时显然已经晚了。   苏凝胸口疼痛欲裂,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踢到了胸骨,若是胸骨插入心肺,他的小命就玩完了。   “苏凝!”一个手蛮横地将他从赵靖之的怀里抢过去。   苏凝这次看清楚了他的脸,焦急、愤怒,还有一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今日,端王殿下可满意?”苏凝缓缓勾起唇角,一股上涌的气血,堵上喉咙,殷红的血迹沿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苏启过来时,第一反应就是一拳头揍上楚辞。但张既却死死捏住他的手。苏启的眼神简直就是要杀人,生冷,阴寒,充满无声的愤怒,他静静地从面色苍白的楚辞手上接过自己的弟弟,冷声说道:“端王殿下何必假惺惺了!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   这话,就像是锥心的刺,直直地插入楚辞的心脏,让他每一个心跳都能喷出血来。向来高傲的他,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启将苏凝带走。   冯蒙一看楚辞那模样,满目怨恨地看了一眼苏凝,但转而,他又是一副乖巧模样,“苏启也是糊涂,这事怪不得殿下!苏凝不知好歹,这是他该受的惩罚!”   楚辞转头看了他一眼,冯蒙真的很乖巧,心思又十分敏锐。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的确少了他很多麻烦,也无需他用心。   楚辞的眼神太深太沉,冯蒙第一次看不清楚。干脆低着头,愈发的乖巧顺服。虽然他是西平侯的次子,却是妾室所生。别人都叫他一声世子,只有他清楚,在西平侯府的大哥才是真正的世子,未来的西平侯继承人。而他,不过是一枚弃子,稍有差池就会成为第一个为西平侯牺牲的人。   他依附皇子不假,但这也是一项保命手段而已。   “你今天做得很好!重重有赏!”半晌,楚辞终于吐出话来,低沉暗哑,同样不知情绪,这让冯蒙心头很是不安。但依然,乖巧地谢恩。   ——这便是现实,不得不屈服!   待所有人都走远了,赵靖之才张开手,一枚银针乖乖躺在手心……   苏凝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的事情了,他一动胸口就一阵疼痛。   苏凝生生抽了一口凉气,听得耳边一阵嘈杂声,一睁眼,竟然看见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苏雪的红肿不堪;苏启双眼凹陷,满眼红血丝;苏哲榆就特深沉了,连头发似乎都十分含蓄地白了几根……蔡小七嘴最贱,一看苏凝睁眼,“哇”地哭了起来。   苏雪憋不住了,眨巴了一下,眼泪就直流,竟是能忍住没有大哭大叫……   苏凝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头。可手刚伸出被子,牵动了胸骨,又是一阵疼。   “别乱动,你得静养几日。”苏启赶紧阻止道,“若不是赵将军手快,这胸骨必断无疑!”一想到这个,苏启就想将苏凝提起来揍一顿。   不就示弱一下吗,难道比命重要?   还有那张既,说是挑的最温驯的吗?尼玛发起狂的更要命!   苏凝也很来气,“若不是他来插一脚,我根本就不会受伤!”   这下苏启呆了,难道这小家伙病糊涂了?   “咳!”被忽视的老爹重重咳嗽一声,刷了一下存在感。   三兄妹的眼睛全都转了过去,看着苏哲榆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到床头,一脸的严肃。   苏凝当即以为他老爹会揍他一顿,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可没想到这老爹一屁股坐到苏凝面前,眉眼一抖,整个气场瞬间就变了。   “爹……”   “儿呀!别再干这种傻事儿了!那端王有什么好的,你犯不着跟他置气!适当地服软也是自保的手段。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那你的姐姐、哥哥,还有父亲要怎么办……”   苏启微微蹙起眉,话说,似乎不久前,父亲给他们的教育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突然翻转让他这个谨遵父亲教诲的儿子情何以堪!   苏启叹了口气,乖乖地吩咐下人,熬汤的熬汤,煎药的煎药,整个苏府仿佛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苏启出门时,便碰见自己的母亲,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苏徐氏张头张脑地往里一望,眼睛透着十分的精明,“启儿,那个不孝子怎么样了?”   苏启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叹声道:“弟弟已无大碍,只需再调养数日!”   苏徐氏的脸立马就暗了下来,“没想到这样也踢不死他……”   这话刚出,她就猛然感觉到脖子根儿凉气直冒,仿佛有一把冰冷的剑抵在自己脖子上。   苏徐氏蓦然抬头,看见自己的儿子眼中的不满和愤怒,当即瑟缩了一下,“娘的意思是,以后他要小心点!那些畜生哪里有人性!连亲娘都不认的主儿!”   苏启敛去神情,叹了口气,“娘,孩儿不是愚孝之辈!即便再敬重你,但也不会罔顾伦常。小凝是我的亲弟弟!这苏家是我养我护我的家!这里任何一个人受伤都是我这个长子要承担的责任!娘何不放宽心,好好做你的苏夫人!你若安好,大家也安好!”   这一番话,说得苏徐氏脸红了个透。   苏启却再躬身一揖,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一章(修)   苏凝养伤,原本是闭门谢客的。但有两个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谢不了的。   一是张既,这位名义上的师父,也是端王挑事的话头子。   二是赵靖之,这位名义上师父的对手,也是话头子之一。   两匹马,一黑一白在苏府前停下,两人一南一北而来,看样子也是刚刚解了战甲,即便是冬天,还满头是汗。   两人互看一眼,脸上都没有表情,同时下马,同时站到苏府门前,同时伸手拍向苏府的大门。   门子一开门,就见两座巍峨的大山矗立在面前,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苏大(三)公子可在?”同时出口,再同时睨了对方一眼。   门子抖抖索索地回应,“两位少爷都在!两位请进!”   看着两人同时迈入门槛,门子摸摸胸口。   这两位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少年将军同时驾临,苏家公子头皮也有点发麻。   “他们可是只在战场见的主儿!”苏凝望望自家房梁,可够坚固。   苏家虽然是书本网,苏哲榆的官阶也是从四品,不能算低,但是,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文官,并无六部实权兼职,单靠那点俸禄以及皇帝偶尔的打赏,也仅够补贴家用养活这几口人而已。   实在折腾不起呀!   苏启脸色也微微不好看,但还是十分冷静地指挥着小七生炉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凝从榻上抱到暖阁,用厚厚的垫子将苏凝整个儿围在里面。   苏凝就看着自家哥哥发笑,“哥,像你这样养下去,我都能成头猪了!”   苏启面上依然表情无多,但清淡的笑容却十分窝心。   苏家的暖阁为了保暖可真是小呀,一张坐榻,两张椅子,便只剩书架。   两位将军顶风而来,一进门就带来一股子的寒气,每人手上都拎着一堆东西,他们像是约好似的,打量了房间一翻,便双双将东西放到外间的小圆桌上。   暖阁内的苏家兄弟面面相觑。   苏启叹了口气,出来,看着那一桌子堆放不下的东西,眉头就直跳。   “张既,你当我苏家是乞丐之家吗?”那赵靖之还好,就是寻常上门的三件礼物。而张既,竟然拎了一大包。   张既挠挠头,笑道:“你不闭门温书吗?苏学士又要每日上朝,还要陪皇上看阅奏章,哪里有时间置办年货!再说,小凝要养伤,也该好好滋补滋补!”   苏启那个恶寒呀,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年货都给代办了!   赵靖之可就不太了解苏家的境况了,一听这个,竟然有些发愣。   他来过苏家两次,因为公务繁忙,都是匆匆来去,虽然觉得苏家大院虽然不算小,但似乎是有些陈旧。下人什么的也似乎是少了点。   如今细看之下,也呆了一下。   苏学士在朝中很受皇帝青睐,虽然未兼六部实官,可据说坊间,苏学士的一幅字画至少也在百两纹银之上了,加上皇上的特别器重,家境怎么看也不该会如此呀!   苏家到处都是书架,各种书籍便是最大的装饰摆设,竟是连一个像样的花瓶都没有。   “赵将军里面请坐!”   看赵靖之锐利的眼神四处打量,苏启觉得微微有些尴尬,但他做事不亏心,自然很快就坦然起来。   赵靖之一拱手,跨步进了暖阁。进门就见苏凝张望的眼。前几日见他病怏怏的,眼睛似乎都没睁全,如今,他有意探视,竟将一双秋水眸睁得大大的,赵靖之一个不小心就跌了进去。   苏凝见他进来,弯起眉眼一笑,“赵将军最近可好!”   赵靖之咳嗽了一声,压下心中那抹惊艳,乖乖坐到苏凝对面的椅子上,“还好!三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只不过父兄非得让我多调养些时日!”   赵靖之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凝的脸上看,竟是看得不想挪眼。   苏凝也觉得今日赵靖之有些古怪,忍不住抹了一把脸,难道是早上的眼屎没擦干净?   赵靖之笑了,上前,伸手,将苏凝额角一粒白色的不明物体捡了下来。他的动作既轻柔又缓慢,微微的汗味,被苏凝身上淡雅的墨香和不知名的馨香给冲散了。   “三公子的骑术其实很好……”   苏凝蓦然抬眸。赵靖之从上而下看着,将那双眼的神采尽收眼底。   “那日你昏过去,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赵靖之微微勾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苏凝的双眼。   苏凝蓦然一惊,却不敢透露一丝情绪出来,更是不敢就此低头,怕被人看出不妥。   “什么东西?”   赵靖之蓦然俯首,凑到他耳边说道:“一枚银针……”   苏凝瞬间变得戒备起来,眼睛也微微眯起,“那又能说明什么了?”   赵靖之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没什么!赵某只是无意间知道了那匹马突然就发狂的缘由罢了!”   “哦?”苏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看着这个赵靖之。   赵靖之的人品在军队里那是杠杠的,他不会认为他会贸然出卖自己,但是他此刻说这个,又是有什么目的了?   “赵某一直等着三公子给我解惑呢!”   以他们毫无瓜葛的关系,能跟他要解释的,自然是可以解释的。   苏凝舒适地靠回垫子上,竟然笑了笑。   赵靖之也一呆,这少年看似看不出什么表情,实则,心思很敏锐。   “赵将军应该听说过我跟端王的事情吧。”   “难道是真的?”   “以当日那种情形,总要遂了端王的意,他才能放过我!所以……”   赵靖之心头默默跳动了一下,“就算如此,那也太冒险了!”   苏凝半眯着眼看他,“若不是赵将军追得这么快,那马儿或许很快就消停下来了……”   这下,赵靖之俊脸一红,竟然心底一溜子的冷汗。   但习惯统领千军的他,在苏凝面前气势虽然颓了,但生架子还在。他认真地看着苏凝,“我会为我所犯下的过错赎罪的!”   苏凝一呆,这算是哪条回路产生的反应!   他的本质目的是让这家伙有些愧疚,别给他抖落出来!这下算怎么个意思?   从那天开始,赵靖之竟然隔三差五地就往苏府跑,每次手上都没空着。真到年关了,他置办的年货比张既还要疯狂。   苏凝看得头皮发麻,“那个、赵将军,这些东西放到烂掉,都吃不完呀!”   赵靖之却笑得很清淡,“无妨,宜多不宜少!逢年过节,官宦人家总有施舍积福的!多出来的,你们就施舍给穷人家!”   苏凝回想了一下,“苏府好像从来没有殷实到有余钱去施舍别人的地步!会不会被人认为我爹发了横财,贪污公款?”   赵靖之手下一滞,抬眼看苏凝。   苏凝笑起来,“放心吧,几个下人家里也是要过年的!”   赵靖之又气又笑,掐了苏凝的脸蛋一把。   苏凝一呆,忍不住抬眸看他——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亲密到如此地步吧!   “那个,其实,那件事情我没有怪你!你也没错!赵将军不用自责!”苏凝赶快打破这份尴尬。   赵靖之扶住苏凝的身子,眼神深沉起来,“难道,你以为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愧疚?”   苏凝这下凌乱了!   赵靖之却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将他拥入怀中,“我等你长大!”   手臂的力量微微加重,苏凝几乎能听见他躁动的心跳声。   赵靖之拥了一会儿,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又松开苏凝,笑着收拾好东西屁颠颠跑了。   苏凝呆了好一阵子。   这事儿太突然,他原本以为离了楚辞他会是个直的,可那宽厚的怀抱给予了从未有过的安心,那一秒,他竟然会觉得这个男人很可靠!   而转角处,看见自己儿子被吃了豆腐的苏哲榆气哼哼的,从此再没让赵靖之进过苏府大门一步。   苏凝只觉得这厮表白心迹之后,就凭空消失了。这正纳闷了,就有人深夜来爬房梁了。   那是一个雪天,悉嗦悉嗦的脚步声,很难掩饰,但北风呼啸,谁也不愿意推开窗户去看一眼。   小七窝在自己的被窝里,翻了个身,又舒舒服服地睡过去。   蓦然一道寒风穿堂而过,撩起青纱帐。   苏凝微微睁眼,便看见了一身白雪的赵靖之。   “雪很大?”   赵靖之一呆,难道不是应该大叫有刺客……呃,苏府这样的,应该大叫抓贼才对,呃,好吧,苏府除了这几个人,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什。他甚至都想好要如何安抚苏凝,或者直接捂了他的嘴,充分展现了一下自己男子汉的力道和气魄——试问哪个人有他这胆子敢闯朝廷命官的宅子来私会心上人的!   至少张既那厮就不敢!   无疑,此刻苏凝的反应让他多日的憋闷驱散了。   “你的胆子倒不小!”   苏凝的眼睛困得睁不开,不是他要故意怠慢这位,而是,重生之后,他习惯点助眠熏香。   “皇城那边应该很忙吧,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赵靖之不敢用自己冰凉的手碰苏凝,只是老老实实坐在脚踏上,他的身材本就高大,这一杵,直将整个雕花床的出路都给堵死了。   “想来看看你!”   果然是少年热血呀,如今的苏凝完全不能理解这种青春年少的冲动,只是使劲眨巴了一下眼,试图让自己能清醒一些,奈何那暖炉熏得他昏昏欲睡,十分不舍得就此醒来。   “困了就睡吧!”   “你呢?”   “我呆会就走!不会惊动其他人的!”   苏凝还真的安心睡下了。   翌日起床时,只见脚踏上未干的雪水浸湿了他的棉靴。   小七提着那双靴子看了又看,甚至还嫌弃地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最后疑惑地问道:“三少,尿急,你叫我呀,夜壶就在旁边!”   他家少爷到底是有多懒呀!蔡小七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苏凝:……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二章   第二日晚,苏凝都没睡实沉。   昨日糊涂,有些话他没有来得及说,今天若赵靖之再来,他也想跟他说个明白。   这一世,他不想再辜负父亲的期望。赵靖之跟他,就如张既跟他哥哥一样,前途渺茫,除非他们都能剥下苏家这层壳,否则,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已经让父亲伤心忧心了这些年,这一世,他只想好好地陪着父亲,还有苏家。他想要过平静正常的生活。   苏凝辗转反侧,竟难以安眠,直到后半夜,外间陪侍的小七重重的鼾声传来,苏凝依然毫无困意。   窗外有簌簌的雪花飘落,苏凝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终于让他听见了一点异样的响动。苏凝整了整衣服,准备起身,一道冷风过堂,人影飘了过来。   为防他起夜而留下的一小截蜡烛,摇曳起来,将一缕人影投射在青纱帐上。   “赵将军,你稍等一会儿。”苏凝手忙脚乱地套好衣服,就开始塞他的棉靴。   这天可真是冷,一出被窝,他就忍不住地抖。   “赵将军?”一个清冷的声音蓦然从头顶冒出来。   苏凝惊得差点出了冷汗,抬头,那张脸他如何能认错——楚辞。   楚辞俯身看着一脸惶恐的苏凝,嘴角的笑容越发冰冷,“可是赵靖之?”他没到苏府来,并不表示他不知道苏家有些什么人出入。但他决计想不到,半夜“突袭”竟会被人错当他人。   苏凝吸了口凉气,“殿下怎么会来?”这个时辰可不是楚辞该在大臣家晃悠的时候!   楚辞脸黑得像锅底,一把将人拎起来,对着苏凝的双眸再一次质问,“可是赵靖之?”   说不心慌那绝对是假的。这厮的表情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更主要的是,苏凝担心楚辞会对赵靖之不利。那可是国之栋梁,绝对不能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被废了。   “怎么不说话?”楚辞一看苏凝的眼珠乱转就来气,这向来是小家伙转悠歪点子的征兆。何时,这种歪点子都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深夜幽会?哼!亏了还是羽林卫将军!”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凝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那应该是怎样的?本王有的是时间,你慢慢道来!”楚辞十分豪气地往床沿上一坐,大马金刀,煞气腾腾。   苏凝瞟了一眼还在外面鼾声连天的蔡小七——这家伙守夜就是这样守的吗?完全是一头死猪呀!   楚辞也顺着他的眼珠子瞟了过去,“你若觉得他碍眼,本王要不替你解决了他?”   这话已经含着满满的威胁。   苏凝叹了口气,定定看着楚辞,“殿下这是何必!我与赵将军只是朋友!赵将军近日陪圣驾很忙,之前我们约好一起赏腊梅花。仅此而已!”   楚辞虚了虚眼,“半夜三更赏腊梅?”显然他压根就不信!   苏凝强制镇定,“那你认为我们相约是做什么?”   这话算是问到楚辞心坎上了。尼玛,半夜三更还能做什么?   楚辞狠狠地盯着苏凝,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番,这小混蛋长得越来越可人了,那眉眼更是像是要勾魂一样。他在宫里见识过多少大正美人,可依然扛不牢这双眸子。那赵靖之一介武夫,会有他这么好的定力!鬼才信呢!   苏凝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龌蹉事情,他十分淡定地说道:“若真如你所想,我不是应该脱光了等他?而不是穿衣服……”   苏凝说得如此直白,连楚辞的心都滞了一拍。不管深夜相约有何事,但至少,他进屋时,苏凝的确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楚辞又将苏凝打量了一翻,突然站起身说道:“腊梅花在哪里?”   苏凝仰望着那颗高贵的头颅,噎了口气,裹上斗篷,便在前面引路。   楚辞双手后背,大摇大摆地跟在苏凝身后,完全当这苏宅是他家的后花园。   文人雅士向来好梅兰竹菊,这苏哲榆也不例外。一到冬天,苏宅里到处都能闻到浓郁的腊梅花香。   连楚辞都惊了一下,“竟有如此多的腊梅花!”   积雪映照大地,比平日月圆还来得明亮。晚上风停了,雪子却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空无一人的梅园,透着一股清冽的醇香,竟然熏得人都醉了。   一路上苏凝都没有说话,只是纯粹在前面带路,甚至连脚步都没停歇。   楚辞看着前面那个单薄的身影,咳嗽了一声,“身体好了?”   “嗯。”   “你怎么就能这么不中用呢,老是被马踢!”   “……”   楚辞不痛不痒地问,苏凝却懒得应一句,那位爷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人扯进怀里,“跟我这么生分,有意思吗?”   苏凝尽力摆脱他的怀抱,只道:“殿下何出此言!很快殿下就会成为苏凝名正言顺的姐夫!我们就是一家人,如何生分得了!”   这话里不无讽刺。楚辞竟然不自觉地松了手。   姐夫?   这个词遥远得仿佛在梦中,他甚至都没想过他跟苏凝真正的关系是什么。   姐夫?小舅子?   楚辞愣了神。   “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姐嘛。苏凝也尽职尽责地做了该做的一切。以后,殿下若是愿意,苏凝会称你一声姐夫!”   这话无情又绝情,将楚辞的心湖搅乱。   “呜呜……”   苏凝:……   楚辞:……   “呜呜……”   无风的夜晚,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诡异!   “……既,你放手!”   苏凝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这不是自己哥哥的声音还能是谁?   还有那“既”,非张既莫属了!   苏凝几乎是条件发射地一把抓住楚辞,就往外面拖。楚辞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竟然一时忘了反应。   苏凝一心想着,绝对不能让这个混蛋看呀!听也不行!   楚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感受到苏凝手下的力道,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翘,但笑容却是冷的, “苏府晚上都很热闹吗?”妈的,一个翻墙的羽林卫不够,还来一个铁骑营的翻墙好手!   苏凝埋着头,使劲把他往外推,“我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还装蒜!”楚辞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苏凝的双肩,凭借身高差,俯视着他。   “我问你,你跟赵靖之看梅花,也是这样看的?”他早该想到,深更半夜哪有不擦枪走火的!   苏凝身形一滞,啥,这个混蛋在说啥?   “还装傻!”楚辞怒了!妈的,在房间里不过瘾,非得在这冰天雪地玩刺激是不?   楚辞一把就将苏凝推到月门上,托住他的脑袋,一口咬了下去。   苏凝感觉到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冲塞唇齿间,却连推开他的能力都没有。那一秒他有些凌乱。他跟楚辞多年,这个混蛋从来没有认真地吻过自己。但这次,带着粗暴,带点惩罚,但他却莫名地能感觉到楚辞的心跳与自己的同步了……   这感觉十分诡异,苏凝呆呆地僵在当场,连最后的反抗都忘记了。   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楚辞,懊恼地松开他的唇,看着那抹殷红在他如玉的肌肤上晕染得如同一朵红梅,心头的愤怒更盛。   “你早就是我的人!若是你娶妻生子也就罢了,但若敢与其他男人牵扯不清,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苏凝蓦然抬头,就算是被抛弃的抹布,这人也不容许被人捡来接着用的,这就是他给他的定位吗?   “殿下放心。此生,我苏凝不会再跟任何男人有任何关系!”包括你!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楚辞的心却在此刻骤然紧缩,刚刚还沸腾的全身血液,竟在瞬间全被冰冻。这个冬天真特么冷!   从那日起,端王府以保护未来王妃为名,竟然派来十名护院,浩浩荡荡地入住了寒碜的苏府。   苏哲榆当然不乐意,可人家是皇子,他也辩驳不得。而且对方的理由还很奇葩,说是最近盗贼猖獗,有人看见深夜有人潜入过苏府……   苏哲榆当即就想到了赵靖之——难怪那厮最近没见上门,敢情都干起了深夜翻墙的勾当——牙恨得痒痒的,竟然就这样同意了。   这下,别说一个人了,连多只苍蝇进来,都会过三关斩六将。苏凝分明感觉到夜晚时,他的房外不时就有脚踏雪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三章(修)   除夕夜,宫内举行国宴,苏家第一次全家参加。皇后身边的侍女嬷嬷甚至还送来了一套宫装给苏雪。   明年苏雪就十四岁,正是大正王朝女子适婚年龄。皇后的这一用意意图十分明确,也就是说,苏雪这个端王妃很快就会成为事实。   宫嬷走后,苏凝小心翼翼地溜过去看苏雪。   这小妮子不喜欢楚辞,但她喜欢的张既却又另有所爱,前世与她私奔的那位穷书生至今没出现过。咳咳,当然,苏雪这个年纪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要如何才能认识那位书生呀。   “姐,发什么呆?”   苏雪蓦然抬头,大眼睛竟然迷着一层水雾。看了苏凝半晌,才突然意识到面前有人一般,猛地低下头。   苏凝的小心肝抽搐了一下,坐到她身旁,看着小桌子上放着的那叠宫装,粉色为底,金银丝线勾勒出属于皇家的荣华与尊贵。   苏凝掏出手绢,塞苏雪手里。   “我真的要嫁给端王吗?”苏雪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张既送给她的玉佩,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苏凝曾经喜欢楚辞,如今,他可介意?   而苏凝一脸坦然。如果是与张既相比,苏凝反而觉得苏雪嫁给楚辞会更幸福,至少,楚辞是真心喜欢她。而张既,在前世,他死得很惨烈,苏凝自然也不希望苏雪年纪轻轻就守寡。   恰好此时,楚辞阴差阳错地来到窗下,听见苏雪的疑问,他也跟着呆了一下。如今,他们皆慢慢长大,明年,他就能顺利地与苏雪完婚,可心中却变得十分微妙,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忧伤。   有那么一刻,他竟然希望苏凝能给苏雪一个否定的回答。这样至少说明他在他的心里还有位置,说明他们还没完。   楚辞静静地等着,任凭雪风浸入衣衫,屏住呼吸,不放过任何一个他会吐露的词。   “端王从小被太后惯坏了。脾气骄纵了一点,那也无可厚非。但论才学武功,在贵族子弟里,却是少有能与他比肩的。难得的是,他一心对姐姐。俗话不是说,‘无价宝易求,有情郎难得’吗?”   苏雪的眉头依然皱着。这楚辞虽然因为避嫌并不常来苏府,但苏雪的用度却很大程度上一直是由楚辞亲自操持的。苏凝曾经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陪着楚辞为苏雪亲自挑选上好的面料、发簪等用品。试问,哪个皇家子弟能为一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嫁,无关感情,只是这些年绑架在她身上的“使命”。   窗下的楚辞,却不知道苏凝竟然会在苏雪面前如此评价自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也未留意到端着火盆过来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见端王,立刻跪了下来,这可是她以后的主子,她怎么也不能失了礼数。   屋里的两人听见外面的声音,苏凝握握苏雪的手,轻声说道:“姐姐不要胡思乱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说罢,拉起人,去外面迎接端王大驾。   端王看看携手而出的苏凝和苏雪。虽是同胎所生,这两人的样貌却越来越不一样。苏雪的少女脸庞,依然带着儿时那纯美可人。而苏凝,沉冷很多,斜挑的眉眼更是显得冷情。已不知从何时开始,连楚辞都已经看不懂他的情绪了。   楚辞伸手将两人扶起,眼睛也顺利地从苏凝的身上移到苏雪身上,温声说道:“我是来接你进宫的!”   “……妾身马上更衣!”   楚辞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试图安抚她满心的惶恐不安。哪个少女出嫁之前不心慌意乱的。   若是单从一个姐夫的角度来讲,楚辞其实做的很不错了。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能安抚苏雪那躁动的心。有那么一刻,苏凝甚至觉得,这或许才是事情该有的发展方向。   “你在想什么?小舅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称呼,炸得苏凝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漠然地看着楚辞。楚辞的嘴角退却方才的温婉,换了一副嘲讽的表情,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息。   苏凝的心微微抽了一下,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对自己有过丝毫温柔,他难道还能期望什么?   苏凝收回思绪,“我只是在想姐姐若快些与殿下完婚,或许大家便都可安心了!”   “你是想说死心吧……”楚辞眼神不善地看着苏凝。   是呀,死心!彻彻底底地死心!彻彻底底地从这个牢笼跳出来!那时,楚辞便是他真正的姐夫,以他们的关系,过去那些不堪的往事,便将永远尘封。   再有一天,楚辞沿袭前世的道路,坐上那皇位,而他苏凝不过一殿下臣,或许,他也会选择做一介平民百姓。如果楚辞够大方,或许会赐他几亩薄田,终于让他可以安心地过几天安稳日子……   “安心也好,死心也罢,这样才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楚辞定定地看着苏凝的脸,想从里面看出几分真几分假。苏凝毫不掩饰地让他看,眼中毫无杂质。   直到听见苏雪出来的声音,两人才不约而同地错开眼。   苏凝抬眼看过去,苏雪一身宫装,粉嫩的颜色衬着粉嫩的脸蛋,繁杂的饰品,将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生生点缀得端庄贵气。   “真好看!”苏凝赞了一句,眉眼弯了起来。   苏雪微微有些羞涩地看着楚辞。楚辞的笑容突然就变得柔情似水,心中仿佛是开了花儿一般,冲苏雪伸出手。   苏雪将手搭在他小臂处,跟着这个男人走向她的下一段人生。   苏凝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对璧人慢慢远去的背影,心中陡然涌出的酸涩,竟是突然像是挡不住的洪水,轰然决堤。   咸涩的味道浸入嘴角,苏凝毅然决然转头离开,这便是他这一世选择的道路。   申时,苏启带着自己的弟弟,乘坐马车进了宫。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进宫,只有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他们这皇亲国戚的身份要落定了。   可兄弟俩谁的脸上也没看到笑容。   苏启握着苏凝的手,搓了搓,责备道:“这么凉,手炉也不拿一个!”   苏凝感觉到手背的温暖,笑了,“我又不是女儿家,哪里需要贴身带手炉?”   苏启握住苏凝的手就不想松开,这张恬静的脸上,或许别人可以看不出来异样,他却总能从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呆愣中看出他的失落惆怅。   一段感情,从七岁到十三岁,从懵懂无知,单纯的依恋向往,到刻骨铭心,满身心的痛苦折磨。六年的岁月,在苏凝年幼的生命中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作为兄长,他只想他能快快长大,多经历一些,多磨砺一些,那些曾经年少,便能如过眼云烟般消散。   “哥,等雪化了,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待春暖花开时,让一切重新来过。他苏凝也需要获得新生不是吗?   苏启心中微微吃了一惊,但很快他拍拍苏凝的手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得等我春试结束,到时,我陪你一起去!”   “哥也想出京?”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过这几月你安心地养好身体,没事练练拳脚,出去可不比在家里,什么危险都可能遇到。”   苏凝笑了,好歹上一世,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他还担心自己的哥哥不经打了!   兄弟俩相携到了皇城,下车后,还有好长一段路得步行过去。远远地,一个白甲将军策马过来。   这皇城之中,也只有这专侍皇帝安全的羽林卫有这权力。   兄弟俩迎着风,看着赵靖之从马上跳下来。赵靖之二话不说,直接揣了一个手炉塞苏凝怀里。   “哥,我能与赵将军单独说几句话吗?”   苏启如此聪明之人,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他只希望自己的弟弟不要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赵靖之脸颊微红,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凝。   苏凝对着他一脸的渴望竟然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赵靖之紧了紧缰绳,“三公子想对我说什么?”心中忍不住的期待迸然而出。   “赵将军能嫁到苏家吗?”   嫁?无疑这话直接劈中了赵靖之混沌的心房。   赵靖之从未想过这些。但现实问题就是,为了苏凝,他能放下赵家,能放下羽林卫,放下报国的那份赤胆忠心吗?   “或许,赵将军最初想的便是,苏凝能入赘到赵家对吗?”   赵靖之的脸慢慢变得惨白惨白的。既然自己不能放弃家国,他如何有资格要求苏凝为他放弃一切!   “即便我愿意放弃一切,而在赵家这样的将军世家,我苏凝也只不过是赵将军您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   “不!不会这样的!”一听“男宠”二字,赵靖之就激动起来,他敬他爱他还来不及,如何会将他放置在如此卑微的位置!但事实却是让他们谁都无法反驳的。   苏凝将手炉放回赵靖之的手中,情绪都没一丝褶皱,“您是为国尽忠的英雄,苏凝不能拖累你!你我,经后,可以做朋友,可以做一朝之臣!”   “却独独不能做家人,是吗?”赵靖之有些失神。   十八岁的他看着十三岁的苏凝,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比他想的更深更远,也更切实际!难怪苏凝总是冷冷清清,从最初的最初,他就知道他们没有结局。   赵靖之苦笑了一下,“我一直在想,我在等你长大,没想到,没长大的竟然是我自己……”这一笑,连眼眶也红了。   苏凝撇开头。铁血男儿的眼泪他如何承受得起,两生两世,这是第一个肯为他落泪的人!曾经,他想以一死换取一个男人的眼泪,却终究没有如愿。而今,这位将军却如此轻易地让他看到自己原本也是有价值的。   “不值得!我苏凝,从没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将军留恋的!”   苏凝看不到赵靖之的脸,赵靖之也看不清苏凝的表情。   “让我抱抱你好吗?”   苏凝蓦然回首,赵靖之发红的眼眶早被他噎回去了,此刻神情变得无比坚定,也更撼动人心。   苏凝愣愣地没反应过来,赵靖之的温度却已经传了过来,温暖的怀抱,坚实、宽厚,仿佛能抚平他心中所有的创伤。   “等我!我会找到方法的!”赵靖之在他耳边轻轻叹息。这个天下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就看你是否够强大!   这话,让苏凝心头蓦然一动,干涸的心房像是突然下起了雨露,自然浸润滋养,让他有一种不真切的心跳。   蓦然冷风一转,苏凝被一只手大力扯了出来。   苏凝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见一个拳头扎扎实实地打在赵靖之的脸上,将这位铁血将军揍翻在地。   赵靖之这才反应过来来的是谁。   “端王?”   楚辞将苏凝拖到身后,冷飕飕地瞪着赵靖之,“赵靖之,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赵靖之一听这话,隐去最初的惊愕镇定下来,“端王殿下,希望您也能始终记得您的身份!”   两个男人站在寒风中对峙着,竟谁都没有打算先退让一步。   苏凝却深刻明白了一点,即便楚辞不要他,他也是没有自由去找别人的。他更无意将这些麻烦带给一位前途无量的将军。   苏凝毅然决然地离开,独自迎着凌冽寒风。   那一刻,他真不明白,他重生究竟有何意义。原本想着为了家,为了父兄姐姐,他就已满足,可那心中的躁动,却让他无法脚踏实地地生活。   某些根植在血液深处的欲望,是无法完全封锁的,一点就着。他竟然依然渴望着能够找到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温暖,至少能让他在冬日里安心地御寒。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四章   这即将开启的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除夕夜,大正皇帝向群臣昭示三皇子楚辞,将会在明年迎娶翰林学士苏哲榆嫡出女儿苏雪。这个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早在几年前,楚辞就宣布要娶苏雪为妃,所以众大臣只是笑呵呵地敬酒以示恭贺。   连带地,苏哲榆的官职也得到晋升——礼部尚书,正三品衔。虽然礼部主管祭祀、仪制等杂事,在六部之中却是不可或缺的部分。这是喜好舞文弄墨的文官的得以彰显自己才干乃至政治抱负的地方。   而前一任礼部尚书曾高远原是丞相陆之章的得意门生。如今被调入兵部,任侍郎一职,正四品,看似官职低了,但在兵部,实权却更大了。   而最主要的一点是,兵部向来是二皇子王表亲甄氏的天下,如今调入丞相的人,而这丞相又是大皇子的老丈人,这就仿佛是大皇子的一枚棋子直直安插在了二皇子的阵营里。   殿下群臣一面恭贺,一面却冷汗直冒。这是要变天的节奏呀!   果然,几盏酒之后,大正皇帝又宣布了一个消息——立储。   这并非朝堂,但所有人一听这话,都立马站了起来,恭敬严肃地站在大殿上。   大正皇帝楚翰本只是虚着眼睛将文武百官看了一眼,“今天是国宴,众爱卿,若有奏本,等来日上朝再议!”   所有人又乖乖坐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苏凝和苏启虽然坐在最末席的最后面,却将满朝文武的心思看得清楚。   这皇位之争,已经提上日程。   大皇子与二皇子筹谋多年,网络党羽无数,圣上不可能不知道。但这么多年却听之任之,甚至在谏官上本弹劾之时,一味护短。明理暗里给人一种“公平竞争皇位”的错觉。   殊不知,这两位皇子身后站着的三大门阀,正是大正皇帝想要一锅端掉的祸根。   所谓三大门阀,乃是大正王朝建朝伊始的国之重臣。   大正王朝两百余年,历代君王都有意无意地试图削弱这三大门阀的实力,但为了皇位之争,他们却也有意无意地借助了这些力量,同时又助长了他们的风气。   就如这两位皇子。   大皇子楚泽,娶妻陆氏,顺利搭上陆氏门阀这条大船。陆氏在楚翰本夺取皇位时,出力不小,是以三代皆为宰相。懂点□□的,甚至都怀疑,当日楚翰本登基,给予陆氏的条件便是历代为相。   显然,大皇子这是头靠大树好乘凉。想要重走楚翰本的老路。而今日,皇帝将陆之章的得意门生安置进甄氏门阀的领地,在朝堂上,很多习惯查眼观色的人,定然认为,这是皇上有意扶持大皇子的做法。   至于二皇子楚循。他的精明可就不是大皇子可比了。   他的母妃身份本就不低,乃是甄氏门阀的嫡女。即便如今在后宫,也是仅次于皇后协理六宫的主儿。   而三皇子楚辞,其母也出自刘氏门阀,即便母妃早没,但那位刘太后可是他的坚强后盾。坏就坏在,这位端王对朝政毫无兴趣。这倒是给了楚循可乘之机。   他们本来年龄相仿,同在南书房上学,同样的老师,接受同样的教育。楚辞荒唐不羁,楚循时常护他纵他,这些,刘氏自然是看在眼里。是以,楚循才有机会娶了刘家女儿为妃。一人之后,有两个门阀助手。难怪,连大正皇帝都忍不住要为只有一个门阀为后盾的大皇子出一招棋了。   苏启的酒喝得深沉,苏凝只是擦亮了眼睛看着百官唱戏。冷不丁地,一道视线就粘在了他身上。   苏凝刚转过眼去,就见冯蒙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苏凝还未动,苏启已经一把拉住了苏凝,将他按住,自己却端起酒杯走到了桌前,挡在苏凝前面。   冯蒙的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脸上笑容不动,举杯道:“上次苏三公子受伤,我只来问候一声。”   苏启脸上笑容如春风,从来没如此和谐过,淡淡说道:“多谢冯世子挂记。舍弟现在身子还虚,不宜饮酒,就由为兄代饮如何?”   冯蒙笑容清澈,谁也看不出来他暗中的小算盘。两人还真当众饮了一杯。   这一杯刚下肚,陆续又跟来几个世家子弟,其中不乏靖王和端王的心腹。竟然以庆贺苏家二小姐即将为端王妃以及苏学士荣升礼部尚书为由,生生喝得苏启七晕八素。   武将阵营里的张既终是看不过去了,直接过来挡酒。   苏凝冷冷地瞟了远处的楚辞一眼,再度抬眸,冯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今是歌舞时分,群臣相互敬酒很正常,他们这些小辈也都在末席,倒是未让人太在意。   冯蒙也不打招呼,将随手拎来的酒壶给苏凝满上,带着一丝挑衅地看着他。   苏凝早不是那不经挑衅的年纪,他淡漠地看着冯蒙,笑道:“冯世子真是海量!可惜,苏凝却怕酒得很!”   说罢,竟是将酒还往外推了一推。   冯蒙挑了挑眉,这苏凝真是太不识抬举了。就算如今苏哲榆晋升尚书,但也只是三品官吏,跟他西平侯府的出身差了好大一截的。   “苏三公子是想拂我的面子,还是端王殿下的面子?”   苏凝不以为然,仰头笑道:“冯世子此话严重了。我苏凝如何敢忤逆两位的意思。不过身体不适,的确不宜饮酒!”   冯蒙将苏凝看了又看,“既然如此,酒沾唇即可,冯蒙不强求三公子满饮此杯!”   说罢亲自端起酒杯,又俯身而下,凑到苏凝耳边,“我都退到这一步了,你还不给面子,岂不是显得太嚣张,你的父兄也要做人呀!”   要说这冯蒙有什么特长,那便是看人心。苏凝这人别人如何他可以毫不在意,但自己的父兄却是十分在意的。   苏凝接过酒杯,起身,还真只是在唇边沾了一点而已。   冯蒙皮笑肉不笑,仰头喝完一杯,还冲他掀了掀杯底。   他倒是爽快地走了。可丢下的烂摊子却没完没了。   苏启也不知道被敬了多少酒,这位翩翩温润公子,各种礼仪做尽,最后还是被灌醉了。   而苏凝,他自认为没有沾到多少酒,可也被旁边的酒气熏得头重脚轻。   唯一庆幸的是,那位皇帝并没有待太久时间。待皇上一走,苏启和苏凝都坐不住了。兄弟俩尽量稳住脚步,张既一手扶一个,便出了门。   楚辞和楚循各自捏着酒杯,十分惬意地依然在品酒吃菜,视线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那三条背影上。   楚辞直到人影全无这才启口,“二哥这么帮冯蒙,还真是少见!”话语之间听不出情绪。   楚循却笑得意味深长,“我可不是帮他。”说罢,附耳过去,又添了一句,“那药难道不是你叫他下的?我不过不小心回头,就看见他下药的动作,我还想着,这冯世子是看中哪家公子了,没想到,他竟然径直提着酒壶去找苏凝……”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五章(修)   楚辞大惊,哪里还坐得住,顿时站起,冲依然在位的大皇子楚泽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这一出大殿,便见廊下的冯蒙。   冯蒙见他出来,脸上笑容都没打个褶子便上前拱手道:“苏三公子在那边假山处。”   楚辞瞪了他一眼,“谁让你胡来的?”   冯蒙却不以为然,“这或许是殿下大婚前最后一次……”   你倒是很能替别人着想吗?若说楚辞毫无想法,倒也罢了,偏偏这事就做到他心坎上了。   楚辞的心微微乱了起来。循着冯蒙的指引,毫无偏差地找到窝在假山边上的苏凝。此刻的苏凝显然已经迷糊了,触手滚烫。   楚辞将人一捞,径直坐上马车,打道回端王府。   苏凝一嗅到人气儿,就往楚辞怀里蹭,热络的气息,蹭得楚辞心头一紧。   楚辞又狠狠瞪了冯蒙一眼,口气也森冷了几分,“你认为本王是那种无耻之人吗?”   冯蒙乖巧地低头认错。可谁不知道端王的恶劣,他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可他的手段却比这种下三滥的还要恶劣百倍。   楚辞也是第一次看清楚面前这个人。冯蒙,此人表面上看起来是柔顺服帖,实则心机颇深。他的小聪明可不像苏凝一样是他能看到猜到的。这人表面功夫太好,每件事似乎都做得顺理成章,可很多时候却又能给人一个“意外惊喜”。   当初苏凝离开端王府,不过第二日,冯蒙就上门了。而且穿着苏凝最喜欢的月白色的衣衫,有那么一刹那,楚辞竟是差点认错了人。   “殿下不碰冯蒙,原本以为是因为冯蒙跟苏家二小姐毫无相似之处……”冯蒙突然又启口说道。   楚辞这次下意识地开始戒备他的话,并不回应,只是看着他。   冯蒙对楚辞的冷漠反应生出一丝哀怨,双眼直盯盯地看着楚辞,“今日在偏厅,我偷偷去看过苏家二小姐。苏凝,跟她并不像……”   这句寻常话,就像点燃了一只火药桶,楚辞几乎是一把就将人直接扔出了马车!   冯蒙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看着飞转而去的车轱辘,淡淡地笑了。蓦然转身,竟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回自己的府里了。   楚辞紧紧捂着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剧烈的疼痛,撞击得胸骨都快断裂。   突然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滚烫的气息,让他身子一僵,视线不自觉地就放到苏凝身上。   苏凝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眸色不明。   楚辞被看得心漏跳了一拍,心中一股无名怒火愈发猛烈。“嘭”地一声掀开封闭的车窗,呼呼的寒风直直地割上脸庞,强硬地将心中的异样给压制下去。   苏凝直接抖了起来,无辜地看着楚辞,“好冷!”   楚辞一看那小模样就恨不得抽他几个大耳刮子,也不管苏凝怎么叫唤,直接就将他厚厚的棉衣给解了。   被这寒风一冻,苏凝终于清醒了几分,看着面前怒容满面的楚辞,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你怎么越来越不中用了?被人下了药都看不出来吗?”   苏凝明白了几分,虚了眼,“你是说冯蒙?”   楚辞挑眉看他,“难道你以为真是我要对你下药?”他楚辞再不济还不至于会下作到如此地步。   “他拿来的酒我并没有喝!”苏凝虽然不确定冯蒙会下药,但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拿的东西是不能入口的。所以即便是最后抿的那一小口,他也只是沾唇而已。可这么一点,不可能会有如此药力。   楚辞冷笑一声,“没喝你能中招?”   苏凝再不分辨,楚辞说这么多,不就想证明他够笨够蠢够没用吗?他前世犯过的最大错误便是爱上一个根本无视他的人。的确是够笨够蠢够没用的!   “今晚,你先跟我回端王府!”楚辞也懒得跟他解释,直接将人拎回了家。   苏凝也没反驳,至少药效消散之前,的确不适合回去!   苏凝开着窗,穿着单薄的衣衫,竟然活活冻了一整晚。即便是如此,心头偶尔依然会升起一股难耐的躁动,他忍不住就要磨磨卧榻。   而卧榻的另一侧,就躺着楚辞。楚辞撑着脑袋,跟看猴戏一样,偶尔还伸出手摸摸苏凝的腰身和背脊,毫无悬念地引来对方一阵不可抑制的战栗。   “哈哈哈!想要吗?本王可一直等着你扑过来哦!”   这声音既诱惑又很令苏凝抓狂。   可这位主儿,天生的强受体制。前世自杀时,肺腑都被腐烂成渣,他也能笔挺地躺着,不让自己露出一点扭曲的丑态。   这点事儿,算个屁!   苏凝就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强自忍耐。   楚辞就是一个恶劣性子,苏凝越是忍耐,他越是不甘,非得让他露出丑态来。闹到最后,这位爷竟然一只手直接蹿进了苏凝的衣袍下,使劲地揉捏了几下。   苏凝双眼充血,一边奋力反抗楚辞的手,一面身体却很老实地想要在人家略微粗糙的手掌上蹭几下,感受着那薄茧划过肌肤刺啦刺啦的感觉,就像是在身上点了一把火……   娘的!苏凝直接抽了自己一耳光,惊得楚辞一呆,手下一滞,在苏凝抽第二耳光时,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忍不住了?”楚辞俯过身来,看着苏凝逐渐迷离的眼,心跳不由得慢慢加快。看着苏凝微张的嘴唇,楚辞竟鬼使神差地很想去咬上一口。这气氛正无限好时,苏凝竟然突然就去了……   楚辞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娘的,他竟然帮这个小混蛋做这种事情?   楚辞从床上跳起来,就着冷水洗干净,冷得一阵哆嗦。等他再回去躺下时,苏凝竟然已经半梦半醒,似乎发泄之后,那药力也跟着下来了。   苏府。   过了子时,苏哲榆依然没看见那两个“不肖子”,人没等到,反而等到两封书信,一封来自将军府,一封来自端王府。将军府那封还十分尽责地问候一句苏凝是否有安全到家。   苏哲榆气得直接将信撕成渣渣,丢了出去。   一道黑影一闪,所有碎片尽被五根纤细的手指捏住。碎片一展,苏若笑了,“苏家男人可真奇葩!”   苏雪一阵懊恼,“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别忘了,你跟我共用一个身体!”   苏若不跟她吵,都是快灭的魂魄,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苏雪”看了苏哲榆一眼,“爹,生什么气?”这声音没有平日的娇弱,反而带上一层冷瑟,仿佛被这除夕夜的寒气给浸染了一般。   苏哲榆抬眸看看一身劲装的女儿,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又有任务?”   “苏雪”面上更冷,“进了宫哪能闲着!”也不知道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她怎么就能穿在一个暗卫的后代身上,还不得不继承“她娘的”遗志。   苏雪的魂魄羸弱,若不是她在支撑,这身体恐怕早就崩溃了!   “大哥跟张既?弟弟跟端王?”“苏雪”抖了抖手里的纸屑,饶有兴味地看着苏哲榆,“爹不管?”   苏哲榆看着苏雪嘴角漾起的诡异幅度,头皮忍不住就发麻。这种表情配在她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上,生生就像是误落凡尘的仙子被厉鬼俯身。   苏若的确是厉鬼,她从不否认这一点。   “小姑娘家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来,跟爹说说那个混蛋又要让你做什么?”   “苏雪”脸上终于看到一点女儿家的娇态,怏怏地坐到苏哲榆面前,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一件衣服。   那明黄的颜色,盘龙图案,是个人都能看出是什么!   “龙、袍?”苏哲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苏雪”面不改色心不跳,稳稳当当地坐在大惊小怪的父亲面前,“爹能猜到他想干什么吗?”   苏哲榆镇定下来,看着女儿锐利的双眼,“他现在最想看的应该是三大门阀内讧,最主要的两枚棋子自然是不可能抛弃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苏哲榆看着“苏雪”眼中“我老爹果然聪明”的目光,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端王!”   苏若这下终于能笑得正常一点了。苏雪有义务嫁给端王,她可没有!   苏哲榆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小心思,却不忘提醒她一句,“你以为栽赃嫁祸,端王就该玩完了,你就可以解脱了?”   心思被道破,“苏雪”反而笑得更灿烂。   “真是天真!不要以为端王真是弃子。他可以栽赃自然有解决之法。根据为父多年的经验,他此举不是要废掉端王,反而是要保住他!”   “苏雪”豁然站起,身后的椅子都跟着倒了下来。   苏哲榆满脸同情地看着这个十三岁的女儿,还十分体贴地将倒地的椅子扶起,重重拍了“苏雪”的肩膀两下,叹了口气,“孩子,节哀!”随后潇洒地甩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六章(修)   半夜三更,苏凝顺利被冻醒了。醒来时,房间冷成了冰窟窿。他身边的楚辞早不顾一切地卷了被子睡觉,他被晾尸一样晾了不知道多少时辰。   而最悲催的是,他本想唤下人进来生火,用嘶哑的声音叫了两嗓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必楚辞那厮早将人谴走了,免得打搅他们的“秘密活动”。   苏凝无比怨念地起身,穿衣,身体都冻得快麻木了。借着昏暗的烛光,将屋子瞄了一圈,硬没看见半根可点的东西。   苏凝看看寒风呼呼的窗户,十分不情愿地靠了过去,刚想关窗,只见黑影一闪,风中多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   “咦,难道眼花了?”苏凝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关好窗,房间依然冷得刺骨。抖抖索索地披了楚辞的狐裘去找下人。   这个房间是以前他在端王府时常驻的房间,楚辞的房间就在一条回廊的对面。苏凝这刚出屋,又是一道黑影。这次没有稍纵即逝,而是定定地站在楚辞房间的廊下,灯光很暗,拉出模糊一片影子。但凭直觉,苏凝觉得那黑暗中有一双眸子幽幽暗暗地盯着他。当即心下大骇。   “鬼?”自己重生这事儿都能发生,有只鬼实在太正常不过。说不定就是哪只怨灵不散,等着人进食了!   那黑影听见这声喊,竟生生冒出一股寒意,即便隔了几十米,苏凝也能清晰感受到这蚀骨之寒。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幽幽的一声,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声音也不大,隔了几十米悠悠地传入耳际,竟十分清晰。   苏凝当即愣了一下,并不清醒的脑子百转千回,最后甚至定格在他自杀时的画面——那便是他的来处,难道也是他的归处吗?   “我不想回去!”永远也不要重蹈覆辙!   那只“鬼”明显僵了一下——妈的,跟“鬼”说话,有你说这么大声的吗?   远远地听见了脚步声,那黑影倏地一晃,消失在黑夜中,那道迅捷却优美到极致的残影生生烙印在苏凝的瞳孔里。   “……苏三公子!”这声音苏凝已经辨不清楚是谁了。一惊一吓一冷,他身体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僵硬。   楚辞十分不满睡梦中被人吵醒。起床气之大,操起瓷枕就砸了最先进来的侍卫一个头破血流。   地上立马跪了一滩人。   苏凝木讷地抬头,看着楚辞的脸,眼神竟透着一股子空洞。   楚辞心中一紧,将人扯过来,“这世上哪有鬼?”   苏凝呆呆地看着楚辞,脸色灰白,浑身冰冷僵硬,竟真跟中邪似的,楚辞正想叫那些碍眼的家伙生地火龙,苏凝却突然幽幽说道:“我就是鬼……”   说罢,身子一歪,竟是昏了过去。   请来的太医一再强调苏凝只是感染风寒,并不是中邪。他看到那什么鬼影,不过是他体虚时呈现出来的幻影罢了。   楚辞半眯着眼,看着地上以三角形队列跪得整整齐齐的众位太医,低气压悠悠地转了一圈,“本王不管他是什么原因,有一点你们必须清楚,本王就是要他醒过来!”   苏凝在榻上躺得笔直,眉头微锁,睫毛轻颤,苍白的脸色变得死灰。楚辞心里就开始抽搐,抓心挠肝地他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感觉。   冯蒙的话突然蹿上脑际,“……我偷偷去看过苏家二小姐。苏凝,跟她并不像……”   不像?   楚辞的手指一点点地抚过苏凝的眉眼、唇瓣,他如此熟悉的人,像与不像难道还需要别人说!   “陆青!”楚辞一声吼,贴身的小厮几乎是跪着爬了进来。   “王、王爷!”   “你可有见过苏家二小姐?”   陆青赶紧点头,顿了顿,又赶紧摇头。   楚辞火了,伸腿就要踹。   陆青赶紧叩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是见过,但不过几次而已,最近一次也是去年了。”   楚辞虚了虚眼,“那你来说说,这苏家二小姐跟苏家三少爷到底有多像?”   陆青茫然抬头,仔细分辨这位爷的意思。结果看了半天,他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好颓丧地破罐子破摔,“虽然是龙凤胎,最初小的时候,的确是挺像的,但后来,也就……也就……”   陆青还没“也就”出来完,那只不耐的长腿终于将他踢翻了。   “滚!”   陆青赶紧又爬了出去,深怕这位爷再砸个瓷枕什么的过来。   楚辞在房里踱起了步,下人没一个敢靠近。   “这都是怎么了?”一声温厚的男音在仆人的身后响起。众人一听见这声音,就像是见到了救星,统统围了过去。   这位便是秦均,满朝文武中唯一能给端王捋须的人!   秦均一回来,就看见一圈下人围在苏凝的房间外,个个战战兢兢。一看这阵势就知道端王又在瞎折腾了。   作为贴身小厮,陆青最有发言权,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但太过言简意赅,秦均完全没听明白。   他拨开众人,不请自入,一只花瓶毫无悬念地砸了过来。秦均不偏不倚接住,还十分有闲情地将那些花插好,含笑走进去。   “你怎么回来了?”楚辞惊了一下。   秦均将花瓶放回原位,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苏凝,此刻,苏凝脸颊呈现不正常的红艳,仿佛四月天陡然开放的桃花。   秦均忍不住就要去捏一把。手还没碰到,就被楚辞捉住了。楚辞面色不善地看着秦均,警告道:“可远观,不可亵玩!明白吗?”   秦均失笑,“这小家伙越大越漂亮了!看着就手痒!”   楚辞脸黑了。做朋友能这么无耻?   秦均赶紧岔开话题,“他这是着凉了吧?这烧得,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热度。你也不让下人给他敷敷?”   楚辞的脸扭曲了数息,终于从善如流,叫了陆青进来。   秦均这才有闲暇坐到旁边的坐榻上慢慢品杯茶,“圣上交代的事情办得很顺利,所以提前回来了。”   楚辞不置可否,他无意去打听皇帝老子的盘算。单纯地,他只是将秦均当做朋友。   羽林卫分左右军,赵靖之属于右军将军,而这秦均便是那左军将军,资历比赵靖之老,但他的家世却挺凄凉。秦家在二十年前也算是将军世家,隶属北军,后父亲阵亡,母亲病逝,便只剩得刚会爬的他。北军元帅张既的父亲张末曾想收养他为义子,结果皇帝楚翰本比他快了一步。   所以,这位的身份就显得十分特殊了。   试问哪朝皇帝有收过义子的?   秦均比楚辞长了五岁,但两人却是从小玩到大,感情颇为深厚。相比那两位计较利弊的皇兄,这位义兄却是绝对的坦诚无私。   秦均说了一大堆,这位端王却屁都没放一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秦均就恼了,“你就是这样欢迎我回朝的?”   楚辞呆了一下,默默看了秦均数息,“你说苏凝跟苏雪像吗?”   这话一抛出来,房间又是一阵难捱的静默。正在给苏凝冷敷的陆青直接竖起了耳朵——今天的王爷肯定有问题!怎么老是问这个问题?关键是,他也想听听这位秦将军的高论,顺道看看主子有什么反应。   结果,秦均竟然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说道:“像与不像不全在王爷心中吗?”   妈的!真能兜圈子的!楚辞当即就想翻脸。   秦均却突然起身,准备告辞,但作为损友,他还是不忘提醒一句,“这孩子倒是对王爷一片赤诚,辜负他的可一直是你!若有一天,他真的如你所愿地不再缠着你,我想,你也会很孤单吧!”   秦均走了一年,自然不知道此刻的苏凝已经不是之前的苏凝。   楚辞心里竟是泛起了一丝苦味。   “苏凝很倔强!你看,即便是做噩梦,都不肯吐露一声。”秦均指着陆青正在擦拭的苏凝的手,即便昏睡,那拳头却捏得死紧。   秦均拍拍还在发愣的楚辞的肩头,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七章(修)   苏凝看着那个搂着自己尸体发愣的人,心中竟然十分平静。   楚辞的双眼全是血丝。而他的尸体早已灰白僵硬,流血的七窍已被擦拭干净。二十岁的脸庞比现在的成熟,也比现在更冷清。即便闭眼,似乎也能感觉到一丝沧桑的荒凉味儿。这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苏凝静静地看着,看了两天两夜,他不知道他在看楚辞还是在看曾经逝去的自己。   两天两夜,这个男人,不吃不喝,甚至连眼睛都未闭过。   苏凝蓦然失笑,果然是在做梦吧!   楚辞怎么可能因为他的死而如此颓废。   如此一想,那梦境便跟着幻灭了。   苏凝也睁开了眼。   他是一缕幽魂,一缕从前世传送过来的幽魂而已。   但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却让他愣了一下,这是十六岁的楚辞,不是那个明黄衣袍颓废的男人。   楚辞没好气地问他,“你是鬼?”   苏凝淡漠地看着楚辞,悠悠说道:“殿下这说的什么话?”思绪平静得令他自己都称奇。   楚辞重重捏了一把苏凝的脸颊,终于在那苍白之中扯出一点红色来,笑道:“果然是烧糊涂了!”这笑容竟然算得上是温和,是他从未享受过的温和。   苏凝觉得,自己是真的烧糊了,要不然怎么可能看到这种表情,所以他干脆闭了眼。   被□□裸地无视,楚辞恼了,也不顾苏凝身体还虚着,竟是直接将他从被窝里提了出来,使劲摇晃了两下。   苏凝本来就头晕眼花,被他一摇,愈发晕,本能地抓住了楚辞摇晃他的手,试图阻止他的动作。   楚辞却被那突然而来的温柔力道弄得一呆,一斜眼便看见苏凝被他抖开的衣服下露出的精致锁骨,喉咙一干,身子一僵,眼睛骨碌碌地爬了好几圈,像是找不到焦点,竟是与苏凝对视了数息才消停下来。   最后,楚辞尴尬地将苏凝好好塞进被窝里,喷喷灼热的鼻息,说道:“乖乖喝药,过两天就好了!”   苏凝这次觉得自己真的是眼花了,楚辞那白玉般的脸颊竟然染上了一层红霞。这红霞在他的视线下,婉婉转转地蔓延到了耳根子,连那耳垂都突然像是一颗熟透的樱桃……   楚辞终于恼羞成怒了,捏了捏拳头,但终究没有砸下去,只恶狠狠地说道:“不要以为对你好点,你就这样肆无忌惮!”说罢,拉了被子直接连人带头给蒙了。   苏凝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时,只看见楚辞离去的背影,以及陆青青红的脸,小心翼翼地捧上来的汤药……   苏凝喝完药,出了身汗,便穿戴整齐,准备回家。   楚辞当时正在书房练字静心,一听下人的禀报,无名火就开始往上蹿,扔了笔就准备去拎人——妈的,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小东西,到底跟他闹哪样?他辛苦照顾了他两天,他竟然没感激一下,这还跟避脏东西一样的,逃之犹恐不及。   楚辞的脚刚迈出门槛,突然顿住,最后竟收了回来。   跪地上的下人偷偷瞄着他又转身回了书房,头低得更低,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这位爷宰了。   “备好马车!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他们只是长得像而已,苏凝并不能代替苏雪!楚辞默默地坚信着这一点。   这么爽快就能回家,苏凝也颇感意外。   刚到家门口,远远就看见一辆马车跟在后面,那是将军府的马车,苏凝见过。他下了马车,在门口等了一下,果不其然等来了苏启。   苏启脸色蜡黄蜡黄的,双眼凹陷,双腿虚浮,竟比他的状态还要差上几分。   苏凝直接上前将人扶住。   苏启摇摇头,示意他无碍。   “莫非还在醉酒?”   这样子怎么看也不单纯是醉酒而已,倒更像是被人喂了毒,历经万险好不容易捡回了小命。   苏启再次摇头,神思有些恍惚地被苏凝扶了进去。   苏凝这边都叫人生上火了,苏启才像刚反应过来一般,惊道:“方才,你是坐端王府的马车回来的?”   苏凝捡炭的手一滞,默默抹了一把冷汗,“哥,你放心,我跟他不会再有那种瓜葛!”   苏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重重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发顶,“小凝,你长大了。过些日子,我们就离开京城!”   苏启说这话时,语气特沉重。   苏凝看着他,到口的担忧暗自噎下。直觉告诉他,苏启跟张既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苏凝还在病榻上捂汗呢,苏启已经在水云阁发奋图强了。“苏雪”端着刚煎好的药坐在苏凝床头,眼神特诡异,“弟弟,你见‘鬼’了?”   苏凝一僵,虚了眼,“姐,你知道什么?”   “苏雪”一撇嘴,恢复常态,“我可是向端王府打听过了,他们的下人说,你除夕夜见鬼,中了邪,卧病不起,所以不让我们接回家……”   苏凝额头一寒,“这世上哪里有鬼!”   “苏雪”撇撇嘴,那谁看见她在叫“鬼”的?真是没见识!她是好心劝他早点回家,别跟端王牵扯在一起。这样一吓也能吓病!苏家的男人真是没用!   “苏雪”在心中将这位胆小的弟弟腹诽了不知道多少遍。很不温柔地给苏凝灌了药,再将一个汤婆子直接塞到他的脚下,拍屁股走人。   苏雪扶额,“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苏若懒得采她,“有本事,你自己来呀!”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她温柔不温柔。她能送汤送药已经很不错了!   等苏凝好利索了,已经隐约能嗅到春天的影子了。   与皇室联姻,苏府哪里消停得了。皇后和太后那边自然少不了给这边破旧的主屋添砖添瓦。一座苏家小姐的高档次闺阁便在花园的一角拔地而起。   一入春,苏雪便时梦时醒,仿佛快要枯竭的油灯。尽管为所欲为的感觉很爽,苏若却莫名地感觉到一丝恐慌。看着拔地而起的闺阁,她不禁问苏雪,“你就这样走了吗?你的家人,也舍得?”口气淡淡,毫无情绪。苏雪注定要离开,她以为自己早有心里准备,可当苏雪灵魂开始枯竭时,却压不住地心慌!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独有苏雪陪伴了她十三年。而今,她却要代替苏雪活下来……   而最让她悲哀的是,苏雪一天比一天衰弱,而她的亲人们却毫不知情,每天按部就班地干自己的事情。对苏雪而言,亲人围绕病榻这样的想法恐怕都是奢侈的!   苏雪十分虚弱,好半晌才有了回应,“你一定能将他们照顾得很好!”   苏若心中无比烦躁,就仿佛有人突然将一座山的分量压在他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你还有多少时间?”   “……也许几天,也许几年……”   苏若没有再说什么。   当天气慢慢暖起来,苏若沿着那片小湖插满了柳条。   而苏凝,每天都会在那里钓鱼。   苏启则在水云阁中温书。   苏家大小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只有苏若知道,苏雪正在跟她的至亲血脉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八章   端王府。   楚辞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站的六名少年以及六名少女。   两个月的时间,要找到与那两姐弟如此相似的人谈何容易!有的身材像,有的脸型像,有的眉眼像,有的口鼻像……   陆青看着那位爷的低气压,忍不住就一把一把地摸冷汗。他实在不明白这位爷哪根筋出了问题。你怎么不看看另两位皇子围着帝位各种拉帮结派,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这位爷倒好,闭门谢客,连宫里召见也来去匆匆,就窝在府里画画像。   一张苏二小姐,一张苏三公子……还没完没了了。   陆青最怕的就是进他的书房,每个被这位主子拎着评价两幅画像的相似之处的人,无论回答如何,都免不了二十大板……   陆青冷汗涔涔。这等待的时辰绝对是煎熬呀!万一这位爷又抽风,他的屁股绝对能见骨!   那十二位更是被楚辞看得发抖,尽管此刻还算站得稳当,他们身后的陆青可是清楚得很,多少双腿在颤抖呀!   看了好半晌,楚辞总算是打量够了,最后走到一个白皙少年面前,挑起他的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小人弘毅。”   楚辞看着那颗跟苏凝极为相似的脑袋,眉梢微微蹙起,似乎对这样的卑贱行为有些不舒服。陆青掬着一捧冷汗上前,将弘毅扶起。   弘毅那稚嫩的脸,哪里敢与贵气逼人的楚辞对视,他个头跟苏凝差不多,头一低,更是只看见百会穴……   楚辞勉强控制住脸部欲暴躁的肌肉,冷漠地说道:“会写字吗?”   弘毅赶紧点头。   “把你的名字写出来看看!”   弘毅瑟瑟缩缩地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写出“弘毅”二字。一笔一划中规中矩,不敢有丝毫逾越。跟苏凝那洒脱豪放劲儿压根没法比。   但总算是规矩!重要的是长得也很符合他要的规矩……   楚辞拿起那幅字,艰难地将眉头舒展开来,“这名字倒是不错……”   弘毅和陆青都胆战心惊,低着头,因为离得太近,他们连偷瞄一下楚辞都不敢。   又心惊肉跳地过了好半晌,楚辞终于放下那幅字,伸出手,似乎打算要摸弘毅的头,但手指却在碰上那头发之前又像是无法忍受似的,还是收了回来。这才冷冷说道:“以后,你就在书房伺候吧!”   “那其他人……”陆青提着脖子询问主子的意见。   “先随便派些差事吧!”楚辞说得理所当然,完全不管人家是自愿来的,还迫于端王府的威慑来的。   但自那日起,那个弘毅是真留在了楚辞的书房。这人的年纪比苏凝大了两岁,但胆子却小了很多。别说忤逆楚辞了,楚辞多看他几眼,都能吓得发抖。   一日,楚辞将弘毅招进了寝殿,一边品酒,一边看着他。   弘毅低着头,微微哆嗦着僵直地站在一米开外。   “把衣服脱了!”   弘毅猛然抬头,愕然之后双眼噙上了泪,免不了的一副惶恐之态。   “听不懂我说的话?”楚辞声音冷瑟,眼神锐利,烈酒染红了他的眼眸。   弘毅打了个寒颤,抖抖索索地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楚辞就看着他的肌肤一点一点地裸裎出来。   比起自小娇惯滋养的苏凝,弘毅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弘毅太瘦弱,一副面黄肌肉模样,十五岁的身材竟然还不及十三岁的苏凝来得像样。   楚辞靠过去,伸手摸了摸他脖子腰身上的肌肤,毫无悬念地引来一阵战栗。这战栗是因为恐惧和畏缩,跟苏凝所表现出来令他心痒难耐的战栗是截然不同的,而手下的触感自然也没办法跟苏凝比,甚至那肉香也变得粗俗不堪……   楚辞的手指愕然一僵。他猛然意识到一点,他竟然将所有人都在跟苏凝比!那苏雪呢?   十二个人,有男有女,他下意识地挑选了最像苏凝的这个人!这算什么?   “滚出去!”   楚辞一声暴喝,吓得弘毅又抖了几抖,抱起衣服,竟然顾不得自己身上□□,就这样逃了出去。脚刚踏出门,弘毅的眼泪就下来了。   夜访而来的冯蒙,看着那个冲出来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   “殿下这是生什么气?”   楚辞瞥了他一眼,嘲笑道:“你这个时候来,莫非是来侍寝?”   冯蒙笑容都没变一点,“殿下说笑了,冯蒙怎会如此不自量力!长得再像,又如何能取代殿下心中的那个人!”   楚辞猛然怔住。再像也不能替代,那他将苏凝当成什么?自始至终,苏凝都替代不了苏雪,他十分明白这一点,那他对他做的一切算是什么?   冯蒙体贴入微地给楚辞倒上一盏茶,奉到他面前。   楚辞回过神来,取茶抿了一口,口气也随之转变,“说吧,有什么事情?”   冯蒙也不退回坐下,就这样弓着身子,在距楚辞不到半米的位置说道:“殿下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圣上会立谁做储君。”   储君之争,从除夕到现在,已经三月有余,文武百官言辞激烈,三大门阀暗潮汹涌,这淌浑水,他楚辞决意不淌。要下棋,他也要做执棋的那个人。以他现在的处境,他只会是人家手中的棋子。所以,他干脆不下!   “冯蒙,你若是打着这算盘,应该投靠靖王府或者瑞王府!”   冯蒙依然笑得灿烂,“瑞王与靖王两位殿下有三大门阀在身后支撑,哪里会瞧得上我冯蒙!”   楚辞冷笑一声,提醒道:“这局棋,本王只是一个局外人!”   “正因为是局外人才能看清局势,渔翁得利!”冯蒙接的十分顺畅。   “你倒是聪明!”   “王爷过奖!”   半个时辰后,一心想要“投怀送抱”的冯蒙几乎是被抬出来的。一身血衣,膝盖上明显有被刺伤的痕迹。   人人都知道端王性子恶劣,由此,可见一斑。   冯蒙何时入府,又何时出府,对面街的靖王府高墙上隐藏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东面的瑞王府也第一时间接到了禀报。   服侍冯蒙的小厮更是脸都变成了灰白色,赶紧将人扶上了马车。   冯蒙一脸的痛色以及敢怒不敢言的怨愤,深刻地烙印在探子的眼里,这情形做不了假。   坐上马车后,冯蒙的脸色平静了下来。贴身侍卫罗辛拿着一瓶药凑了过来,“主子大事可谈成?”   冯蒙莞尔一笑,揭开几乎露骨的膝盖让罗辛帮他上药止血。   苦肉计无论在哪个朝代都很管用。尤其是他这种依附靠山又嚣张跋扈没有实权地位的人。   “靖王若是想要独占刘氏门阀,端王必然会成为一块绊脚石,这种时候,自然要先将绊脚石挪开才行!端王再不想争,却必须自保!”   而且,这场赌局牌面很大。牵带三大门阀的两位皇子的赢面可不及这位端王大!   “属下已经得到消息,靖王的确已经与西平侯府有往来。”   冯蒙冷冷一笑,“那些贱人,我迟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果不其然,冯蒙还在府上养伤,靖王府就派人过来了。一切似乎很顺利。   而此刻,楚辞正看着书房暗格里多出来的一件龙袍,面色沉静得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一九章   这龙袍他见过,是父皇年前新做的春衫,但却一直未见他穿过。   龙袍出现的日子他不清楚,但大概可以推算应该是在除夕与元宵之间,距今已经三月有余。若真有人想以此陷害他,必然早动了心思,哪里会等着他来发现这个“祸端”。   所以,他的推论便是,这是父皇对他的考验。而这样的考验并非第一次。早在他六岁时,看着母妃被酒毒死之时,就明白藏锐现拙的必要性。   母妃是死在他面前的,他就躲在挂着帘子的案几下等待宫女找他出来。他觉得宫女很笨,每次都找不到他。而这次,那些秘密赐毒酒的人一样没有发现他。   母妃并没有多做挣扎,十分坦然地喝下那杯酒。之后,她只说道:“这样,陛下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可以让辞儿好好活着!”   那内侍只是淡淡一笑,甚至冲她行了一礼,“贵妃娘娘说哪里话!陛下自然是希望你们母子一世安好!只不过,刘氏的枝叶太过繁盛,树大遮天,总是要剔除一些,才好让其他低矮的树木生长……”   当时的楚辞哪里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待人走掉之后,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辞儿,这便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娘保住了你!你长大后,切不可与别人争斗,免得落到如此下场!”   母妃死得很安详,因为她太了解那个龙椅上的人,只有她死了,儿子才能有一个光明前程。外面称,她是恶疾突发暴毙。但临终时,似乎并没有受什么折磨。   楚辞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自那日后,他获得了父皇的加倍宠爱。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什么代价换来的。   父皇曾问他,“若是有人威胁到皇权,你会怎么做?”   楚辞那时七岁,正为母妃守孝,那日是她的忌日,日理万机的父皇难得有空陪着他一整天。   楚辞看了看母妃的灵位,淡淡说道:“杀无赦!”   ……   而今日的考验,却是在用命赌!他若是堵赢了,前途一片光明,若是输了,或许将被终身圈禁。既然不能成为执棋之人,他决定就当一颗聪明的棋子。   楚辞闭门谢客,并非真正只是烦恼着苏凝的事情,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能将这祸事引到苏家。父皇在除夕夜升了苏哲榆的官职,与其说这是对他的重视,不如说是试探。   他身后有刘氏太后的支撑,唯一缺乏的便是朝堂上大臣的支持。苏哲榆虽然不争不斗,但他博学多识,敬慕他的文官可不少。这就是一颗种子,播种下去,苦心经营,必成大树。如今有了苏哲榆,也算是凑齐了夺储的资本。这件龙袍才能来得如此名正言顺。   所以,那件龙袍及时出现在了他的书房暗格。即便他真有什么想法,在看见这件龙袍时也该烟消云散了……   但今日,朝堂之上传来消息,三日之后便会立储!楚辞隐隐觉得那件龙袍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皇子私制龙袍,即便不以忤逆罪论处,也会被圈禁。   在那之前,他只想见一个人——苏凝!   春光明媚。苏凝躺在花园的石头上,看着张既不久前送来的行军布阵的书。前世,他因为不懂这些,陷入过敌阵。若不是楚辞领军援救,他哪里能重新回到京城。   俗话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他跟楚辞想必正是如此!在边疆血战三年,他们感情如血液般浓烈,但最终却抵不过宫中的三月无力消磨。宫里的最后那几个月里,他每天想到的便是曾经飞云关的生死相随,血泪与共!   他曾多少次想过,若是他就死在战场上,他便会成为楚辞心里的一座丰碑,即便是苏雪也跨越不了。   结果,最后,他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里,别说丰碑,或许连墓碑都不曾拥有一块吧!   突然手里的书被抽走,明媚的阳光透过柳条儿直洒上他的脸颊。   被阳光晃了眼,苏凝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只见楚辞已经俯身贴了过来,俊逸的脸庞在据他五寸处停下,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眸。   苏凝也这样看着他,似乎不太确定这是不是真实,所以显得有点迷糊。   楚辞笑了,抖抖那本书,“这你看得懂?”   “……不太懂!”   “既然如此,那本王教教你!”楚辞起身,用脚戳戳苏凝,苏凝知趣地挪到一边去。楚辞顺势躺在他身边,举着书,真给他讲解起布军来。   苏凝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这个春日和谐得无懈可击,像是某个遗失的梦境,蕴藏了他最多的渴望和幻想。   这个日子,他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楚辞被禁足的日子。从今日起,两年,这位端王没能踏出端王府一步。   而他苏凝,前世像个傻瓜一样,陪他一起禁足了两年,不曾见过任何一个家人——此刻回想起来,由始至终都是他抛弃了家,而不是家人抛弃他。   而今,楚辞就躺在他身边,绘声绘色地教他行军布阵,不时还用手敲打他的脑袋,骂他笨。   是不是,因为他的重生,某些轨迹便随之改变了呢?   端王不再会被禁足,顺利地与苏雪成亲,让她来不及找到她的“穷书生”……   “七年前,也是在这棵柳树下,我第一次见到她!”   教学莫名地转变成了回忆往事。苏凝没有出声,也没有打断。他见他的第一次,不也是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柳树。   风忽地一吹,雪白的柳絮脱离枝头,飘了起来。阳光洒在两人的眼眸中,原本黑沉的眸子映出了琉璃光泽。   “那个时候,我就发誓,要娶她为妻……”   对呀,似乎,曾经,楚辞也对他这样说过。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楚辞却将他当成了苏雪。七岁的龙凤胎,还很像。别看苏雪现在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小的时候很野,常常跟他抢东西。相反,他这个男孩子却柔弱得可以。   而那日,苏雪强行扒了他的衣服去跟着教习先生学剑。而他委委屈屈地躲在花园里,看着自己一身女儿装扮,忍不住地抽噎。抽噎得累了,便躺在这里睡着了。   再睁眼时,却看见了他……   他一直记得他,记得他为自己擦干泪痕的手,记得他手心的温度,记得他细致入微的关怀,也记得他给他的承诺:待你长大,我定娶你为妃……   前世,当他将这个誓言脱口说给楚辞听时,楚辞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最后冷飕飕地说道:“她是你姐姐,你有必要跟她争吗?”   几年后,在沙漠里,他们以为自己都会死去。苏凝割开手腕将自己的血喂给楚辞时,平静地说道:“七岁那年的孩子,真的是我!”   话音刚落,匕首割开了手腕,鲜血沿着白皙的手腕一点一滴地落进楚辞的嘴里。楚辞的神智并不清明,但他知道,他听见了……待楚辞清醒过来时,他告诉他,“这一世,我必不辜负你!”而在生命的最后,他却说道:“……那时,我不知道你是男儿身!”   一句话,将所有的前尘往事苦心经营完全推翻。他苏凝变成了大正王朝最大的一个笑话……   而现在,楚辞愉快而轻松地向他讲述那一日他看见“苏雪”的惊艳和怜惜时,苏凝却只淡淡地笑着,再没多说一句。   楚辞说完,忍不住转头看他,平躺的位置,只能让他看见苏凝轻轻颤动的睫毛在阳光下荡出的一片光影。   “那是一场梦,美好旖旎!但现在梦醒了,我身边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二〇章(修)   苏凝回头看他,看见了他最想要看到的温柔和痴情。蓦然之间,他笑了起来。   楚辞的眉头蹙起,不明所以。   苏凝笑过,起身,“殿下是觉得我在你身边待的时间太长,一时分开不习惯吧!放心,苏凝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说罢,竟然抬腿就走。   楚辞慌了,一把将人拽回来,恶狠狠地说道:“你这耳朵怎么长的!听不懂我的话吗?”   苏凝甩不开他的手,只好瞪他,看着那双眼睛,他突然泄了气。他不知道是什么让楚辞有如此转变,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那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苏凝的目光坚定,毫不回避地看着楚辞。   楚辞的手穿过他的后腰,按住他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来。   嘴唇突然被摄住,苏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早就偷偷躲在远处的苏若看见这一幕,蓦然一呆。   呃,其实吧,她只是想来偷窥一下这端王来干嘛。现在他自身难保,难道想祸水东引?   前一日大皇子瑞王就接到探子禀报端王私制龙袍。若是端王被处置,那刘氏门阀想必也会受到牵连,那么靖王便会少了一大靠山。而甄氏那边如今又安插了丞相陆氏的人,这一局,对瑞王而言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只要他告发了端王,一石三鸟,连靖王也会连带受到打压。   苏若确定瑞王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若不出意外,今天肯定会有羽林卫去搜查端王府。   这种关键时刻,这位天真的王爷不窝在王府焦头烂额,还在这里晃悠调戏苏雪的宝贝弟弟,是要闹哪样?   “要我出手吗?”苏若问苏雪。一直息息相通的苏雪,这次没有回应她。苏若心头猛然一震,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苏若这次是彻底慌了。她丝毫不敢怠慢,转身就往护国寺而去。   而苏凝看着那个在他唇舌间辗转的男人,心中涌出一股苦涩。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若是前世我能早点放弃你,或许你能真心接纳我!这个笑话简直比他跟自己姐姐抢男人最终落得个自尽的下场还要可笑!   楚辞吻罢,竟还有些意犹未尽,捏起苏凝的下巴,看着那双憋红的眼睛,有些得意地说道:“这就是本王的回答!明白了吗?”   苏凝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冷飕飕地开始抽搐。   “王爷是想说,其实,你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楚辞想了想,不是一点,是很多,超出他自己想象的多。苏凝这小破性子就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他可不能让他太得意。所以,他十分冷傲地点点头,挑着眉看他,“嗯。的确,你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他是他唯一触碰过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计任何代价甘愿站在他身边的人。端王一心等着苏凝拨开迷雾,像从前那样扑到他身边。结果,苏凝只是站在那里,笑了,竟还透着一股子的凄凉味儿。   “那殿下打算给苏凝什么身份了?男宠?娈童?”   楚辞愣了一下,这些,他并没有来得及考虑。以他的身份,若是一辈子被圈禁也就罢了,若不是,他依然是皇子是王爷,或许还会走上更高更宽阔的道路。无论从哪一条而言,他都不可能给苏凝一个合适的身份,他也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你留在我身边!荣耀、权势、富贵,凡是本王能给的,你都可以得到。”   苏凝笑了,看着楚辞依然俊逸的脸。即便他真有那么一点在乎他,可自己对于他而言,依然是那样无足轻重的,用他手中的权力就可以打发的存在。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曾经有一个少年很傻。他以为一心一意对一个人好,爱着他便是自己的最大的幸福。在他被刺杀的时候,为他挡刀;在他被人下毒时,为他挡毒试药;在他快被渴死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血喂他……你想知道最后这个少年怎么样了吗?”   楚辞一脸狐疑,“你有听明白本王的意思吗?”小混蛋神经错乱了吗?   苏凝却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继续说道:“那个男人不爱他。即便他为他做了那么多,即便他们曾经也海誓山盟。但等那个男人深爱的女人回到他身边时,他只对他说,他对男人没兴趣!”   楚辞心里一抽,他终于明白苏凝这是在借题发挥,脸色也瞬间冷了下来,“你是想说本王也跟那个男人一样会负心于你?”   苏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仔细端详着楚辞,面前少年虽然行为处事还带着几分稚嫩,但已经时不时地会露出威严不可侵犯的霸气。   楚辞向来自信,自信到不容许别人对他的决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忤逆。他的意志坚定,能够让他即便在地狱煎熬也不会放弃。   “……最后,那个少年死了。在男人为了女人对他露出杀意时,在男人亲自对他动手之前,他自己服毒而亡!”   如今说起前世,竟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纵然胸口依然有撕裂般疼痛,但苏凝脸上却能荡漾出平和的微笑,仿佛这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流言一样。   “……”楚辞心中咯噔一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试图冲破阻挠,撕裂他的神魂,给他展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个结局很好!还没有走到他们彻底反目!他们之间还保留了最后一条底线!楚辞,我不想做那个少年!我不想到最后一无所有地凄凉死去!这一世,我想要好好活!在没有你的地方好好活着!”   苏凝的眼睛湿润了,笑得却愈发温和,仿佛在跟过往道别。那种看透世事的苍凉,让楚辞有一刹那的呆愣,仿佛那个少年便是苏凝自己一般。   楚辞的心莫名地抽痛,猛然之间竟让他疼出一身的冷汗,脸上透出了灰白,一股巨大的悲哀与绝望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在他脆弱的堤坝上一击,心防轰然坍塌,溃不成军。   楚辞扶住柳树才勉强站稳,捂住胸口,强烈的压迫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但他的眼睛依然看着苏凝。   而苏凝却已经毅然决然地转身,没有看见楚辞脸上明显的痛苦,更没有看到他颤抖甚至抽搐的手,步履那么潇洒,仿佛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那个男人。   “你想要什么?”楚辞在他身后喊道,声音陡然间变得嘶哑干涩,甚至隐隐地还有一股压抑,“我都给你!”这是一个承诺。没有任何预期的承诺!那一刻,他觉得他什么都能够答应,否则,这个人将永远从他的生命中消失。那一刻,他只有一份执念——留住他!   苏凝顿住脚步,微微仰头,看着飘飞的柳絮,纷纷扬扬,向着远处而去。那一刻,他心中竟然轻松了起来。   要什么?他要不了他的唯一,要不了他的一心一意,更要不了他的全心全意。   “我要的,殿下你永远也不会给!更给不起!”说罢,竟是潇洒离去。   楚辞眼前一黑,只剩得那个背影透出的微光。神思仿佛是死了一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端王府。甚至在看到羽林卫搜出早就备好的龙袍时,看着秦均,他连一般人被栽赃时辩解的话都没有说出一句。   浩浩荡荡的羽林军封锁了他的王府,下人们跪在厅前,等着叩谢出府。楚辞呆呆地看着,秦均有些不安,上前劝解了一句,“我相信这不是你做的!迟早会还你一个清白!”   楚辞看了半天,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却淡淡笑道:“其实我是一个穷人!除了皇子的身份,便一无所有!”   如今,连那个最不可能放弃他的人也弃他而去。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竟是比被圈禁还要令他痛心。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二一章(修)   端王私制龙袍,刘氏自然被牵连。大正皇帝都不需要自己去制造罪证,就轻松地斩了两名刘氏大臣。   斩了也就斩了吧,楚辞是他的儿子,按律圈禁终身,可楚辞刚回王府就病倒了,昏迷三日不醒。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那位知道内情的老虎,自然是要看顾好自己的儿子的。为了他将养身体,便将他安置在王府,禁足。   苏凝得到这个消息时,有些怔愣。   前世,楚辞也是禁足。但那是楚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罪证有明显的纰漏之处,他咬死自己并未私制龙袍,而那龙袍也的确不符合他的身材,指明是有人栽赃嫁祸。因是大皇子瑞王揭露的,连带的将瑞王也拖下水。而太子之位顺利地落在了二皇子靖王身上。   而这一次,楚辞的惩罚没有变。不出所料,太子之位竟在楚辞被禁足第三日便当朝宣布,毫无悬念的落在了靖王身上。   大皇子失势的原因竟然是大臣怀疑三皇子的龙袍并非为他自己而制。   苏凝摩挲着书页,竟是难得翻开一页。命运的齿轮让他感到恐惧。似乎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过它啮合的轨迹。他怕自己,怕苏家最终都逃不过那覆灭的命运。   “小凝!”苏启得到消息迫不及待地来看自己的弟弟,只见他惨白的脸色,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捧着书的手竟然在瑟瑟发抖。   苏启叫了几声,苏凝才回过神来,空洞的眼神慢慢泛出了急切的波涛。苏凝一把抓住苏启的衣摆,声音变了调,“哥,我们离开京城!”   苏启心口一疼,将弟弟按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和脑袋,“好!我们离开!”   楚辞大病一场,毫无缘由,就像是沉疴在身,只是等着一个引子将他勾引出来一般。   苏凝的话就像是一颗毒瘤,在他心里不断地扩散蔓延,最后,他甚至觉得苏凝就是那个少年,而那个负心于他的男人正是自己。他甚至看到苏凝服毒,鲜血从他的眼睛流出,像是血泪,割断他俊美的脸颊。他惊恐地搂住他,却只看到他嘴角一抹熟悉的笑容。无论他如何呼喊,如何挣扎,苏凝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失去温度,慢慢地变得僵硬……   楚辞蓦然睁眼,看着纱帐,浑身已被汗湿。这样的场景即便明知是噩梦他都不敢多想多看!他怕那会变成现实。   耳边的声音开始杂乱。有人扑到他榻前,也有人在感谢神佛,而他只是漠然的看着,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不怕死的陆青身上。   “本王病了几日?”   “三、三日!”陆青有些抖索,这位爷的神智似乎有点不清醒。   “苏府可知道?”   陆青更抖了,“全京城都知道!”别说全京城了,恐怕大正都快传遍了吧。现在正是春试期,大正的青年才俊都在京城呢,他家王爷就成了那些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   楚辞闭眼,不甘不愿地问出一个结果,“苏三公子没有来?”   终于落到重点上了,陆青赶紧磕头,“奴才已经打听过了,等春试结束,苏三公子便会与大公子外出游学……”   楚辞豁然坐起,只引来脑袋一阵晕眩。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侧头一看,竟是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苏凝,不,他当然不会在这里,这是弘毅。一个他刚收的下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楚辞的心里有些怪异,他原本以为会不离不弃的人,离弃了他,而他原本以为会逃之夭夭的人,却意外地站在这里。   弘毅跪倒在地上,重重叩头,“弘毅只想留在王府伺候王爷!”他只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养父收养他,本来是为着养老。可随着他慢慢长大,养父竟然起了邪念,想将他买到小倌馆,十两银子,足够他这个穷光蛋娶一房媳妇。若不是王府管家买下他,他早被人糟蹋了。除了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上哪里!   楚辞靠上陆青塞在他身后的枕头,幽幽说道:“那就留下吧!”   三日后,苏哲榆看着面前的九五至尊,面色不虞。   “陛下的意思是让苏雪马上嫁给端王冲喜?”   楚翰本看着书案对面的老家伙,一把年纪,脾气还是这么直接易怒。   楚翰本直看得苏哲榆吹胡子瞪眼,这才优哉游哉地说道:“辞儿病中上书,朕有愧于他,作为一个父亲,给他找个同甘共苦的伴也是应当的。”   苏哲榆虚了眼,“陛下也答应过微臣到苏雪十八岁便还她自由身!”这话已经近乎质问。   楚翰本却不以为然地挑挑眉,“谁让她生得好,让辞儿看上了!”这话竟然透着一股子酸味儿。楚翰本鼻息一喷,还补了一刀,“她跟她娘可真像!模样像,性子也像!”   苏哲榆身子抖了一下,一股恶寒瞬间传遍全身。   “辞儿现在是待罪之身,你这礼部尚书,看看,他的婚事要如何操办才不失皇子身份,又不越距!”   苏哲榆头皮发麻,“小女身体抱恙,如何能嫁入端王府?”这话并不是骗人的,几日前,苏雪说去护国寺上香,回来就昏倒了。大夫看不出病由,只说身子有些虚弱,需要好好调养。如今她也每日上护国寺祈福。   “正好,双方一起冲喜!”楚翰本不以为然!   若是以前端王无事也就罢了,如今端王被禁足,前途未卜,他要以何种理由悔婚?   护国寺中,苏若跪在蒲团上,口里念着深奥难懂的佛偈。慧明禅师步入佛堂,看到这个熟悉的女子,不禁叹了一声,“凡是不可强求!施主何必?”   苏若念完一遍,这才抬眼看他。慧明禅师是第一个看出两魂同宿一体的高人。从不信鬼神的苏若一向很敬重他。苏雪有事,除了这个知情人,她根本想不到别人。   慧明禅师让她每天默念佛偈一百遍,为苏雪聚魂,或许会有用,苏若念了一千遍,第一次唤醒了苏雪,甚至她还能活蹦乱跳,可没想到,刚回家就晕倒了,灵魂再次陷入沉睡之中。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念了无数遍佛偈,却一点效用也无。   “大师,可有其他方法?”   “昆仑山无极洞,你去找我师兄!”   待苏哲榆回家,想将提前完婚的事情告诉苏雪时,那个女儿已经留了一封书信“离家出走”了。   苏哲榆的脑袋当即就麻了。这小妮子该不是逃婚了吧?她成日里神出鬼没的,难保没听到他与老狐狸的谈话。   而此刻毫不知情的苏凝正收拾着包袱,准备出发。苏启从贡院一出来,他就拉着他商量该先去哪里。   苏启看着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苏凝的迫不及待和兴高采烈,撑不了多久,所以他爽快地选定了地方。先南下,见识一下江南风光,再一路西行……   苏凝准备了一堆的衣服,春天的,夏天的,乃至冬天的都带上了。苏启就默默地配合着,苏凝的阵势,短时间内似乎并不打算回京。   “小凝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苏凝蓦然抬头,迎上兄长温暖的眸子。   苏凝不自觉地拉住兄长的手,“我想看看普通老百姓都是如何过活的。”没有朝堂纷争,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尔虞我诈,关键是,不会有楚辞。   苏启揉揉他的脑袋,“好!我们就去见识见识别地的风土人情,若是喜欢,举家迁往也不为过!”   苏凝听得眼前一亮!兄长的意思是,他们可以选一块地方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吗?   苏启笑了,手指拂过苏凝额前无意掉落的碎发,“我们没多少盘缠,所以,这一路上日子可能会很清苦!”   苏凝点头,他当然考虑到了。所以,他也想看看自己能否像普通百姓一样养活自己。兄弟俩正无限向往时,苏哲榆便当头给他们劈了一个响雷。   苏雪一个月后就要嫁入端王府,看来他们是出不了京了。   苏凝更是满心惶恐。前世因为端王被禁足,那厮待苏雪一向好,自然是不肯让苏雪陪他吃苦的,所以原本定下的婚事,直到他从边关回来,才得以圆满。如今这是怎么了?   而他最担忧的是,若是苏启留在京城,会不会又被卷入太子阵营?   苏凝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百味陈杂,竟是恨不得不管不顾,拎着全家人逃出去。   “爹,姐姐并不想嫁入端王府!”苏凝决定尝试一下说服。父亲自小便是当今圣上的陪读,即便如今,圣上也日日离不开这个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陪读”。   这就是为什么苏哲榆之前官阶虽低,但地位却不低的缘由。   苏哲榆一脸慈爱疼惜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他当然知道,他甚至连夜进宫试探那只老狐狸,看自己的女儿是自己逃了,还是被他算计走了。结果,楚翰本只是虚了眼,“你不会想告诉朕,苏雪跑了吧?”   苏哲榆当然不会承认,只是十分严肃地看着他,“皇上对微臣的承诺呢?皇上答应过微臣绝不会难为凝雪的孩子!”   楚翰本危险地眯起眼睛,仿佛被那个名字刺伤了双眼。他深吸一口气,口里透出一股狠戾,“戚凝雪是朕的暗卫,她的儿女自然也是!当年朕把她赐给你,可不是让她跟你生儿育女的!”   对!你不过是想将我永远控制在股掌之间罢了!   楚翰本的声音有点喘,看着一脸苍白色的苏哲榆,口气缓和下来,“我已经放过苏凝,让他像平常孩子一样长大,也答应苏雪十八岁还她自由。但在十八岁之前,她必须听命于我!”   楚翰本挑起苏哲榆的下巴,“如果苏雪不愿意,朕也不介意自己的儿子娶男妻!”   这当头一棒,震得苏哲榆半天没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二二章(修)   苏哲榆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他之所以将偏房扶正,不过是想让苏凝能够多一份保障而已。他希望凝雪的孩子至少能保住一个,否则,九泉之下,他难以瞑目。   如今,楚翰本给他出了一道大难题,他必须在两个孩子之间做出选择。他知道,无论是苏雪还是苏凝,楚翰本总是要掌控一个才能满足。   苏哲榆看着两个乖儿子,悠悠吐出一口气,颤声道:“……雪儿,不见了……”   苏凝差点没摔地上去。   苏启倒是很镇定,一把扶住自己的弟弟,面色沉重,“怎么会?也许是去相国寺了?”   苏哲榆摇头。苏凝心头冒出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姐姐……不会是逃婚吧?”前世这位姐姐也逃婚过,得出这个结论一点不难。   “这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咱们可是灭族的大罪。”苏哲榆提醒道。   苏凝的心里空白了好半晌。他不知道命运在跟他闹哪样。有些东西看着明明在改变,可又始终逃不过那道轨迹。他明明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可每件事却都会出现偏差,绕过他再与原来的轨迹贴合起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爹,让我去跟端王商量一下!看是否能将婚期押后!”押后到前世该有的位置——七年后,那个他永远都记得的端王与姐姐成亲的日子。若命运能回到这个轨迹上,至少他们有七年时间,总该有应对方法!   楚辞接到苏凝到访的禀报时,直接从榻上蹿了起来。头一晕,差点又栽倒。陆青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主子,悠着点!”   楚辞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小家伙终于忍不住来见他了。果然,他是不想让自己娶苏雪的吧!   楚辞心里美滋滋地洗漱完毕,对着镜子穿衣时,蓦然看见镜中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睛,以及浓重的黑眼圈,昔日俊逸无双的脸庞,却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像根蔫掉的黄瓜。   楚辞从来没见自己这么丑过。他懊恼地看着镜子,动作慢了下来,“让他明日再来!”   陆青一呆,这是要闹哪样?   楚辞却理都没理他,径直去了书房,他得再写一封书信,让父亲取消与苏雪的婚事才行!   转头看到为自己磨墨的弘毅,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明日,爷教你写字!”   这突如其来的恩泽,让弘毅一膝盖跪倒在楚辞脚下,叩头谢恩。   苏凝仰望着在面前关上的大门,转身,心里竟有无法言喻的空洞。突然回想起楚辞在柳树下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莫名地笑了。那时,楚辞果然是一时冲动,就跟前世在沙漠中的承诺一样。苏凝深深吸了口气,至少,他的决定是对的。   赵靖之看到那个漠然离去的身影,还是忍不住追了上来。看守端王府的羽林卫都是他的下属,从下属来禀报到他从皇城赶来,不下半个时辰,苏凝竟然连端王府都没进。这让他心里莫名地鼓动了一下。   拦住苏凝去路,赵靖之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   苏凝抬眸看他,露出熟悉的笑容,“赵将军有事?”   “你……近来可好!”自除夕一别,四月有余,心中想念,却不敢妄动。   “一切安好!”苏凝答得爽快。两人寒暄几句,最后赵靖之说道:“若有什么麻烦,来找我!”   他怕端王会故意刁难苏凝,可这话又不能直说。端王如今失势,赵家要跟他谈条件自然容易得多。苏凝谢过。   苏凝第二次来时,终于进了端王府。楚辞正搂着弘毅练字。那姿势,暧昧温情。   他曾经也想着法子让楚辞教他写字,因此将楚辞的笔墨赞得天上有地上无,可对方只是斜挑他一眼,冷笑着骂一句,“你如此不中用,如何当爷的陪读!”楚辞没有教他,但他的字画水平却突飞猛进。   站在几米开外,苏凝默默地叹了口气,抬眸看着那个决心无视他的男人,“殿下若是没空,苏凝明日再来!”   楚辞头都没抬一个,苏凝心里沉了一下,知道这厮存心要给他难堪。谁让他上次那么不识抬举。他不识抬举,可是很多人都知情识趣得很,他楚辞就不差你苏凝一个人!可就算他再识抬举,也只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男宠而已。   苏凝行了一礼,便要退出去。   这次,楚辞终于抬了头,他刚想出声阻止,苏凝却突然顿住脚步转身过来,楚辞的脸色收得滴水不漏,依然搂着娇俏美少年在练字。可这一切举动一点也没漏过弘毅的眼睛,他看得清楚,记得明白。这个翩翩贵公子一出现,他就瞬间明白了自己的价值所在。因为他们像,身材像,脸型像……   “殿下,姐姐是未来的王妃,如果殿下要收男宠,是不是应该跟姐姐商量一下?”   楚辞手一抖,这次抬了头,也松开搂着弘毅的手,缓缓走到苏凝面前,气势逼人,“苏凝,你是在讽刺本王吗?”   楚辞一手捏起苏凝的下巴,只是冲弘毅那边瞟了一眼,弘毅便乖巧地退了出去。看着手下这张脸,楚辞心里苦笑,小混蛋出现了,但却表现得如此平静。此刻竟然还尽职尽责地让自己为他的姐姐着想。一股无名怒火悠悠转转地在他胸腹里乱窜,可到最后,只转出他一声的冰凉寒意。   苏凝也不退避,只是拳头紧紧捏起,竟是蓄势待发。   楚辞不屑地瞟了一眼,将人重重一推,抵上朱红大门,“怎么,你还想冲本王动手?”   楚辞有恃无恐,手指划过苏凝的脸庞,到喉结,到领口一顿,接着绕到身后,握上那熟悉的腰身,重重一捏……   苏凝吃疼,同时一股酥麻蹿过脊椎,让他莫名懊恼。   “苏凝,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知道我用了多长时间来明白这一点吗?”   苏凝愕然,仿佛突然之间被雷劈了。他明明看着那雷劈下,试图躲避,却完全挪动不了身体,直接将身心劈了个外焦里嫩。   “三个月!不,应该是半年!从你离开端王府开始!不过这对你似乎毫无意义!你给本王扣了一顶大帽子,压得本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作孽,辜负了你,才落得今日下场!”如今他每晚都会梦到那个在他怀里死去的人,那就像是一剂蚀骨的药,想要将自己摧毁。他不能不怒,苏凝给他这个无形的诅咒,让他无辜地承受了锥心刺骨的煎熬。   如若不然,他如何会想出如此极端的法子,有那么几日,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要逼苏凝就范!他要解开这个魔咒!他承认自己待苏凝不好,但现在他想要转变。可这个混蛋还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在赌,赌他在他心中的分量!他知道他会来,却不料他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仿佛他已经是他的姐夫!雷打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二三章(修)   楚辞轻轻摩挲着苏凝的脸庞,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他对自己刚才的话的心理波动,哪怕一丝一毫也好。可那双眼睛虽然迷糊,却很平静。对他看似表白的话,无动于衷。   但是,“你是想跟苏启离开京城是吧?去一个永远也看不到我的地方?”楚辞笑了,在苏凝唇边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继续说道。至少,他为了他想要离开这片他从未离开的土地。在楚辞的意识里,这是苏凝依然喜欢着他的一种方式。他在逃避!   苏凝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楚辞。   “你就那么在乎我,非得避我到天涯海角去?还是说,你怕自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楚辞磨着后槽牙,他知道苏凝在乎他,可为什么要逃!无处发泄的憋闷感紧紧地压迫着他的心脏!   如果他真与苏雪成亲,那么他们便不再有可能!他出了一步险棋!楚辞没有别人看的得那样镇定,他的心比谁都慌!他怕激将不了苏凝!而现在苏凝来了,他要揭开他的面具,刨开他的心,让他将心意□□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楚辞玉般的手指轻轻拂过苏凝的眉眼。是呀,这对眉眼早跟苏雪的不一样,可为什么他会一直喜欢着?   苏凝心底微微一慌,随即却淡定起来,推开楚辞的手,“是!我是想避开你!”   推论得到证实,楚辞微微有些诧异,微微有些惊喜,微微地还有些伤感。他以为,苏凝会坚持一会,反抗一会儿,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爽快!   苏凝的双眸沉静如水,还是一潭死水。“不过,我对殿下已经没了那份执着!”   楚辞的身子僵了一下,寒气幽幽地从四肢缩回心里,慢慢地结成了冰。   “曾经年少不懂事,才会纠缠着殿下不放。现在苏凝长大了,想通了,看开了,我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天地。”   楚辞定定地看着苏凝,想从他的神色和言辞之间找到破绽,可惜,他看到的只有坚定,如以往一般温和,却又坚不可摧的决心。   那一秒,楚辞觉出一股颓败,脑袋开始空白。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放下身段,表明心迹,一切就会峰回路转。   苏凝给他好好上了一课!没有什么是在他把握之中的,苏凝不是,朝堂不是。   朝堂的大局,他做不了那个执棋人,可自己的人生,他却无论如何要自己把控。   楚辞深吸了一口气,人回到书案后,坐在他的王爷尊椅上,漫不经心地掀开眼帘,他又恢复了那个玩世不恭的端王。   “今天你来,想跟本王谈什么?”   终于转到正题上,苏凝走到案前,没有楚辞的示意,他也只能站着。   想了一下措辞,苏凝方才启口,“姐姐身体不适,婚期可否延后?”如果楚辞哪怕还有一点感情,就不应该强迫苏雪。   楚辞看着他,眉眼不经意地跳了一下。楚辞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封还未送呈的书信。他本想留着给苏凝看看他的决心,可现在,似乎没这个必要了!楚辞的手紧紧攥住了书信,脸上依然淡定而冷漠。   “身体不适?是担心我端王府伺候不好她?还是觉得爷如今失势,你们苏家想要与我撇清关系,防止祸水东引?”   楚辞从来没有如此刻薄地说过苏府,苏凝微微有些愣神,看着楚辞冷峻的眼神,心里像是长了一根倒刺,扒不得。   这次“谈判”注定是失败的。楚辞从来不会听别人的话,除非他自己拿定注意不娶,否则,谁也甭想打消他的念头。   离开书房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楚辞说道:“苏凝,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名副其实的姐夫了!”   这话像是提醒他们的关系彻底斩断,又像是带着某种希冀,让他给予否定。   苏凝只是看着楚辞好半晌,才启口,“我知道!小臣一直知道!”   说罢,转身离去。他觉得身后有一只恐怖的野兽,想要将喝他的血拆他的骨。苏凝闭了闭眼,加快了步伐。   他的前脚刚跨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苏凝的身体僵了僵,脚下顿了一下,又加快了速度。   弘毅站在廊下,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背脊贴着墙壁,仿佛能感觉到墙对面传来的端王的愤怒。他入府一个多月,独独这两天看见过端王的笑颜,那是如春风化开积雪的柔情,可如今,只是这个人几句话,端王便重新跌落进暴风漩涡中。那一刻,弘毅很不甘心。   回到府中,苏启恰好开门。   苏凝蓦然抬头一笑,“哥,看来我们得赶紧找到姐姐才行!”虽然不知道苏雪为何逃婚,但至少他知道,那个“穷书生”根本就没有出现。   那笑容压住了所有的凄惶和悲凉,看得苏启心头一抽。苏启伸手揉揉苏凝的脑袋,淡淡地笑着,“嗯。一定能找到的!”他下意识地不想去问苏凝商谈的结果,仿佛那是在挖苏凝的心一般。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哥俩的温情。张既从马上跳下来,身手矫健,脸色却苍白,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苏启。   苏凝知趣地避开,“哥,我先回屋,你跟张大哥好好聊聊。”苏凝看似不经意地握了握苏启的手,无意间,他觉察到苏启的颤抖,心下吃惊不小。   可两位兄长的事情,他如何能掺合。按前世的日子算,春试发榜后,哥哥高居榜首,入翰林。而张既请赴边关,从此两人生离死别。   苏凝坐在湖边,苏雪的闺阁已经建成。但那只金丝雀却不知道飞往何方。   他摘下一支柳条,用匕首削尖了底端,插在靠水的松软泥土中。他脑子里一直在转前世的事情,哥哥与张既。张既战死不久,哥哥便也跟着去了。因为是篡位,大家都讳莫如深,没有人告诉他苏启最后的日子。那时,他也根本不关心这个哥哥,虽然看着他的墓碑失神过,迷惘过,但终究没能像是一家人。   如今想来,这两位兄长的死似乎太过巧合,仿佛那比翼鸟,缺了一只,便不能独活。   苏凝洗干净手,收拾好心情,估摸着苏启已经回屋,这才屁颠颠去看自己的哥哥。   隔着窗户,苏启呆呆坐着,像是一尊白瓷娃娃。苏启长得相当英俊,十八岁,身材颀长,并无半点书生的羸弱之态,眉眼间还透着令人依赖的勃勃英气。他从小就文武双全。苏家三个孩子,倒是苏凝最是废柴。   苏凝不禁失笑,为自己的堕落。   “哥!”特属于少年的清亮声线,唤醒了那位沉思中的兄长。   苏启的手一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一个东西藏进袖袋。苏凝原本没在意,晃眼一看竟看到了一个印鉴痕迹……   苏凝的心头猛然震动,脸色跟着泛白。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修文,千万别举报伪更! ☆、〇二四章   “小凝,进来。”苏启此刻已经收起所有负面情绪,眉眼变得明亮而温暖。苏凝曾经觉得这是苏启迷惑他的假象,想要侵吞他这个嫡子的所有,如今,他却感到心疼,只想也能揉揉他的脑袋,教他安心。他也想为他撑起一片天地,让他无忧无虑。   这样的心情击得苏凝的心中一滞,瞬间又奔腾出热血,温暖了全身——这便是家人!   “哥。”苏凝走过去,不经意地瞟过苏启的袖口。   “哥有心事,可以跟弟弟说!”苏凝一脸的鼓励,让他本来就不成熟的脸,透出几分逗人的稚气。   苏启“噗嗤”笑了出来。他如今十八,长大成人,哪里需要一个小孩子来鼓励他!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苏凝年纪虽小,想得却很深。   苏启揉揉苏凝的脑袋,“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苏凝狡黠地眯眯眼,拖长了声音,一手直接钻进了苏启的袖袋,扯出一封被卷起的信。   苏启脸刷地白了。苏凝看着他,也不拆开,只是再次瞟了一眼那印鉴,“太子野心太大,哥哥不要与他搅合在一起!”   苏启的下巴抖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在苏凝强势的目光下,他终于叹了口气,“太子知道苏雪不见了!他说他能帮我们苏家……”   无论前世苏启是因为什么而与楚循裹缠在一起,但今日,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哥哥因为这件事情再跟太子有纠葛!   苏启的考虑也很简单,端王靠山薄弱,又被禁足,有机会登上皇位的便是瑞王与靖王。而靖王身后的两大门阀,便是最强力的支撑,太子的胜算最大。就算他入仕,以后也是为天子办事,如今先投靠太子,并无太大不妥。   苏凝何尝不知道他的盘算,“哥,太子未必是最后的赢家!若你这局棋输了,苏家一样会受到牵连!”这是一步险棋,若是不知道结果,又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确可以赌一把,但是偏偏苏凝知道结果,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哥哥去赌!   七年后,端王登基,以他对苏家的情谊,苏雪即便没找到,他也未必会对苏家如何!苏凝宁愿去赌楚辞的心意!   “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苏启并没有立即妥协,只是他看到的希望,岂能轻易放过。再则,若是他不答应与太子为伍,太子完全可以将此事抖露出来,刘氏和甄氏枝叶那么多,要铲除他们苏家简直易如反掌!   而如此隐秘的事情,太子能够知道,这也充分说明他在宫中的耳目众多!苏启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苏凝知道没有其他出路,根本就说服不了苏启,所以他并没有强求,而是在翌日便找上了张既。   前尘往事一幕一幕地在他脑海里闪过,苏凝心中万分惶恐,苏启投靠太子,张既出征,这一步一步地眼看着就要步上旧轨,他就像是陷在了漩涡之中,难以挣脱。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明能预知到死亡,却无法逃离,还要一步一步眼睁睁地踏进去……   张既看到要见他的人有些意外,但随即眼中就闪出了温暖的阳光,“小凝,怎么了?竟然有空来看我?”   苏凝稳住心神,抓住自己的目标:第一,他不能让哥哥跟太子有瓜葛;第二,他不能让张既离开他哥哥身边。   张既看苏凝青白的脸,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因为苏雪与端王的婚事?”端王如今被禁足,前途未卜,苏雪这个时候嫁过去,的确很不合适。   苏凝一把抓住张既揉他的手腕,“张大哥,姐姐不见了……”   这一声雷劈得很到位。张既怔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苏凝承认,他很自私。不应该将张既拉入这淌浑水,可凭直觉他必须将张既与哥哥绑在一起。   果然,当晚,张既就夜访而来。   苏启秉烛难眠,当看到闯入他房间的张既时,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张既单刀直入,“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   “……什么?”苏启瞪大了眼。这个男人怒气冲冲地穿着一身黑衣跟做贼似的,竟然好意思以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苏雪!你妹妹!为什么瞒着我!”   苏启终于明白过来,心神也平稳下来,直视张既道:“你以为你一个张家军就能摆平吗?”   张既虚了眼,“那你想找谁当靠山?”这声音严厉中带着责备和讽刺,强烈到淡漠如苏启也忍不住心抽动了几下。   张既自知语气太重,缓和了口气,依然严肃地看着苏启,“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甄氏与刘氏,没想象中那样坚不可摧!”   说罢,人竟是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苏启捏了捏那封太子的信,一时有些迷惘。他不想将张既牵扯进这种事情里。可如今既然张既已知晓,便不可能放任不管。他若再跟太子牵扯在一起,必然,只会让张既的立场更混乱。   苏启烧掉了那封信。深深吸了口气。他丝毫不怀疑这是苏凝故意告诉张既的。他不能说谁对谁错,苏凝为他,他为张既也为苏家,陡然之间,苏启的心竟升出了一股希望。仿佛即便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他也能够幸福地死去……   这一夜注定难眠!苏启踏出房门,不自觉地走到祠堂。那里沉睡着他的恩人——戚凝雪!苏家真正的女主人!   母亲一直不喜欢她,但苏启不一样。夫人博学柔婉,是母亲无法比的。儿不嫌母丑。他从未嫌弃过母亲的见识短浅小肚鸡肠。但这并不妨碍他敬慕这位夫人。   戚凝雪进门那日,他几乎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人,三岁的他,甚至主动爬到戚凝雪的身上求抱抱。戚凝雪一直待他很好,甚至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好,也更温柔体贴。   偏偏在她即将临盆之日,自己为了给她采摘所剩无几的莲蓬,掉进了湖里。当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最后却见那位行动不便的“母亲”跳了下来,将他托出水面……   当时的情景太慌乱,很多事情他都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最后,她难产而死,房里血水一盆一盆地被下人端出来,从那天起,有什么东西就已经改变。   苏启跪在戚凝雪的牌位前,久久不能言语。他发誓要保护她的孩子。漆黑的夜,星月蒙尘,祠堂空空荡荡。他一直知道戚凝雪的身份有些特别。他看到过父亲在幽冷的夜里抚摸那张牌位。甚至有一天,他看到了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九五至尊。慢慢地,他也发现自己的妹妹行踪诡异……   苏启知道父亲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们。他没有去捅破,却无时无刻不保持警惕。以父亲的才学和境界,不至于为了高官厚禄而妥协。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威胁着苏府,威胁着苏凝和苏雪。他一直想要自己足够强大,让这个家能够更加完整。   朝堂之争,他没有兴趣,但若是为了保家,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冲进这淌浑水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二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修改的地方了。改设定是通篇改,回头看很麻烦。所以在此说明一下。   综合亲们的评论,做如下修改:第一,苏雪与穿越者的灵魂提前分离,把苏雪的逃婚改成了苏雪灵魂濒临死亡。   第二,苏父与皇帝的奸情加了点难度:原本的设定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但皇帝对苏哲榆之妻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改的设定是,他们只是结成的战地同盟。   第三,就是画风不对的问题。最初的想法是想要调剂一下这种压抑的调子,接过写崩了,现在统一画风。   为不会写虐文的作者叔叔默哀吧。。。   主线不变。   这就是没大纲给祸害的!连设定都交代不清,剧情表达模糊,很容易让人误会!下次一定写个成熟的大纲!   时间一天天地过,苏家连同张家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连苏雪的头发丝儿都没翻出来一根。   苏家的异常自然不可能逃过那位龙椅上的男人的眼睛,但他就那样看着,跟看在猫爪下挣扎的老鼠一般。而羽林卫右军将军赵靖之出现在苏府时,苏家上下便知晓,纸已经包不住火了。   赵靖之没有多话,见了苏凝只问,“我能做什么?”   苏凝看自己的父亲。   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苏哲榆第一次接受了赵靖之的好意。再过几日就是婚期,火烧眉毛的事情,他也顾忌不了那么多。   苏哲榆刚给赵靖之说清楚情况,入宫的口谕便来了。   楚翰本看着一头冷汗的苏哲榆,心情甚好。   他慵懒地往龙椅上一靠,摩挲着下巴上的龙须,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风韵犹存”的老男人如何搪塞他。   苏哲榆闭了闭眼,死就死吧。他从来就没玩过过这只老狐狸。   苏哲榆蓦然抬头,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在烛光的映衬下格外勾人。   “陛下已经知道了?”   楚翰本锐利的视线变得暧昧起来,直看得苏哲榆头皮发麻,双腿发软,这才懒懒问道:“爱卿觉得朕知道了什么?”   苏哲榆真的觉得自己的涵养很好,但每次遇到这只老狐狸就会兽奔。   这次,苏家犯了大忌,他不敢跟他硬扛,一撩袍子,跪了下来。   “小女是陛下的暗卫,她在哪里,想必陛下比微臣更清楚!”以楚翰本的手段,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暗卫的行踪!   “爱卿这是在责怪朕吗?”楚翰本从龙椅上起身,晃晃悠悠地走下台阶,踱到苏哲榆面前停下。大殿之上一个人也无,唯有两人的呼吸是清晰可辨的。   “朕可是警告过你,要好好看着你的女儿!如今把朕的儿媳妇给丢了,你说,朕要怎么惩罚你?”   苏哲榆绝对不愿意拿苏凝去偿。为人父的豪气便上来了,不甘示弱地看着楚翰本,“你不能动凝儿!”   楚翰本呵呵一笑,“哲榆,你怎么还没学乖?那个女人的孩子,你越是在意,朕也越在意……”   “皇上,凝雪为你出生入死,你却如此对待她的孩子……”   楚翰本毫不客气地打断苏哲榆的话,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她就错在动了不该动的人!”   苏哲榆的气息冷了几分,“当年,是你先放手……”   “当年……朕不后悔!”楚翰本灼热的目光死死盯着苏哲榆。   苏哲榆抬头望去,笑了,“可臣后悔了!”   楚翰本心头一跳,“哲榆……”   “臣后悔当年义无反顾。苏家并不欠你什么,却为你差点灭了满门!当年你接近我,难道不是为了赢得苏家的支持?”   苏哲榆紧紧闭了闭眼,很多事情过去了他就不愿意去想。可这个男人却永远揪住过往不放。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天真的苏哲榆一般。   “哲榆……”   “苏家上下亲眷旁枝,千余人,一夜几乎被屠绝!”真当是诛灭九族,面对滔天血仇,他唯一剩得的依靠便是楚翰本,可是,“父母血迹未干,你却准备迎娶陆氏女……”苏哲榆又笑了。   若不是为了对付三大门阀,苏哲榆跟他也不会再有瓜葛。若不是为了对付三大门阀,他也不会认识戚凝雪。那时,他并不知道戚凝雪是楚翰本的人,更不知道那是楚翰本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但,即便如此,凝雪也修复了他心头最大的创伤。   “哲榆,当年我若不那么做,连你的命都保不住!苏家当年势头太劲,深得父皇恩宠,早触了三大门阀的底线。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苏家继续强大,但谁也没想到会采用如此极端的方法……”楚翰本不会说的是,先皇扶持苏家正是为了与三大门阀抗衡,可结果树苗刚出土就被扼杀殆尽。   震撼朝野的血案,竟然迫于三大门阀的威势,连龙椅上的天子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过一个不得势的皇子,根本无能为力。斩草要除根,这是三大门阀的教条,他若不与陆氏结盟,如何能保得住已经没有依靠的苏哲榆!   有些事情,如今解释已经毫无意义。   他知道苏哲榆的怨与恨,但是他不能回头,直到走上巅峰,一步一步地将权力从三大门阀手中夺过来。披荆斩棘,屡被刺杀,甚至御驾亲征,直到皇权够稳固,让他终于可以安心坐在龙椅上,想要与那个人一同分享江山时,那个人却搂着怀孕的妻子,笑得无限幸福,完全忘记了他们曾经的誓言。   楚翰本捏了捏拳头,他也恨他也怨,可在这个付出苏家千余人性命的人面前他没办法索取,那些怨恨便毫无遗留地转嫁到了戚凝雪身上……   他给戚凝雪的命令是保护他。若不是戚凝雪违背了他的命令,如何会与苏哲榆两情相悦。更不会有那两个孩子……   楚翰本捂着胸口,重新坐上龙椅。他与他血债太多,纠葛太深,已经无法回到曾经。但是,有人却可以圆了他的梦。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明日圣旨就到!”   苏哲榆的心疼了一下,抬眸看着龙椅上面色有些苍白的男人,“知道为什么我要阻止苏凝与端王在一起吗?”   楚翰本但看不语。   “凝儿太像我,而端王太像你……”说罢,悠悠地看了楚翰本数息,毅然决然地转头离开,连君臣之礼也忘记了。   楚翰本无力地靠在龙椅上,喃喃自语,“是呀!正因为如此,才想他们能够在一起……”当他看到苏凝对楚辞一心一意时,总会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苏哲榆。年少无知时,总是那样义无反顾。他希望这样的天真能够永远保住。结果,苏哲榆的“天真”由他亲手摧毁,而苏凝的“天真”也被楚辞一手摧毁。   爱一个人并非就是理所当然至死不渝。永远不要认为你得到了他的心,他便永远是你的!他楚翰本算计大半生,得到了江山,巩固了皇权,将天下踩在脚下,却唯独得不到那个他想要的人。    ☆、〇二六章   老子反思过往时,儿子正在展望未来。   端王府。   “你说苏雪不见了……”楚辞掀着茶杯盖子,慢慢地抹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一副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模样。   秦均看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叹了一声,“你是不是很庆幸苏雪逃婚?”   楚辞不置可否,只是看着秦均,“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知道不要紧,可若是让另两位亲哥哥的人知道了,那麻烦就大了,苏府要再保可就难了!   “放心!即便消息走漏,皇上也没打算处置苏家!只不过……”秦均这下笑得诡异了,看着楚辞的眼还一眨一眨的。   楚辞心头默默地跳了一下,“只不过什么?”   看他那担忧的样儿,秦均不怀好意地笑了,“皇上想让人代替苏雪嫁进端王府!”   “代嫁?”楚辞怒了,拍案而起,难道他是那种随便什么人都能娶的吗?就算是失势的皇子,也休想让他妥协!   秦均看着吹胡子瞪眼的楚辞,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直颤得房梁跟着抖,楚辞虚了虚眼,“你诳我?”   秦均收住笑,看着这个义弟,这厮人长大了,他就再没敢摸过他的脑袋,可此刻他真想上去揉上两把。   “你怎么不问问皇上要让谁代嫁?”   楚辞心跳突然急促起来,秦均绝对不是一个幸灾乐祸的人!那这个代嫁的人是……   “谁?”楚辞不敢猜!   秦均眨了眨眼,撩袍坐下,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上一杯茶,轻轻端起,微微抿了一口……   楚辞压住心底奔腾的神兽,双眼喷火,却不敢发作。   “苏……”秦均掀起眼皮看楚辞,感觉到对方呼吸急促,脸颊抽搐,心中暗自好笑,“凝!”   “……”楚辞眼睛瞪得更大,却动都不敢动,深怕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是苏凝!”秦均重复了一句,突然觉得这样逗楚辞,实在缺德。   “不可能!”楚辞豁然站起,差点摔了茶几上的杯盏。   他终于敢相信他听见的名字了,但他依然不相信这会是事实,“皇子娶男妻,从未有过先例!”   “先例都是人开的!”秦均可不会告诉这位弟弟龙椅上那位的怨念和执念。   秦均走后,楚辞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这深更半夜甚至将下人叫起床,去整理蓬莱阁。   蓬莱阁是苏凝在端王府最喜欢待的地方。那也是一方水榭,可比苏府那水云阁大气多了。上下两层,汉白玉的水上回廊以及大殿底座,巨大红木撑起的宫殿。   不甚豪华,却是苏凝最喜欢的简单大方的调子,浴池,书房,两座寝殿,乃至小型的空中花园,都是苏凝的最爱……   管家颤颤巍巍地吩咐着十几个下人,实在不明白这位主子为什么半夜不睡觉,突发奇想要打理那里。明明前几日整理王妃居所时他还毫无心情的说。   楚辞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背着手,看着众奴仆在灯光下将蓬莱阁洗刷干净。同时他没忘记让人去置办苏凝最喜欢的花草和香料。   这夜不能寐地,写了一大份单子扔给陆青。   陆青头皮发麻,双腿发软,拼死禀报道:“殿下,小的也被禁足了……”   楚辞一呆,这才想起他被禁足这档子事儿。   陆青彻底颓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等着楚辞将他就地正法。   结果,楚辞只是想了想,竟弯了眉眼,心情甚好地说道:“无妨,明日你给赵靖之,就说这是给王妃准备的。自然会有人采办过来。”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之夜。端王府上下几十口人,被楚辞折腾得红了眼眶。而苏家父子也难得地秉烛夜谈。   而苏启被他老爹劈了一个雷之后,彻底抑郁了。   “代嫁?”苏启认真而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颗心七上八下,却被压得很沉很死。这个时候他不能乱!   苏哲榆摸了一把老脸,又悲又愤,“皇上是下定决心了!”   父亲一脸的憔悴颓丧,苏启看着心酸,“圣旨什么时候下?”男妻代嫁这种事情没道圣旨便不可能名正言顺。除非楚翰本是要灭了他们苏家。   “明日!”   “皇子婚事,涉及到皇家血脉,言官不可能不上奏……”   苏哲榆无力地摇头,“端王是待罪之身……”   “那还有刘太后!”苏启的脑子一丝不乱,将所有可能作为助力的势力毫不遗漏。   “刘太后最疼爱端王,不可能同意他娶男妻!”端王一旦娶了男妻,便跟皇位再无瓜葛,即便在亲王之中其子嗣也会低人一等。   苏哲榆一拍大腿,他怎么就忽视了刘氏门阀!苏家跟刘家有血仇,当年他还担心苏雪会被刘太后算计。如今,这个仇人却能结成临时同盟。   苏哲榆整肃了脸,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不由得欣慰地看着这个大儿子。   并不知情的苏凝睡了在京城的最后一个安稳觉,原本应该早上就到的圣旨,在苏启的忐忑中,晚上还是到了。   苏启当即脸色泛白,苏哲榆只是摇头,一夜未眠,让他显得十分苍老。   “刘氏门阀舍车保帅,他们不会因为端王的事情跟皇上作对。”   刘氏门阀已经因为端王折损了几名官吏。这样避嫌的确也合情合理。但苏启却觉得,他们恐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反而得加强防备。   “你是说,他们会借机对凝儿不利?”苏哲榆揉着额头,蓦然抬首。   苏启是知道一些苏家与三大门阀恩怨的。苏哲榆让他入仕,自然会告诫他哪些人必须提防。三大门阀是不会容许苏家东山再起的。   “爹可有想过,以苏家的立场断然不会将小凝嫁过去,如果小凝消失了,外人完全可以当这是苏家抗旨不遵……”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二七章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苏哲榆一拍案几,“这样一来不但端王不会娶男妻,苏家还可能被再次灭门,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眼下,我们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小凝!”   就在此时,门“吱嘎”一声开了。父子俩双双望去,只见苏凝走进来,脸上十分平静。   苏凝又不傻,苏雪嫁入端王府名正言顺。即便苏雪不见了,也不可能让身为男子的他代嫁,这背后文章恐怕深了去了。   而他到书房门口,隐约听见父兄提到苏家与刘氏,越发迷蒙起来,干脆进来听个明白。   苏哲榆招苏凝在身边坐下。都到了这地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管苏凝是否会嫁入端王府,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即便不入仕,他也可能遭到三大门阀的毒手。   以前有端王在他身后,或许还没人敢动,如今可不一样。他已经慢慢长大,很可能随时都会触及到三大门阀的利益。   苏凝以为苏家原本就是这样的小门小户,结果竟然有威胁到三大门阀利益的时刻。苏家被屠,连带一门堂亲一门表亲,三家人,就只剩下苏哲榆一脉。苏家有自己的侍卫,那位姑婆的家世也是一方王侯,拥有自己的卫队和府兵。同一时刻,同一夜,能将三家人赶尽杀绝的绝不是一个门阀能做到的事情。   最大的可能就是三大门阀联手,这样他们都有了对方的把柄,也能“齐心协力”抵制大理寺的盘查。   苏凝整了整神,他这闭目塞耳十余年,一直沉沦在自己扭曲的情感里,却不知道苏家还有着如此的血海深仇。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苏哲榆能几十年如一日地陪王伴驾——他们有共同的目标!   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苏启宁愿放弃张既也要选择朝堂。一直就只有自己无知又窝囊!   苏哲榆疼爱地摸摸他的头,“爹不是要故意隐瞒你!苏家,总该有一个孩子正常长大,不背负这些血海深仇!”   苏凝更加羞愧难当!妈的,他就压根不是人!前世竟然还一直认为父兄对他感情虚伪,的确他撞到很多次他们谈事,一见他就戛然而止,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一度刺伤了他的心。如今想来,那竟然是为了保护年幼的他……   苏凝深深吸了口气,“爹、哥,如今我已经长大!我能承担起苏家的责任!”言下之意,他只想跟父兄共进退。   苏哲榆欣慰地点点头,又无奈地叹息一声,作为父亲,他还真不希望孩子长大,去面对这个血腥冷酷的世界。   苏家防备着刘氏背后动手脚,没等来不速之客,却迎来了赵靖之。   翌日一大早,赵靖之就上门了。神色急切间,看得苏凝背脊直抖。   “赵将军怎么了?”   “今天我去见端王了。”赵靖之颓然坐下,完全忘了宾主之礼,他愣愣地看着苏凝。   苏凝心头惊了一下。代嫁之事,楚辞会如何想?他迫不及待地要占据自己姐姐的位置,名正言顺地入主端王府?他几乎能够想见他眼中的不屑、挑剔和嘲讽。   苏凝抚了抚胸口,抹了一把脸,十分平静地问道:“端王说了什么?”   “……他让我死心!”   “……”苏凝呆了一下。   “他早就知道你姐姐不见了……”赵靖之捂住头,一脸痛苦的样子。   端王具体跟他说了什么,苏凝不知道。但苏凝了解楚辞,这厮向来要强,若是知道他代嫁,他当然会在赵靖之面前宣告自己的最终胜利。这无关爱恨,苏凝更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端王是真的在乎他。他不过在无聊的禁足生活中,找到了一个消遣而已。   苏凝拍拍赵靖之的肩膀,他要如何安慰他,又该以何种身份安慰他?所以他只是轻轻拍着,像是安抚一个受到挫折的孩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靖之霍然站起,“还有几日,找到你的姐姐就没事了!”这近乎是自言自语的话,也像是在自我麻痹,让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赵靖之离去的背影,苏凝有一丝的恍惚,若是他爱上的是他,会不会不一样呢?   剩下的日子,赵靖之气急败坏地翻遍了京城的角角落落,赵府一府家将侍卫还蜂拥出了京城,向着各个方向搜寻。   而端王府中,楚辞心情甚好地在与秦均下棋。秦均若是在京城,十天半个月总会来端王府看看。虽然楚辞被禁足,但也只是禁止他出府,只要获得允许,某些人也是能够自由出入王府的,比如他这个羽林卫左将军。   端王府。   “他找到苏雪的可能性大吗?”楚辞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看似并不关心,只是随口问问。圣旨下的是代嫁,也就是说,若是苏雪回来,她依然是那个正牌王妃。这让楚辞有点不安心。   秦均也不点破他的心思,只道:“基本没可能!”   楚辞抬眸,嘴角不经意地挑起,饶有兴致地支起下颚,“我突然很好奇,苏雪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不可能是单纯的一个大家闺秀吧?”言辞间的探究不容秦均回避。   但这事关系再好,秦均也不能说,只好摇头,“无可奉告!或许有一天她会站到你面前,亲口告诉你!”   要说苏雪的身份,就必然追溯到她的母亲,一旦说到她母亲,必然牵扯出那两位的关系,给他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皮小蛋同学的地雷!   这是担心我弃文的节奏吗?   哈哈哈!   这两天是挺打击人的!收藏不涨,末点降了两百多,这说明弃文的人一大堆!是想过弃!但弃了,对不起读者也对不起自己。加上本人有强迫症,虽然写得垃圾,不过还是会完整写完的。   谢谢各位支持! ☆、〇二八章   婚礼前一日,苏凝最后一次试穿喜服。大正男妻的喜服跟女妻是截然不同的,没有繁杂的装饰,但按礼节该有的配饰还是不少的。金玉腰带,凤冠霞帔改成了更简单的玉冠霞帔。   苏凝年龄太小,还不到及冠。如今玉冠上头,竟透着一股清透的水灵味儿。男妻可不施脂粉,但必须修面。即便是简单的修面也是有礼仪有讲究的。   苏哲榆亲自为自己的儿子准备一切。苏凝看着镜中那唇红齿白的少年有些恍惚。曾经多少回梦回他有想过这一刻。可现在,在他极力要逃开楚辞时,却不期然地迎来了这个时刻。   他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亦或许只是前世的回光返照,在离世时老天给他的补偿。   赵靖之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一身喜袍的苏凝。他双眼赤红,一身尘土,想必是刚回京。他是羽林卫的右军将军,私自不得离京。苏凝担心他会遭到言官弹劾,也担心皇上怪罪。但显然,这不是赵靖之考虑的范畴。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如玉少年,心一点一点地在抽搐着。   “赵将军!”苏凝请他进来坐。   赵靖之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沉默半晌,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跨步进来,但并没有坐下,而是单膝跪在苏凝身前,将头埋在他的膝盖上。   “是我没用!”   苏凝轻轻抚上赵靖之的头,这一世能有一个人这样待他,他死而无憾了。   这个下午很宁静,赵靖之就像是在他膝盖上睡着了一般,一动未动,直到苏启过来请他议事。   他们等刘氏出手等了这么久,刘氏一点动静也无。即便是苏启,也有些慌神。若是他判断错了怎么办?难道真让弟弟嫁给端王?   他必须两手准备。刘氏不敢在婚礼中行刺,最多是劫亲,他不但得保证苏凝能顺利出京,还得保证刘氏来不及动手。那么,无论是看守端王府的羽林卫也好,还是顺利通过京城关卡也罢,必须步步为营。   同时,他还不能让刘氏看出端倪,否则,棋局很有可能反过来。不但赵靖之和张既会牵连其中,苏凝也会落入贼手。   苏启不停地喝着茶,让自己冷静更冷静,他必须跟刘氏扛,扛耐力磨毅力,不能出一点差错。苏凝握住苏启的手,没有说话,笑容却很温和。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苏启躁动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是了。苏凝已经长大。他能够跟他一起扛过去。   四月二十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苏凝告别了生活十三载的苏宅,踏上端王府的花轿。   端王禁足,喜事低调。没有新郎官来接轿,亦没有欢庆的唢呐鞭炮,唯有那红色的绸带显示着苏府是在办喜事。   围观的百姓很安静。尽管沿街人不少,却没有一般喜庆的热烈气象,所有的话语都被压得很低,像是一片嗡嗡的蜜蜂声。   谁都觉得“苏家小姐”此时嫁入端王府实在不宜。可奈何对方是皇子,即便禁足那也是真龙天子血脉,苏哲榆官职再大,也抗不过。   苏凝坐在花轿里,大脑几乎空白。   代嫁……   临行前,苏启告诉他,他一定会把他救出来。苏凝也告诉他,绝对不能比刘氏先动手。就算他嫁入端王府也还有机会。   苏凝揉着太阳穴,以苏启的性子,自己的话他未必会听。而以端王的性子,如何能接受强塞给他的妻子。这个亲他不能结。   苏凝并无自救的把握。端王即便不接受他代嫁,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直到此刻,苏凝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正地放下他这个人。还做不到对他心如止水,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要逃离。   苏凝深深吸了口气。安抚着躁动的心。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改变的,但有些却是自己能够掌控的。如果他磨不过命运的齿轮,他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心。   花轿出苏府,穿过朱雀大街,一路行来近半个时辰,有很多地方很适合下手,但一路却毫无动静。苏凝沉住气,苏启也在暗中敛息。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苏凝提心吊胆,担心苏启一声令下,自己先自投罗网。   花轿晃晃悠悠,并未直接去端王府,而是在离端王府一里之遥的地方停下。沿街红绸,脚下红毯,像是为新人准备的鹊桥。   这是大正的特殊礼仪。待罪之身嫁娶需要佛家僧侣的祝祷。   苏凝出轿,被精心修饰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引来不小骚动。从轿里出来的人竟然穿着男妻喜袍……   这就如同在沸油中滴入了一滴冷水,嗤嗤地全锅都炸了起来。   “那不是苏三公子吗?”这位小公子是端王打小的陪读,在这京城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有人认得实属正常,可众人不理解的是怎么会是苏三公子嫁给端王?   迎面便是护国寺高僧慧明禅师,鹤发童颜,眸沉如水,没有喜怒,却是一派看透世间百态的智慧。   “人生如雾亦如梦,缘起缘灭还自在!三公子的心,可定下?”   苏凝躬身一揖,“心定如何?不定又待如何?”   “三公子如今就如陷在漩涡中的小船,失了方向。老衲敬奉一句,破除执念,方可海阔天空……”   苏凝直接呆在那里。破执?   “三公子回到这里,不正是为了破除执念吗?不破不立!不破,这一世与上一世又有何差别?”   苏凝猛然抬头,看向慧明禅师。那双沉静的眉眼,竟真能看透前世今生一般。也将他一直隐在心底的那最后一丝念想勾了出来。他拒绝楚辞,离开京城,并不表示他就真的不再为情所困。他只是想跳脱出来。而这位大师却将他埋得最深的东西挖了出来,拔树连根,不留余地……   “大师……”   慧明大师捋着胡须,含笑不语。   苏凝撩起衣袍,跪在蒲团之上,“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慧明大师取出圣水,用手指沾上,在苏凝的额头画了一个符——这是待罪家眷避除戾气和晦气的仪式。   “端正本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作者有话要说:   ☆、〇二九章   端王府。   楚辞看着红地毯,手心紧张得出了汗。   苏凝代嫁。这是他如何也想不到的结果。只是这一个代嫁,便将他连日来的忧心忡忡化解于无形!   无暇俊脸上,嘴角压也压不住地要往上翘。   “去看看,慧明禅师怎么耽搁这么久?”声音依然沉冷,压住所有激动,王爷的架子端得相当稳重。   管家摸了一头冷汗,这已经第十二次了,这来回跑动的下人就没有消停过。   俄而,下人来禀报慧明禅师一翻话,楚辞皱了一下眉头,“高僧就喜欢故弄玄虚!”   皇上身边见多识广的高公公躬身上前,十分尽责地提醒了一句,“慧明禅师乃我大正的第一禅师,可追人来世今生!殿下不可轻视!”   楚辞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今天是他大喜之日,他只想早点见到自己的“妻子”而已。一想到红盖头下那张玉面,楚辞就小腹一紧,热血上涌,脸颊染上红霞,眸光更加璀璨。   拜完堂成了亲,看那个小家伙还怎么拒绝他!哼哼!   楚辞这边正想入非非呢,突然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闯了过来,大叫道:“失火了!快救火!”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呼喊声此起彼伏。楚辞循声望去,只见一缕黑烟从蓬莱阁上冒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大街上很快就躁动起来,看着不远处升起的黑烟,尽皆观望。   苏凝心头狂跳,不知道这次是谁先动手。紧接着,一队白甲羽林卫朝着这边跑步过来。铠甲森森,驱散人群。   苏凝注意到羽林卫的左袖上的标记——这是秦均的左军羽林卫,并非护卫端王府的赵靖之的右军。   苏凝当即头皮就麻了。不知道是赵靖之暴露惹火烧身,还是龙椅上那位早有防备。   苏凝紧张地看着涌动的人群,被羽林卫一遍遍洗刷,慧明禅师就站在他一米开外,神色依然平和地看着他,嘴角含着春风化雨的笑容。苏凝被他那表情看得一愣。   慧明禅师突然说道:“一胎双生,同气连枝!你的重生便注定了她的消亡,这一世,你要好自为之!”话语落定,人影慢慢淹没入人群中,晃眼便不见了。   苏凝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蓦然手臂一疼,一道大力将他往人群中拽。   苏凝心头一跳,赶紧看向来人。平民装扮,模样陌生。他不知道这是哪一方的人,但不管是哪一方,他都必须冒险一试。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羽林卫很快围拢过来,几串鞭炮在人群中炸开,原本就混乱的人群,四处奔逃,羽林卫的前路被拦住。   苏凝紧紧盯着周围的人的动向,他身边三米之内,至少有五个人是这人的同伙。恰到好处地将他护在正中。   苏凝看着紧拽他的人的面颊,故意惊慌地问道:“你是哥哥派来的人吗?”   “大公子就在城郊,属下这就带您去!”   苏凝心下一沉,狐狸果然上钩了。他的兄长怎么可能在城郊等他。苏凝暗自摸了摸腰间,一柄匕首十分小巧,却锋利无比,那是赵靖之昨日让他带着防身的。   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在这里杀人。他们要实实在在地栽赃苏家一个罪名。一到城外,他必死无疑。   面对生死,苏凝反而变得镇定起来。精目四望,搜寻可能的援兵。援兵没看到,却看到王府高墙上站着一人。   黑发红袍,玉面含霜。如此远的距离,他竟然莫名地看懂了他的情绪。   无喜无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目不转睛。   苏凝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毅然转头,随着动、乱的人流而去。   楚辞站在高墙之上,任凭初夏的暖风扰乱发丝。在看到蓬莱阁起火那一刻,他就知道要出事。可他没料到的是,苏凝竟然会真的逃婚!   或许别人会安慰他一句,那是劫亲,试问,谁会来劫苏凝!这下,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吧……   看着那抹艳红消失在视野里,楚辞面色平静地回到蓬莱阁,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一名羽林卫的将领脚下生风,疾驰而来。单膝一跪,“王爷放心,末将已经派人通知各关口,他们出不了京!”   楚辞抬头看着四周红绸,飘扬的柳絮儿将红绸沾染,他觉得这景色很美,甚至想好了要如何跟苏凝分享。他始终相信,他们一定能像从前一样,即便是禁足也能安心开心地过日子。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安心的源头只是因为那个小家伙一直陪在身边。而如今,他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弃他而去……   楚辞紧紧攥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这能怪谁?他谁也怪不了!   闭了闭眼,楚辞说道:“不用!让所有人都撤回来!不要追!”他不要追到他穷途末路。既然这才是他要的,那么,他就大方一次。他给!他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给不起”“给不了”。这是他自己种下的罪孽,他认了!   苏凝十分顺利地出了京城,穿着平民的衣服,拨乱了头发,倒像是从人堆里拎出的乞丐。   随行而出的人零零散散,参杂在一堆百姓里。一出城门脱离城防军的视线,为首的人就将他往树林里面拎。   “我大哥在哪里?”   每个城门都有张既的人。在出城门前,苏凝就将随身携带的一只荷包挂在腰上,很不起眼,甚至有些破烂,但里面却有他们事先准备的粉末。看似无色无味,但某些动物却很敏感。   为首的人这次嘴角明显地勾了一下,“三公子勿慌,很快就到。”心下却道,真是个天真的少年,竟然如此容易就被他们带走,连挣扎一下都没有。   苏凝十分乖巧,甚至兴奋地跑了两步,却突然脚一歪,摔到在地上,痛呼一声,“我的脚扭伤了!”于是十分淡定地看着这几条大汉。   为首的人虚了虚眼,冲旁边的人瞟了一眼,“你来背!”   苏凝直接大叫:“我要你背!”   为首的人眉头抖了一下。   苏凝瑟缩了一下身子,解释道:“他们看起来好凶!你一看就是老大,跟着你,肯定更安全!”   这话把那人逗笑了。看看苏凝那细皮嫩肉的,还真将他扛上背。   苏凝这次安生了,任由人将他背到目的地。不出所料,果然没有苏启。苏凝耐在背上,依然“天真”地问已经停下脚步的人,“我哥在哪里?”   “大公子还需要再等一会儿!”   “是吗?”苏凝的手不经意地抹过那人的脖子,冰冰凉凉的。   毕竟是干杀人越货勾当的,自然瞬间便明白了苏凝手指尖的玄机。   他只是一个惊吓,便感觉到皮肤有些刺痛。苏凝附耳过去,“小心点,可别乱动,也别说错了话!”   另几人看着他们的老大迟迟不放人下来,虽然有些疑惑,却没有心情理会。   一人问道:“老大,什么时候动手!”这人似乎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开始磨刀霍霍了。   那人滞了一下,“苏家大公子还没到……”   苏凝心下一颤,当即明白过来,他们要杀的并非他苏凝一个人!   再一看这地形,不禁骂自己大意,这可是尚好的围困地形,一个小山凹,丛林遍布,很适合埋伏。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三〇章   苏凝依然“天真”地听不懂,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语气说道:“我想去方便一下!”   手指一紧,却是按住了那人的颈动脉。   别看他人小,但所有力道都用在这要命部位,也是能要人命的。   那人鼻子喷了一口冷气,让这些人先等着,他去去就回。   几个人在身后嘀咕,“马上就要宰了,还管他拉屎拉尿,老大未免太仁慈了。”   旁边的人撞了他一下,笑得十分YD,“这苏三公子长得不错!说不定有好事发生!”   苏凝这边刚走开,就听见哨声此起彼伏。   “他们已经进树林了!进了这里,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杀手有恃无恐。   苏凝手下一动,一枚银针毫无征兆地刺入杀手体内。   “干什么?”   苏凝从他背上跃下,“不干什么!既然你们想把我当人质,我也可以用你当人质!”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腿软地倒在地上。   “人质?杀手向来只杀人,不救人!”   苏凝看也不看他,从靴子里拔出一根十分细小的管状物,拿火折子点燃,一道红色的烟气飞上了天。   杀手冷笑,“你倒是早有防范!可是,他们已经进树林,未必能看到你的信号!”   苏凝也冷笑,“你怎么不闻闻?”   一股很淡,却很奇异的香气弥散开来,杀手这下觉得愈发地酸软无力。   “我哥看不到,可你的同伙却能看到。看到这道红色烟雾想必会跟你有一样的想法。他们怎么肯放过杀我的机会!”苏凝一边说话,一边扯下这人的腰带将人绑了。   杀手瞪大眼睛,“你竟是要引他们过来?”那神情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惊喜,甚至带着点玩味。   苏凝看得头皮一麻,懒得跟他废话,又撕了那人的衣袍,将他的嘴堵上。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潇洒走一回,就听见喀嚓一声,未及回头,一只冰冷的爪子就扣上了他的脖子。   苏凝没敢怠慢,匕首随手就滑过那人的手腕,对方的速度很快,晃眼就闪开了。   “本以为你是一只温顺的小兔子,没想到,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可惜,你太仁慈!你本有一个机会杀我!不过现在……”   男人嘿嘿一笑,伸手就过来想要制住苏凝。   论武功,苏凝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跟杀手玩的。但显然这只老虎起了玩心。   苏凝心里有些慌,他已经听见了诡异的风声。   男人一把拧住苏凝的胳膊,就要冲那些过来的手下喊话。   苏凝心头一慌,双手挣脱不出来,鬼使神差地,他就只能用嘴去堵住男人的嘴。当时他就一个想法,他绝对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这里有迷药,要不就功亏一篑了。   赶来的几人呆了数秒,那姿势,怎么看也是他们老大强吻这个少年呀!众人齐齐转身,喉咙跟着发紧,调整呼吸。或许是吃惊太大,他们竟然忽视了空气中淡淡的香味。这香味也很奇怪,从最初的诡异,越来越像是花草的气味。   “屏住呼吸!”男人终于从苏凝的嘴里解脱出来,高呼一声时,几个手下已经瘫软在地上了。男人脸上青红一片,狠狠捏了苏凝一把——妈的,他莫辛纵横江湖几十年,第一次被个小毛头算计了。   而关键的问题是,自己竟然心里狂跳不止,反而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意味。眼中神色数转,手心渗汗,几乎要捏碎苏凝的骨头。   苏凝挣扎不脱,猛地灌注力道顶上莫辛的□□。莫辛早有防备,几乎是本能地将他往树上一抵,分开他的双腿。   苏凝被撞得脑袋一晕,这下是彻底不能动了。   莫辛盯着他,看着那双迷糊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决定不杀你!”   苏凝晃了晃脑袋,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就在此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地插在他耳边的树干上。   两人齐刷刷地转头,正好看见赵靖之。他的身边是张既和苏启,乃至几个心腹手下。   赵靖之一看自己的心上人被个男人压在树干上,腿还不安分的挤在苏凝的腿间,滔天怒火化为一道强烈的煞气,冲莫辛杀了过去。   莫辛眼中一暗,来不及拔剑,只将苏凝抱起迅速避开。赵靖之瞳孔一缩,瞬间收了剑,他差点忘记苏凝还是莫辛手上。   莫辛瞟了一眼地上试图挣扎着站起的几位兄弟,眼中平静无波,森然煞气陡现。   一挥手,一瓶药砸进手下怀里,将苏凝穴道一制,丢给众手下。一柄寒铁剑,寒光闪烁,剑气一挥,煞气四溢。   苏凝见过高手,可没见过这样的一流高手。张既、赵靖之带兵打仗厉害,武功在世家子弟里也算是数一数二,但是跟这种职业杀手相比,显得就太中规中矩。   莫辛剑走偏锋,出其不意,最绝的是剑快。而那几个中了迷药手软脚酸的,吃了莫辛的药,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双方战事拉开,打得好不惨烈。   别看苏启没动手,他的眼睛可是从未离开过这些人。   “你们既然是杀手,应该明白,这等大事,绝对不能留活口!”   “大公子笑话!我屠龙堡做事,向来不留活口!”   苏启一声冷笑,“我说的是刘氏不会留一个活口!”   这人年纪不到及冠,却能一语道破幕后主使,可见不是一般人物。莫辛眉梢一挑,“这时候挑拨离间可救不了你们的命!”   苏启瞟了他一眼,“这地形,如此适合埋伏,你们却在明处打斗,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苏启的想法,无疑也是苏凝的想法。那两位行军打仗的人,自然更不会忽视这样的地形。   莫辛自然也意识到一点不妙,但以屠龙堡的威名,从来没有哪个雇主敢背后给黑刀。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可就在他想鼓起这点自信时,“嗖嗖”的破空之声,如密雨般的箭矢铺洒而来,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瞬间便印证了苏启的猜想。   双方人马只是互看一眼便达成了共识,幸好苏凝选择放烟雾的地方树木多,远离了最初的最佳地形,他们也能借助树木躲避一阵。   莫辛冲众手下使了个眼色,几条身影就如灵蛇一样爬上树干,飞速窜了出去。不过片刻,便听见不远处的打斗声。箭矢跟着少了下来。   众人互看一眼,张既抹了把冷汗,“幸好,他们没有放火烧山林……”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出树林!”   赵靖之的命令刚发下,轰然一声响,一道火势窜了起来,回首一看,四周皆是。   苏启下意识地去拉苏凝,而张既条件反射地抓苏启,赵靖之伸手就要去抱苏凝,每个人的动作都是第一反应,结果,苏启和赵靖之都没碰到苏凝,转眼一看,苏凝已经被莫辛扛在了肩头上,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冲了出去。   “烟有毒!”莫辛提醒了一句,让苏凝捂住口鼻,迅速冲出火圈。   火势此刻还不算太大,莫辛的速度很快,烈火擦过身子,依然难以避免地闻到了焦味。幸好除了头发丝被点燃了几根,无大碍。   苏凝紧张地去搜寻那几位兄长,这刚转头,就听见“刺啦”一声破空声——那是守在外面的弓箭手,果然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莫辛的气息冷了一下,一把飞针犹如铺洒出的蛛丝网,朝着弓箭手席卷而去。趁对方大乱,窜了出去。身后就在此时响起了刀剑声。苏凝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纤细的黑衣人,在火光中,生生拦住了那几名人的去路。   在他转头看时,黑衣人也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速度很快,只是一瞟眼,但苏凝却看出几分熟悉的味道。心里忍不住跳动了一下。   “放我下来,我要去找我大哥!”眼看离那团火越来越远,看不到苏启等人的影子,苏凝心急如焚。   莫辛任他挣扎,一句话没说,只是将人抱得紧紧的。挣扎了半天,苏凝也觉得不对劲了,低头看过去,只见莫辛胸口竟然插着一支箭……   苏凝的血迅速冷了下来,神思恍惚了一下,声音柔和起来,带着商量的口气,“我自己可以走,你放我下来吧。”   莫辛依然没有说话,速度甚至没有减下来,苏凝也不敢再乱动,任凭他带着他远离。   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哥哥有张既和赵靖之保护,不会有事。他即便回去也是个拖累。   苏凝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莫辛的肩膀,感觉到透过衣衫的热气,心里有股十分怪异的感觉。   耳边是不停的风声,眼前是不停晃过的山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莫辛在奔跑。   “你叫什么名字?”苏凝突然在身后问。   他只是想确定莫辛的神智是否清醒。他的奔跑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就如前世蔡小七背着他突围时一样,让他心生恐慌。   好半晌,在苏凝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男人说话了,“莫辛!”   苏凝正默念着,想这两个字怎么写,男人突然又说话了,“你记住,从今天起,你便是我莫辛的人……”   苏凝:……   苏凝还未反应过来,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那凌冽煞气,即便他是个外行人,也能看明白。   而莫辛也终于明白,到底是谁敢对屠龙堡的人下黑手。 ☆、第31章 〇三一章 〔修〕 端王府。 楚辞坐在蓬莱阁外,捻着酒杯,自斟自饮。 弘毅跪着上前,低眉顺眼,声音柔和,“王爷,让奴才伺候您吧!” 楚辞呆呆看着他,任由他拿过酒壶,替自己斟好酒。 弘毅被楚辞如此□□的注视看得脸一红,头更低。 楚辞挑起他的下巴,看着少年的脸。清廋,柔和的线条,跟苏凝其实不像,可晃眼看去又会觉得像。楚辞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眼力有问题。 是不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一直这样患得患失,郁郁不欢? 苏凝的选择离开是对的。让彼此都冷静一下,或许会更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自认为自己爱了苏雪六年,可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 如今想来,唯有苏凝的点点滴滴在脑间萦绕。 “王爷……”弘毅眼中秋波潋滟,他的眼睛很水润,配着这副娇羞姿态,若是换个人或许会起怜香惜玉之心。 可楚辞一看,眼神突然变得深沉起来,甚至凑了过来。 弘毅战战兢兢地闭了眼,心中却止不住地窃喜。安王妃不见了,用他这个相似之人来代替,岂不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时候该逢迎或者说“勾引”。无亲无故的他,只能靠自己往上爬,为自己赢得半生荣华。 他从不认为他能到端王府只是一个巧合。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命运注定他会遇到这个男人。上天给了他独特的条件,他自然要好好利用。 久久没听到端王的动静,弘毅缓缓睁开眼,入目却是男人近在迟尺冰冷的眼。 “王爷?”弘毅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楚辞的眼神愈加冰冷,毫不犹豫地收回手,冷笑一声,“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吗?”这种姿态只有小倌才摆得出来。 弘毅脸上一僵,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楚辞的眼神厉了几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的价值吧?不要用你的行为玷污了他!” 这话狠戾不留情面,弘毅脸上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但倔强的性子却让他想要争取最后一丝尊严。 “至少,此刻,是我留在王爷身边!” 楚辞一怔,这个人竟然敢跟他顶嘴。弘毅的气势没有苏凝那般强,低着头,偷偷地看着楚辞。看到对方并没有立刻赶他走,他继续大着胆子说道:“我听羽林卫说,苏三公子逃婚!当着京城百姓,不惜违背圣旨也要逃婚……” 楚辞突然一凛,一道灵光从脑际闪过,他却没能抓住。 弘毅似乎想要最后一搏,最多他也就是被赶出端王府,过回以前的日子,但如果这一搏赢了,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 “苏凝逃婚,苏家便会获罪,即便如此,他也要离开王爷,丝毫不顾惜苏家上下的安危……” 楚辞豁然站起。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片刻之后,楚辞策马冲出了端王府。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条,那是在门口碰到的冯蒙给他的,上面是一个地点,就在城外三里地儿。 “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无济于事!这次可是大手笔!”冯蒙提醒他。 楚辞嘴角一勾,看了一眼要来阻止他的羽林卫,突然冲过去,一记飞腿将人踢飞,一柄长剑便已到手。 驻守端王府的羽林卫几乎都跟了过去,要抓抗旨出府的端王。 秦均经过冯蒙时将他看了一眼,策马追了上去。 端王在前,秦均领着羽林卫在后,不紧不慢,永远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端王带兵出征呢。 一出城门,便见远处山林冒出的烟。秦均也追了上来,“怎么回事?” 楚辞没空跟他细说,他甚至都没有时间细问冯蒙知道什么。他只知道,这次劫亲不简单。绝对不是他表面看到的样子。 就算苏家再不愿意让苏凝代嫁,却不该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搞出如此大的动静。这无疑在向天下人宣告,苏府抗旨。即便他们找了人劫亲,但要查劫亲之人并不是多难的事情。无论是苏哲榆还是苏启,都不会忽略这一点。 “你在禁足,没有皇令,私自出府,你知道这是什么罪?”秦均不得不提醒楚辞一句。但他的口气却无比淡静,仿佛早料到一般,所以他带的羽林卫并没有真的要抓他回去的意思。 ****** 楚辞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违背皇命来救苏凝时,只见一身血衣的苏凝与一个男人手拉着手。那生死相依的模样,严重刺伤了他的眼。 随后而来的秦均,正要下令围剿刺客,看见此番场景,以及端王的反应,也愣住了。 “王爷?” 楚辞没有说话,看着那个陌生男人心口插着的箭,尽管箭羽被砍到几乎不剩,但依然能看出那一箭很致命。这个奸夫,他就不信他能扛多久。 苏凝一回首,自然也看见了楚辞,红色喜袍分外惹眼。楚辞后面是一大波白甲羽林卫,每个人手里的剑都锋利无比,却没有一柄肯为他们而战。 苏凝笑了,心想难道他还想以此宣布自己的绝对权势吗?蓦然转头,再也不看楚辞一眼。 楚辞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激得瞳孔一缩,一股怒气和煞气冒了出来,拔剑冲了过去。随着他的举动,羽林卫也动了,将几个杀手重重围困。 楚辞直接冲到苏凝身边,几乎是立刻便将苏凝护在胸前。苏凝并没有注意几乎砍到他脖子的剑被楚辞生生当下,只感觉到楚辞正强硬地将他与莫辛分开。 楚辞的血溅了秦均一脸。秦均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割断了那杀手的脖子。 楚辞搂着苏凝,不肯撒手,疼痛让他更加烦乱和暴躁,他从来不敢相信苏凝这样柔软的人竟会有一天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楚辞在苏凝耳边低吼道:“跟我回去!” 苏凝心脏紧缩了一下,还未及回应,就就看见莫辛的剑被一个杀手砍飞,就在苏凝以为他必死无疑时,莫辛拔出胸口断箭射穿了对方的眼窝…… 因为羽林卫的出现,杀手反而疯狂反扑,目标也跟着从苏凝身上转移到莫辛身上。羽林卫或许会救他,但绝对不会救莫辛。场面虽然混乱,但苏凝能清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掰开楚辞的手,义无反顾地守在了莫辛身边。 楚辞怀里一空,心跟着悠悠地空荡起来,那一秒,他有一丝晃神,背部剧烈的疼痛陡然消失了,全部蹿到心口,仿佛什么东西正在流逝,无论他怎么抓也抓不到,脑袋昏了一下,差点倒下去。秦均及时扶住了他。楚辞终于回过神来,还未站稳,便见莫辛重了一记飞腿,朝着山崖滚过去。 而同一时间,苏凝冲了上去,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十三岁的少年,身体单薄,力气又能有多大,生生在地上拖出一条血污。 楚辞被那抹红色刺疼了眼,条件反射地飞奔过去,却只来得及抓住杯风掀起的苏凝的腰带。 苏凝和那个男人挂在陡坡上,唯有这一线相连。 楚辞眼神有些空洞,“……为什么?” 苏凝抬眸,手指缓缓爬了上来,抓住了那条唯一的连接,“至少,他肯为我舍弃性命!”而你,连王爷的尊严都不肯放下…… 楚辞心有沉了一下,下意识地要去抓苏凝的手,却在此时,那条腰带在苏凝手指停留的地方“刺啦”一声断裂,不过一瞬,苏凝连同那个男人一起滚了下去…… 那一刻,楚辞呆了,愣了,傻了,最后笑了。放声大笑,肆无忌惮,撕心裂肺,“哇”,一口恶血冲出口,溅在还残留着苏凝血液的山崖上,将红色喜袍染得娇艳欲滴…… 作者有话要说:没节操的基友说,掉崖这段得虐。。。 不会虐呀不会虐。。。 ☆、第32章 〇三二章 苏三公子代姐出嫁,这在大正已经算是稀罕事儿了!而端王妃还没进门就被劫持,生死不明,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没有明确证据表明劫亲的人的身份,但苏凝被劫持后第十天,京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太后娘家,刘国公府被罚,从食邑三千户降为一千五百户。国公也被贬为县公。 端王禁足期间私自出府,被罚仆人赶尽,不得与任何人有任何往来。传言,端王昏迷月余未醒,气若游丝,似有薨殁之兆。 苏家。苏启高中状元,御前钦点,放弃了翰林院学士衔,领了督察御史衔,代太子巡查天下官吏。 任何闹剧都有它收场的时候。苏凝没有再出现在人们视线中。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 朝廷从此多风雨。三年时间弹指过。苏御史大有走遍九州将各地贪官污吏正法的意思。御史威名赫赫,所到之处,百姓夹道,官吏哀鸣。谁也不知道这风光背后,苏启遭到多少次暗杀。更没有人知道他好好的京官不做,非得得罪天下官吏是为什么! 丞相乃百官之首,门下弟子无数,陆之章的爪牙就这样一点一点被肢解。瑞王党被拔除一半,顺道也牵扯出端王私制皇袍的案子,这脏水就这样泼到了陆氏一门身上。 陆氏门阀衰落,尽管陆氏将一揽子罪名全部承担下来,大皇子瑞王也没逃过被禁足的命运!但端王的禁足却并没有因此而解开,三年来一直在端王府养病。这似乎也说明龙椅上那位对这个儿子已经心灰意冷,绝对弃置。 唯一春风得意的便是太子楚循。太子党简直聚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形势几乎将他捧到至高地位,试问还有谁敢跟他争天下。 其舅父甄无焕手敲着案几,眉头有些不淡静。甄氏的弊端跟陆氏相比,并不少。陆氏被剪除这么多枝桠,甄氏却风平浪静,除了个别无关痛痒的末梢被折了以外,竟然能安然无恙。这三年,甄氏太过顺遂,太子也太过安逸,反而让他心生不安。 甄祺笑道:“爹无需多虑。这不正表明圣上对太子的重视!”重视太子,就不会动太子背后的甄氏。即便那刘氏,名目张胆做了那么大的事情,龙椅上那位不也平淡处置吗?第一年贬官降食邑,第二年就恢复了回来。根本就是做给人看,堵苏家之口。 三年前苏凝被劫持,懂点门道的都能猜到是刘氏所为。那一次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害到苏家,反而让刘氏受了罚。 “你可别忘了,那阎罗御史可是姓苏的!不要以为苏哲榆这个礼部尚书只是偏安一隅的文弱书生。他在皇上面前的话足抵过文武百官。他若想要追究当年苏家灭门惨案,我们甄氏也脱不了干系!”甄无焕始终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楚循则不以为然,“舅父认为,如今还有谁能继承这皇位?只要皇位在我们手上,苏家怎么也闹不翻天!就算父皇再宠幸苏哲榆,跟天下比,苏家什么也不是!” 这话倒是实在。楚翰本之所以会厚待苏家,那也是因为他愧对苏家一门。甄氏虽未直接掌握兵权,但甄氏门下将领却遍及南军北军,府军与羽林。楚翰本若真要动甄氏,无疑是在自己的宅院里点了一把火。 而他们谁也没料到,此刻,就有一点火苗正在甄氏的地盘秦州煽风点火。 屠龙堡。 莫辛突然从榻上坐起,便看见面前一帮下属正双眼发亮地围观着他。 “堡主,你又遭苏三公子的道了?”他们这下属下应该默哀还是该惊喜呢!当年莫辛被弟弟算计,差点在京城的任务中丢了性命。回来时,便带了这么一个小公子。这小公子长得特俊,柔柔弱弱的模样,可每次下手那叫一个狠。 堡主喜欢小公子,谁都看得出来,甚至放话要跟小公子成亲,时不时还吃点软豆腐什么的。可每次他都能遭道儿…… 他们这些属下都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还私下赌局,看堡主何时能醒来。这次,可不一般,堡主直睡了十八个时辰。连堡里最厉害的药师,也解不开小公子的毒。 莫辛头皮发麻,厉声呵道:“他人呢?” 众属下也跟着头皮发麻,“大概、似乎,往秦州去了!” “秦州?”莫辛一凛,那是甄氏的地界。 “密探回禀,御史大人苏启一个月前就秘密到了秦州……” 莫辛从床上跳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骂,整顿出门。 秦州一处山林。 三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围攻两个樵夫装扮的年轻人。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若刀刻过一般锋利。另一个不过十六七岁少年,样子十分温和,嘴角甚至一直含着笑意,但一手毒针一手长剑,毫不含糊地将冲到他面前的两人撂倒。 苏凝看了一眼刚刚结束战斗的兄长,心里十分不爽。 “不是说有暗卫吗?这些暗卫都死哪里去了!”皇帝老儿竟然让他哥哥一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苏启十分淡定地过来,揉了一把小家伙的脑袋,一扫方才的肃杀,笑得十分温柔,“伤着没?” 苏凝的怨气跟着噎下一半,抖了抖被刺客割破的衣衫,顺利地露出一截大腿…… 苏启的脸十分平静,平静地看着苏凝,平静地扫了一眼那两具尸体,再十分平静地割开尸体上的黑衣,从里面裁出一大片干净的白布来。 抖抖那片布,苏启十分淡定地说道:“来,哥给你补补!” 苏凝身子僵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地让苏启给他把破掉的衣衫给补好了。 苏启的针脚就跟他的字一样,严谨之中带着密不透风的细腻。 整顿好了,他们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处理尸体。 这三年,苏启没有卷入太子阵营,苏凝算是稍稍安了一颗心。张既依然留在京城,甚至亲手训练侍卫作为苏启的保护伞。但是苏启的身份特殊,他必须明察暗访,很多时候侍卫根本就带不了。 屠龙堡的杀手虽然厉害,但苏凝三年前欠了人家救命之恩,如今可不想再欠人情。所以,每次只要一探听到苏启的动向,他必然会赶来。 “既然刺客已经找到你,哥下一步如何打算?” 苏启看着苏凝,心中温暖,“小凝,朝廷的事情你不要过问。回屠龙堡吧!至少,三大门阀不敢贸然冲屠龙堡动手!” 苏凝一呆,“哥哥又说这种话。我也是苏家人!”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以身犯险。 苏启无奈。这个弟弟哪里劝得走。 既然行踪暴露,苏启当即决定兵分两路。这一个月,他要查的东西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如今也是时候与甄氏正面交锋了。 但以他一个御史,势力显得太过单薄,他需要本地助力。纵观这秦州,自然要数藏剑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小皮蛋的地雷! ☆、第33章 〇三三章 三天后,在一片山涧旁,一位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月白衣衫,正半磕了眼,看着水中的鱼漂。 鱼漂一动,少年挥手将鱼竿豁然拉起,一条肥美的溪鱼挣扎着从空中跌落在他三米外的草地上。 就在那边山林里,两个地痞也在流口水,不同的是,他们看的是人。那执杆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目俊逸,身无尘霜,举手投足皆带着一股闲散的贵气。怎么看也不像是山野村夫,倒像是出来游玩不谙世故的世家子弟——这绝对是只肥羊! 两个地痞互看一眼,“嚯”地拔出了刀,跳出了树林,笑呵呵地朝着他们的肥美羔羊走过去。 “这位小哥,借点银子用用!”地痞抖着一条腿,威胁挑衅尽在其中。 苏凝瞟了一眼他们身后,那里躲着的人才是他今天要钓的鱼。 “我、我没有……”苏凝装出一副惊慌样儿,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直直地撞在身后的石头上。两地痞一看他那样儿,气焰更高——果然是个胆小的家伙。 刀挨近胸口,苏凝不自觉地将身子紧紧地贴在石头上。 “没银子?” “小模样长得这么好,不如卖到小倌馆去?” 两个地痞兴致甚高地讨论着。 苏凝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另一边。他正琢磨着那厮在看什么,突然胸口一凉,那把刀挑开了他的衣服,正一寸一寸地向下滑,似乎在考虑从哪里开刀好。 “咕咚”十分刺耳的吞噎口水的声音,苏凝这才注意到拿着刀的地痞眼睛泛红,嘴唇发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裸、露的胸口。 “啧啧,真他妈诱人!现在终于懂了那些大老爷们不抱女人抱男人的缘故了。” 男人的倔强是女人无法比拟的。而看似坚强的男人露出如此诱人的风流体态时,更能激发埋藏在体内的兽性。 刀身一晃到了腰际,地痞的手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苏凝的脸。那张脸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倔强又不安,带着对外界的警戒,让人既想好好安抚他又想狠狠蹂、躏他。 男人的小腹一紧,竟然伸出手,去触碰那张无暇的俊颜…… 突然手腕一紧,骨头“喀嚓”一声响,地痞被抛到几米之外。两个侍卫退开,便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藏家山庄二少爷剑无羁。 苏凝看着终于跳出水面的大鱼,愣着没有说话。 剑无羁一双桃花眼将他打量了数息,过来,拢了拢他的衣衫,将□出来的地方遮住,手指不经意碰到那胸前肌肤时,忍不住噎了口口水。眼中一闪而过的*最直白地表明了他的心意。 苏凝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自然也装得恰当好处。 “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多么仗义英雄的一句话呀,苏凝就像吃了苍蝇一般,脸上露出便秘色。 剑无羁只当他是害怕,还好言安抚哄劝,不动声色地将苏凝搂进怀里,冲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苏凝身子一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人推开。 剑无羁愣了愣,立马笑道:“我没有恶意!” 苏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更是惹人怜爱,剑无羁当即也放下了被忤逆的难堪,瞟了一眼还在地上挣扎的苏凝钓起来的鲑鱼。 “这秦山中,鲑鱼最肥美鲜嫩,小公子是来这里钓鱼的?”剑无羁问得小心翼翼。 苏凝点头,生涩地“嗯”了一声。 剑无羁见他搭话,稍稍放宽了心,“在下剑无羁,公子贵姓?” “免贵姓苏,排行老三。” 剑无羁死死盯着那双翕合的唇瓣,既不艳丽,也不平淡,粉嫩的颜色,像是涂上了蜜汁,在粼粼波光一个反光,竟将人照得如玉如瓷。 剑无羁不自觉地噎了口口水,“原来是苏三公子,幸会幸会!”说话间,试探地拉近了几步。这次苏凝没有避开他,他心情甚好。 “三公子喜欢吃鲑鱼的话,不妨到弊庄上做客。” 苏凝犹豫了一下。剑无羁的侍卫一脸的严肃,“咱们藏剑山庄行端坐正,还怕吃了你不成?”这话透着一股子的不客气。仿佛苏凝有多么不识好歹似的。 剑无羁赶紧摆手,怕再次吓着苏凝似的。 苏凝再不识好歹也该听说过藏剑山庄的威名。所以,当即他就冲剑无羁拱了拱手,道了声“失礼”。这一举动,俨然一书本网的大家公子。剑无羁立马高看了几分。也十分恭敬地邀请他上藏剑山庄停歇。 苏凝的身份是游学在外的书生,一路上两人谈了各地的风土人情,剑无羁也算是试探过了他的身份,这下更没了怀疑。 进了庄,自然是好酒好菜款待。 坊间传言,藏剑山庄二少爷好男色,凡是被他盯上的人,没有能逃出他贼口的。苏凝当然知道,但却不露声色地表现得天真无邪。 剑无羁看得各种舒畅,心里一再地想入非非。如此佳人若能据为己有,岂不美哉。 “……可以动筷了吗?”苏凝一脸虔诚地看着剑无羁。 剑无羁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帮他布菜。细心剃好鱼肉,好好地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苏凝笑眯眯地道谢,吃得无比惬意。 直到解决了两条肥美鲑鱼,一盅鲜美参汤,蔬菜若干,苏凝才舒舒服服地摸了摸肚皮,抬眼看剑无羁。 剑无羁的脸早绿了。 “那个……你多久没吃饭了?” 苏凝十分淡定地说道:“昨天吃过!”这可不是假话。苏启这个御史实在穷困。而他也不甘去用屠龙堡的银子,每没到一处,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人画画相,写写书信赚点微薄收入。三餐不继真是常事。 剑无羁小心肝一颤,当即悲天悯人起来。 “那你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藏剑山庄也很多藏书,你可以慢慢看!” 慢慢?苏凝可没这个时间和耐心,所以他起身,一张脸笑得煞是好看。剑无羁不自觉地就被他带动了。 “如此这般,就打扰了!那我能见见庄主吗?” “不用!我哥他不会管的!你是我的客人……” “既然在庄里打扰,不见一下庄主怎么行?” 剑无羁以为他害怕礼数不全,可他的大哥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跟男人鬼混,若是真带他去见,多半还得受委屈,一想到这样美人被他的哥哥瞪着就觉得无比可怜。 “无妨!”剑无羁尽力摆摆手,想要安抚他。 苏凝怒了,这厮是闹哪样,有这样把自己的哥哥藏着掖着的吗?莫非,那才是他的真爱?一想到这兄弟禁断,苏凝就莫名地颤抖。反正他是非见剑藏锋不可的,这半吊子的二少爷压根就不管事呀! 苏凝也不再跟他争,趁其不备弹了一粒药丸进他的喉咙。 剑无羁一噎,还未回过神来,苏凝的一杯茶水已经迎头灌入他口中。 ☆、第34章 〇三四章 “你、你……”剑无羁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苏凝附身过来,靠近他的耳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椅子上。 “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当面跟庄主谈!” 剑无羁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面容柔和的少年,目光依然那么令人怜爱,可为毛这行为让他毛骨悚然呢? “你早就算计好了?”他实在不想得出这个结论,因为太侮辱他的智商。 苏凝不否认,“以防万一,我给二少爷吃了点特别的东西,只要你不乱来,我保证你长命百岁!” “你、你竟然还敢对我下毒!” 剑无羁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发抖,暗自恼恨对这个少年的警惕不够——若不是想跟美人亲近亲近,那侍卫也不会被他支开。这次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他竟然在自己的窝里被人算计了! “二少爷别害怕,我只是想跟庄主好好谈谈!” 敢情那毒药没在你肚子里,你当然不怕! “谈、谈什么?” 苏凝眯起眼,讨好地将他吃剩下的鱼尾巴挑到剑无羁面前的碟子里。 剑无羁看了看,哪里敢动手,只是苦着脸看苏凝,“我哥跟我感情不是很好!他未必会受你要挟!” 苏凝笑容温和无害,“由始至终,我都没打算用你去要挟他!只不过,想让你乖乖配合而已!” “你、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剑无羁一阵毛骨悚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还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仿佛他面前是一个觊觎他美色的色狼一般。 苏凝差点被他这举动晃瞎了眼,摆摆手,让他乖乖坐下,“我孤身一人,能对你们做什么?只不过有一笔买卖,或许庄主会感兴趣!” “买卖?” 剑无羁终于乖乖坐下,不由得将苏凝打量了数遍。呃,面前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个商人呀!而且,似乎还穷得相当可以…… “什么买卖?你可知道藏剑山庄的底细?”剑无羁镇定了几分,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 苏凝看他那欠虐样儿,起了坏心眼,顺手挑起那可怜的下巴,调戏道:“若是不知道,我也不会上藏剑山庄!你带我去见庄主就行了!这事亏不了你藏剑山庄!” “现在我哥正在招呼贵客!” 苏凝的眼珠子在剑无羁脸上转悠了一圈。 剑无羁被迫挑起的下巴,只能仰望着他,深怕他有什么不满意。 “那就等他空了再见!现在……”苏凝坏心眼地捏捏剑无羁的脸颊,这厮养得粉嫩粉嫩的,脸上滑不留手,十分可口。 剑无羁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向来只有他调戏人,何时轮到别人调戏他了? “……”他紧张地盯着苏凝,希望他不要将自己吃干抹净,要不然,他肯定要威名扫地了! 苏凝逗够了,轻轻吐着扰人的气息,亲启薄唇,悠悠说道:“能……再来一条鱼吗?” 剑无羁紧闭双目,以为自己遇到了混世魔王,对方的手突然离了他的脸,他才慢慢反应来苏凝方才说的话。 一条鱼…… 难道一条鱼的魅力会比他大? 剑无羁瞪大桃花眼,水汽迷蒙地看着苏凝。 苏凝敲了敲只剩鱼骨头的盘子,“这秦州的鲑鱼真是名不虚传!” 剑无羁眨巴了一下眼,确定苏凝的确在说鱼,如蒙大赦,赶紧叫下人上菜…… 当苏凝见到那位贵客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夜色正好,圆月高挂。藏剑山庄一处亭子里,几个侍卫,结结实实地守在外围。而那石桌前坐着两人,一人正是他要见的庄主剑藏锋,而另一人,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楚辞! 三年不见,男人五官更加深刻,褪去了曾经的青涩稚嫩以及不谙世故的霸戾之气,换而是一派沉静稳重。 楚辞自然也看到了他,原本平稳的心跳,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击中,压得太疼,喷出一溜子的血沫,迷糊了视线,将那个身影侵蚀得朦胧起来。 两人隔着数十盏灯笼,透过夜色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仿佛只是两个陌生人无意间被对方吸引了视线一般。 “你别看了,这位爷有心上人!”剑无羁幸灾乐祸。苏凝这样整他,这笔小黑帐他决定要记一辈子。 苏凝的心震了一下,下意识地收回视线,含笑附耳过去,“相较而言,我更喜欢你一点!” 剑无羁感觉到丝丝热气晕红了耳垂,沿着耳根,又爬上脸颊,当即小腹跟着一紧…… 他这正暗自懊恼,自己莫非有受虐倾向,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刚对他下毒的人有了反应,这特么坑爹坑出了大正王朝了! 这边还没自怨自艾完,苏凝补充的那一句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如果你的五脏六腑全烂掉,说不定能做成一具漂亮的干尸……” 剑无羁脸刷地白了,“你、你……” 苏凝戳了一下他的腰,“快替我引荐!” 剑无羁终于不敢造次了,“你、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我大哥来!” 苏凝既然下了毒,就不怕他飞了,放心大胆地让他走。 而那厢,楚辞虽然一直在跟剑藏锋谈论着什么,但注意力从未从苏凝身上挪开过。方才苏凝与剑无羁的亲密举动毫无遗漏地落在他眼里。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将一杯酒直接倒进了喉咙中。 剑藏锋顺着楚辞的视线看了过去,“莫非楚兄弟有兴趣?” 楚辞淡淡一笑,自顾斟满一杯,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位小公子是谁?” 剑藏锋很无奈地指指正走过来的弟弟,“这就要问舍弟了!谁知道他在哪里拐骗的良家公子!” “大哥又背后说人!这次弟弟可没做荒唐事!这位苏三公子有笔买卖要跟大哥谈!”剑无羁冲剑藏锋挤眉弄眼。可这位兄长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言外之意,只是惊奇地将他打量了几眼,视线便投给苏凝。 苏凝远远站着,只是冲他含笑拱手,而对他一侧的楚辞完全视若无睹。 楚辞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大方说道:“庄主且去,我在此看看月色!” 剑藏锋拱了拱手,这边刚离开,那边就见一个月白衣衫的少年走了过来。 苏凝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将来人打大量了一翻,此人有些面熟,似乎在那里见过。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苏凝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跟楚辞已经在三年前就彻底结束,即便如今遇到又如何。只要不妨碍他办正事,他压根没打算跟他有任何交集。 ☆、第35章 〇三五章 苏凝跟着剑藏锋到书房坐下,便抬眼看了看一直粘在剑藏锋身后的剑无羁。这厮就像是离不开母鸡的小鸡仔一样,抖抖索索,怕他却又忍不住要探过脑袋来看他。 “能请二少爷回避一下吗?”苏凝淡定地看着剑无羁。 剑无羁一愣,一脸“这是我的地盘,凭什么要我回避”的表情!还有恃无恐地又往剑藏锋身边靠了一下。 苏凝勾唇,但笑不语,就是看着他。 剑无羁头皮一麻,可怜巴巴地看向剑藏锋。 剑藏锋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剑无羁只好乖乖离开。 “苏三公子什么买卖,如此神秘?”剑藏锋不亏是一庄之主,谈笑间沉静无波,很难推敲他的心思。 但有一点苏凝很清楚,自从两年前上任庄主离奇离世,藏剑山庄承接兵部铸造兵器的权力便被晓义庄夺走。藏剑山庄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兼带地连在其它地方的地盘都被晓义庄夺了去。 藏剑山庄是依凭甄氏名动天下,同样也是因为失去这个靠山而被打压得难以翻身。剑藏锋不显山不露水,可绝对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主儿。要不然,藏剑山庄也不可能撑过这两年。苏凝丝毫不怀疑他的手里抓着甄氏大把的把柄。这既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不知道庄主对兵部的兵器制造权是否还感兴趣?” 一丝厉色一闪而逝,剑藏锋端着茶杯笑得温婉,“这是朝廷大事,我们这些乡野村夫如何敢觊觎?” 苏凝也端起茶,却并没有马上喝,而是拿着盖子捋着上面的浮叶,一下一下,一派气定神闲模样。 剑藏锋看着,反而没了那份悠闲。 “苏三公子既然找上门来,有话不妨直说!” 苏凝低头,轻轻抿了一口香茗,抬眸,淡淡说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跟人拐弯抹角!” 言下之意,方才你那句话拐的弯子就太大。 剑藏锋拱手,算是赔罪,“我剑某人承袭藏剑山庄,自然想要重塑辉煌!”有朝廷做后盾,便在这江湖中也便有了靠山。这位少年身份不明,他不好太过暴露,以防被有心人抓了把柄。 苏凝放下茶盏,含笑看着剑藏锋,“两年前,老庄主死得蹊跷,江湖上都传言这事跟晓义庄有关,传言向来半真半假,但既然有传言,想必也并非空穴来风。所以小弟就前来碰碰运气!” 剑藏锋的一听这个心就提了起来,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苏三公子但讲无妨!” “其实小弟是有事相求。”苏凝凑近一些,招剑藏锋过来。 剑藏锋没敢怠慢,附耳过去,一听,汗毛都变得精神抖擞。 这话很简单,“我们联手,干掉晓义庄,夺回兵器制造权!” 简单,却极具诱惑力和冲击力。 剑藏锋按捺住奔腾的情绪,脸上微微泛出了红光,“苏三公子跟晓义庄有过节?” “不!我们查的不是晓义庄,而是甄氏!” 剑藏锋豁然站起,甄氏,这秦州就没人敢忤逆甄氏门阀的意。他藏剑山庄也好,晓义庄也罢,都不过甄氏手上的棋子而已。 对付晓义庄,他没异议。可要对付甄氏,他自问还没有这个胆量和实力! 苏凝就知道这个炸弹太大,他吃不消,干脆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盘龙云纹之上镶嵌两个大字“暗使”。这东西是皇帝老儿亲自赐予苏启的。苏启身份一明一暗,方便他行事。 “这个靠山足够大了吧!” 剑藏锋呆愣了好半晌,才一跪到地。这暗使只受皇帝钦命,直接传达帝王旨意,执行秘密任务。江湖上有传言,只知道他们神出鬼没,但从未有人见识过。如若面前少年的暗使身份不假,那么,他们藏剑山庄的东山再起便不远了。 苏凝将人扶起,“三大门阀钳制皇权已久,迟早要铲除。前有陆氏,今有甄氏。如果庄主能助圣上一臂之力,便是功臣!别说替父报仇,要夺回兵器制造权也不在话下。” “三公子有什么事,但凭吩咐!” “第一当然是保密!第二,我想庄主帮忙助一位御史办案!”说罢苏凝掏出一块碎布,布上有一个标记,正是晓义庄的印记。 “御史大人行踪暴露,正被晓义庄追杀!这秦州辖地,上至州府下至郡县,都是甄氏的人。纵观这秦州地界,也就藏剑山庄最合适做盟友。” 两人在书房叽叽咕咕谈论了足有两个时辰。 剑藏锋这庄主果然不是盖的,当天夜里,就派出了好手,去协助苏启。要对付晓义庄,没有谁比藏剑山庄更合适。 送苏凝出门时,藏剑峰试探地问道:“方才那位楚公子,三公子可认得?” 这话可以当成是对双方的试探。藏剑峰绝对不会跟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来往。但他到底知道多少,而楚辞又是以何身份何种缘故来这里,苏凝却无法确定。 苏凝试探地回道:“那位是从京城来的吧?”既是姓楚,又来自京城,那身份已经不需要多说了。苏凝转而一想,楚辞的后台莫过于刘氏,而刘氏却是要置苏家于死地的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庄主应该能分清孰轻孰重吧?”无论楚辞的目的是什么,绝对不能让他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剑藏锋含笑,“那是自然!” 苏凝最后想了想,还是问了楚辞的住处,径直去找人。某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就算他们要为敌,他也得直面这个人。 刚来到楚辞住的清风苑,苏凝便看到一个月白衣衫的少年推门进了楚辞的房间,原本亮着的烛火便熄灭了。那一秒,苏凝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直压到心底去。即便是前世,楚辞也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有过亲密接触。 苏凝不禁抚了抚胸口,转身离去。踏着月光,回了剑藏锋给他安排的房间。 门一打开,烛火便亮了。苏凝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拔出匕首…… “是我……”淡雅的声音,没了少年的稚嫩,却冒出了前世的成熟味道。 楚辞站在几米开外,眼中一派深沉,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第36章 〇三六章 苏凝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挪开视线,将匕首收了起来。独自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茶壶在手中滞了滞,又揭开一只茶杯,倒了一杯,推到一旁。 楚辞一点也没放过他的动作,坐了过来,捏住那杯茶,看着苏凝。 苏凝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直转悠着三年前,他扯断腰带,毅然掉下山崖的情形。那双几近绝望的眼眸刺伤了他,将这一幕深深刻印在他的脑子里。即便三年过去,他依然能清晰记得。 楚辞说,他的话给他了诅咒,而那个表情,也像是烙印在苏凝神魂中的诅咒一般,挥之不去。但他很清楚,那正是他想看到的。当扯裂腰带时,心中竟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意。这股快意伴着那个眼神,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这个人。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当年逃离京城,莫辛便派了暗探给苏家报平安,也得知楚辞一病不起,似有薨殁之兆。 想要再次封闭的心扉,被这根刺一扎,便喷出了血。他在屠龙堡静静地坐了几日几夜,像是释迦牟尼坐在菩提树下。最终他只参悟了一件事,逃避这个人,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只有重新面对,他才能将心底那道阴影彻底洗刷。 最终,他压住了自己的脚步,没有踏入京城一步。他知道这个男人没那么容易死,几年之后,他依然会登上皇位。命运若是那么容易扭转,何须他如此煞费苦心!而他跟他需要的是彻底决裂,而不是这样的安放不下。理智充分说服了自己,可心呢?他想过,他们再见面时,或许已经能够做到对面不相识,如今这个男人气势凌冽地坐着他面前,双眼像是锋利的剑刃,想要一点一点将他切开。 苏凝眼脸不以为然地沉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爷深夜到访,有何事?”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态度。 那双利刃切进水流里,没有激起任何浪花。 楚辞也喝了一口茶。深夜的凉茶,从喉咙一直冷到心里,让蠢蠢躁动的心安稳下来,却又抵不住的寒凉。 “不欢迎?” “怎敢?” 楚辞轻笑了一声,却听出情绪。苏凝抬眸看着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的幅度,曾经少年时,这嘴角通常会以冰冷的姿态让别人明白他的情绪,如今,同样的弧度,眼里却再看不出情绪。 “苏启在秦州。”楚辞像是在提醒苏凝,又像是询问他。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他真没太多耐心跟人逗圈子。 若是在以前,苏凝应该乖乖地将他的目的和苏启的目的告诉他。这至少是对他的基本信任。但此刻,面前的少年显然不将他当自己人,甚至带着明显的戒备。 “苏凝,不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言下之意,就凭你们现在的根基根本动不了甄氏。 苏凝淡淡一笑,掀眼看着楚辞,“王爷想必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吧。苏家,没有退路!或者王爷说这句话有另外的意思……” 苏凝的笑容深了几分,也冷了几分,“比如,王爷怕跟太子殿下绑在一起的刘氏也被牵扯进来?”那可是端王母妃的本家,怎么说,那感情也淡不了。 再说,前世楚循落败之后,可是刘氏力捧楚辞上位的。否则,他一个在边关带兵的皇子,如何能在第一时间顺利达到京城。 刘氏放弃楚循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篡位是大罪。那位龙椅上的肯定不会善摆甘休。刘氏抛弃楚循,力挺楚辞,还能顺利地将甄氏踩在脚下,一家独大,这步棋的确很高妙。 即便是如今,大正皇帝看着那位并无血缘关系的皇太后,也还是扮演着一位孝子。苏凝再清楚当年要将他们兄弟赶尽杀绝的人是受命于皇太后的旨意,又能如何? 而这位本应该在禁足的端王,却莫名地出现在这里,苏凝震撼之余,便只有一个想法——楚辞身后站着的是刘氏,是要灭掉他苏家的罪魁祸首。 楚辞心底一寒,似是没料到苏凝会如此直白地质疑他的用心。至少以前,他对自己还有几分礼貌和敬重,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他心中无可替代的分量。而今,他却看到了某种能与他抗衡的东西。 “苏凝!”楚辞深吸了几口凉气,以平复心情,“我没有龙椅上那位那样糊涂!” 苏凝一呆,这是什么意思? 楚辞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沉沉潭水,幽黑闪亮。 “我知道,什么才是我最想要保住的!”楚辞突然紧紧看着苏凝,继续说道,“不是刘氏,也不是皇位!” 苏凝被这话震了一下。如果自恋一点,他可不可以将楚辞的话理解为:他才是他要保住的!但如今的苏凝却再不会那样幼稚,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楚辞,什么情绪也没有。 楚辞被他这样的反应弄得有些颓丧,起身,今天的谈话让他很不舒服,面对这个消失了三年已然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精明干练的男人的人十分不适应。 苏凝看他要离开,没有挽留,在最后不痛不痒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从头到尾,我都不想与你为敌。”这是真话,苏家跟楚辞有十几年的交情,而且他也知道楚辞从未对苏家做出任何不利的选择,无论前世今生。 楚辞走到门口,突然转了身,深深地看着苏凝,这次的眼神苏凝看懂了。竟然是疼痛…… “前一世的事情,我不会让它重演!绝不会!”楚辞视线如钉子一般看着苏凝,那目光恍若有了实质,将他生生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苏凝的心脏都快跳出了胸口。手下意识地抚上躁动的心脏,等他反应过来时,门口已经空了。苏凝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冲过去,将门死死关住。 靠上门板,苏凝的心口终于稍稍安稳下来。这才慢慢地回味起楚辞那句话。他说的他不是很懂,但却又像是一根针插入了一个气泡,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裂。 “苏凝……” 苏凝这厢还未想明白,又听见了楚辞的声音。隔着门板,仿佛就在耳边一般。 苏凝没敢啃声,呼吸也滞住了。 楚辞看着灯光投影在咫尺的身影,不禁伸出手,现场的手指抚过那背影,留恋不舍。楚辞并没有推门也没有敲门,静静的,像是在等待苏凝的回应。 苏凝靠在门上,背脊像是被门外那只手给吸附住了。 好半晌,楚辞又才开口,“苏凝,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话仿佛是在劝一个想要轻生的人。 呼吸声透过门板传到他耳边,苏凝陡然意识到,楚辞似乎知道了什么。这话,无论如何不是他能够说得出来的。埋得最深的秘密和刻骨疼痛像是要被这话轻易翻出来,这让他无法忍受。 仿佛为了表明立场,房间里的烛光不期然地熄灭。楚辞的眼前骤然一黑,什么也看不到。等视线适应过来,他转头,看着那一轮满月,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第37章 〇三七章 楚辞突然从噩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便见一个熟悉的轮廓由模糊逐渐清晰。好一会儿,他才看清楚了,这是弘毅,不是苏凝。弘毅坐在脚踏上,一双手被噩梦中的楚辞掐出了血。 楚辞吐出一口气,松开手,坐了起来。幸好只是梦,两个时辰前他才见过那人,他又怎会满身鲜血地躺在他怀里断气呢? “不是叫你不要守夜吗?” 弘毅一双水眸,比之三年前多了几分柔情和内敛,他不动声色地擦开手背的血迹,转身给楚辞打了水,“爷这噩梦就没有一天消停的,弘毅只是不放心!” 他还记得三年前,端王昏睡了足有一月,醒来时,就像是发了疯一般,一直叫着苏凝的名字。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再说了些什么。只有看到他,端王才会平静下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秦均才会让他留在端王府。而他足足在端王跟前陪了三个月,端王的神智才慢慢清醒过来。 清醒时,也像发疯时一样,只是瞬间的事情。就像一个人丢失的魂魄突然回魂,整个人看不出一点不妥。而对那混乱的三个月,只字不提。没人知道他是记得还是彻底遗忘。 楚辞起身,天还未亮,苍灰色的山岚在山坳间升腾。楚辞不自觉地往苏凝住的地方走去。弘毅不放心远远地跟了过去。 而此刻的苏凝,刚被一根狗尾巴草撩拨得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蓦然睁眼,便见莫辛正弯腰看着他。 苏凝无奈地起身,顺道一脚将人刨到旁边去。莫辛顺手抓住他的脚踝将靴子套上。苏凝附身将靴子穿好,没啥情绪地看了莫辛一眼,冷飕飕地说了一句,“这样也能找到?”他可真是小看了屠龙堡。 他到藏剑山庄还不到二十四个时辰,莫辛竟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前。且不说这速度得有多快,光是藏剑山庄森严的守卫,也不是人能顺便进出的。 莫辛呲了他一声,“莫家跟剑家也算是世交吧!难道你不知道?” 苏凝虚了虚眼,将莫辛深看了一眼,眼珠子还骨碌碌地转了几圈。 莫辛噎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人情!你来找剑藏锋,这跟屠龙堡也无关系,你大可以放心用他们的人!” 心思被戳破,苏凝脸上愈发淡定,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每次都能一找一个准儿?是不是派了尾巴跟着我?”他自问已经很小心了,不会最后还是没有摆脱掉那些尾巴吧。 莫辛叫了下人打水给苏凝洗漱,靠在一旁一直看着他,“每次,你都能甩得很干净!不过,我是聪明人,要找你的落脚处真不难!这次,苏启突然以朝廷御史身份在秦州落脚,我就知道你们的行踪肯定暴露了。而这里最好的结盟对象不正是藏剑山庄吗?你们兄弟向来喜欢借力打力,即便朝廷不派一兵一卒,你们也能借助其他力量来完成使命……” 说到这点,莫辛不得不佩服,或许这也正是地方官吏害怕苏启的地方。谁能保证自己没有一个仇家,在官场上混,从来就是一身漏洞,一戳就漏。 曾经,他以为苏启不过有点书生意气小聪明,显然他的确是小看了他。从他们第一次交手,苏启就比他要看得明白得多。 苏凝年纪虽小,历练也少,但面对危机时的冷凝竟是屠龙堡的冷血杀手都难比得上的。 “这次你们动的是甄氏,可不比陆氏。陆氏多是门人子弟,利益捆绑,说散就能散。而这甄氏却是亲眷裙带,枝叶连根,你们动一根枝桠都可能牵动整棵大树。”这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将甄氏连根拔起,用得不好,便是自取灭亡。 就算莫辛想在屠龙堡睡大觉,却也不能放任他们去送死。 “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既然我能想到你们会联合藏剑山庄,甄氏同样能想到。” 苏凝再次眯了眯眼,他当然也料到这点。甄氏若是想借机将藏剑山庄连根端,正是大好时机。 “既是如此,你就更不应该参合进来!”苏凝的话有些坚决。银子可以欠,欠再多都可以换,可这人情债,却是世间最难还的债。 他当年怎么就那么糊涂,招惹上这家伙呢? 但这似乎也是他最庆幸的地方。就因为招惹了他,他不但学会了用毒解毒,也学会了如何应对生死关头。天下间没有哪里比杀手窝更锻炼人。 而莫辛也几次三番明里暗里地帮助他们兄弟度过重重危机。如此大恩,让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所以,他也更不愿意莫辛牵扯进这些事情。 莫辛一看他那哀怨的小模样就忍不住大笑起来,胡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要做什么,别人管不了!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能命令我做什么?” 苏凝扶额,这男人真的很难缠! 莫辛等苏凝洗漱好,就将人十分顺手地拎出屋子。两人正准备一起去见剑藏锋接着讨论大计,结果刚到花园,便碰上正往这边过来的楚辞。而楚辞身边好死不死地还跟了一个弘毅。而更加巧合的是,弘毅跟得太急,被一块石头拌了一下,楚辞刚好回头扶了他一把,手臂穿过腰际,几乎将人整个搂在怀里。 苏凝转了头,不想再看。 楚辞似乎感觉到什么,猛然回过头来,一眼便看见了刚从月门穿过来的苏凝,以及他刚刚扭开的头。那一刻,他心跳一滞,手下意识地抽回来,他想要过去跟他解释。可如今,他又能有什么立场? 莫辛的眉头不期然皱起,“为什么我觉得这人面熟?” 他跟楚辞三年前打过照面,虽然当时场面混乱,但杀手向来巨细无遗的习惯,让他记住了这张脸。 苏凝将那两人看了一眼,脸上已经恢复了自在和淡然,“这位是京城来的贵人,你不是想要做漕运吗?或许用得上。”这话是真心的建议。 但莫辛一看楚辞直直盯着苏凝的眼,便冷哼了一声,将苏凝往旁边一拉,用自己的身影挡住了他,扭头便走,还不满地说道:“你太招人了。” 楚辞看着双双离去的背影,心抽搐了几下,一时间竟失去了全身的力道。那个方向只有苏凝住的一个小院,这个男人一大早竟然跟他一起出来…… 弘毅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苏凝吓得脸色苍白。心中不停嘀咕,“不是说这个人死了吗?一定只是长得相似而已!可这相似也太像了……” 再看楚辞苍白的脸色,黯然的神情,他便慌了。 三年了,他作为一个替代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人硬生生地培养成了泛着贵气的公子爷。三年的努力却在苏凝出现那一刹那,被击得粉碎。 此刻他的脸色不比楚辞好多少。 “……爷……”弘毅一出声,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楚辞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然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在背影消失在花园那一刻,他颓然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用双手捂了脸,“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弘毅看到那双手竟然在抖,这下连唇色也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妖精和金毛恶劣的地雷。 ☆、第38章 〇三八章 再出现在人前时,楚辞依然是那个沉稳风雅的翩翩公子,谁也在他脸上看不出不妥来。 他的目光扫过苏凝,落在莫辛身上,嘴角含着柔和的笑意,“这位是?” 剑藏锋兴致甚高地给他们做了介绍。 一听屠龙堡,楚辞心底清晰地跳动了一下。三年前,刘氏正是雇佣屠龙堡的杀手截杀苏家兄弟。他此刻才想起,这个人似乎正是那日与苏凝手牵着手共同抵御杀手的人。也是与苏凝一起跌落悬崖共赴生死的人…… 莫辛一听说这位是京城来的,还姓楚,瞬间也想起来三年前那个穿着喜袍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劫亲,此刻的苏凝已经是这个男人的王妃了。 当即两个男人看向对方的眼神就变了。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面,黑色火焰刺啦啦地燃烧着。 “京城可是好地方!” “屠龙堡跟朝廷显贵似乎有不少往来。” “楚兄若是有需要,屠龙堡也愿意为你分忧!” “在下深入简出,哪里需要劳烦屠龙堡的地方!” “哦?这是瞧不起兄弟吗?” “莫兄说笑了,只不过,屠龙二字,实在太过招摇。兄弟我怕担待不起!” …… 两个人皮不笑肉不笑,你来我往,完全忘记了饭桌上还有其他人。 苏凝就当没看见,端起酒杯敬了剑藏锋和剑无羁一杯。剑藏锋爽快饮下,剑无羁则直盯盯地看着苏凝,不但没喝,跟苏凝碰过杯的酒杯还刻意地往旁边挪了足有一尺距,深怕那杯子上也有毒似的。 苏凝瞟了一眼,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便将注意力转到剑藏锋身上。两人开始谈秦州的形势。秦州有哪些势力是可以培养利用的,而哪些是可以带着他们冲入敌方阵营的,还有哪些是必须抹杀的,如是种种至关重要。 剑藏锋不吝唇舌,将秦州地界三教九流,各方阵营说得分毫不差,这些势力,曾经大多数都是依附在藏剑山庄门下的,如今已经转投晓义庄阵营。 “庄主能支撑藏剑山庄不被晓义庄吞噬,想必,这些势力里,也该有庄主的盟友吧?” 独木难支,这个道理在争斗中尤其明显。 剑藏锋帮苏凝斟了一杯酒,嘴角噙着一抹笑,“先父对各帮派有情有义,自然也不乏生死之交。只能说,剑某不才,还没将他老人家的威名耗尽……” 一听这话,苏凝便知道有谱。苏凝拿起酒壶也给剑藏锋满上,“那秦州主管漕运的的金淮帮,庄主可有门路。” 剑藏锋瞳孔一缩。秦州地界,金淮帮几乎垄断了整个水道。秦州的矿藏和兵器都会选择水路。拎住金淮帮,几乎便斩断了甄氏的一条尾巴。纵使他是九尾狐,也元气大伤。 而关键是,这条尾巴藏着太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从它下手,的确很明智。 一听这个,连楚辞跟莫辛也不斗嘴了,齐刷刷地看着苏凝。 剑藏锋声色不动,只道:“金淮帮在藏剑山庄失势时,便与藏剑山庄决裂,彻底投靠了晓义庄。”金淮帮几乎全靠甄氏为活,这样的决定无可厚非。 “我听说这金淮帮以前是藏家山庄最好的盟友!”苏凝可不会轻易就相信这些表面文章。 剑藏锋叹了口气,“就因为以前关系太紧密,为了向新主子表诚,才会跟藏剑山庄反目,老死不相往来!藏剑山庄的货物已经两年没有走过水路了!”别说一点点情义了,这几乎算得上是对藏剑山庄的封杀! 金淮帮的行为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可苏凝不信藏剑峰没有后招。只是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剑藏锋,那眼中意味就像在告诉他他真的不喜欢兜圈子。 这气势很平和,却让人有股难以抗拒的压抑。楚辞心中蓦然一惊,终于意识到,苏凝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苏凝了。 剑藏锋呵呵一笑,敬了苏凝一杯,“剑某只能说,金淮帮内部也不太平。如今的帮主与先父乃八拜之交。当年金淮帮还寂寂无名时,也多亏了藏剑山庄将秦州最大的营生交给了他。没想到,这样的交情,竟如此经不起考验。” 剑藏锋悠悠叹息一声,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就不再相信所谓的兄弟情义,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势,才能博得天长地久的盟友。 “金淮帮有两位少爷,如今帮主年事已高,权力慢慢移交给大少薛天琪,但二少薛天曼野心不小……” 剑藏锋捏着酒杯淡淡地看着苏凝,不再开口,眼神很深,甚至有一股玩味在里面。苏凝再精明,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自己在这个年纪还是无忧无虑的大少爷,虽然也接手藏剑山庄的事务,但对这些血雨腥风,并没有太多经验。 苏凝只是沉思片刻,“薛天琪还未完全掌控金淮帮势力,而薛天曼有心吞食,若他们为了帮主之位斗起来,岂不是我们能够坐收渔利?” “现在时机未成熟,他们一时半会是斗不起来的……”剑无羁总想拿点苏凝的小鞭子扯扯,以求心理平衡。 苏凝一笑,邪魅丛生,“若是此刻那位薛帮主消失了,你说他们会斗得起来不?” 众人皆惊,没想到苏凝竟然狠毒至此。剑无羁干脆抖了几下,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个恶魔少年,想着自己的小心肝会不会被这家伙毒烂掉,就无比焦躁。 苏凝看了众人的反应,不觉失笑,“不用杀,让他消失个把月,一切就尘埃落定了。”金淮帮以后如何,他不关心。他只在乎苏启在对付甄氏这段期间,不会遭遇更多危险,能够顺利将甄氏的势力瓦解掉。 “若说囚禁一月,倒不如杀了省事!”作为屠龙堡的当家人,莫辛自然是倾向于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苏凝睨了他一眼,“这样做人证物证岂不是断了线!”无论什么罪名,都得有如山铁证,否则别说是甄氏了,即便一般的平民百姓你也治不了罪! 莫辛蹙起眉头,“你们办事就是麻烦!说吧,要我怎么配合?” “不用,这次我亲自动手!” 剑家兄弟呆了,楚辞愣了,莫辛头皮麻了。 “不行!这事我不同意!”莫辛刚要开口,楚辞竟然先他一个发话!眼神不善地看着苏凝! 苏凝一呆,这位爷是不是忘记了他们已经毫无瓜葛。这个时候发表什么鬼意见——我的事情压根就跟你无关!别瞎掺合! 莫辛睨了楚辞一眼,仿佛对被抢了首先发言权十分懊恼。苏凝直接当没听见,楚辞一脸的激愤撞在冷屁股上,这时才惊觉自己的发言有多尴尬。 而剑无羁的第一反应却是,“你能把解药先给我吗?万一你死在外面,我可不想为你陪葬!” 苏凝直接扫到剑藏锋脸上,对方的脸色一点未变,想必剑无羁这厮早就告了状。 既然摊开了,苏凝倒是坦然,“我只是不想背后被人捅刀子!想必庄主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吧?”藏剑峰心狠手辣,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是这个几乎是他带大的弟弟,却是他最大的钳制。 剑无羁可怜巴巴地看着剑藏锋。 而剑藏锋则看着苏凝,眼神沉了一下,昨夜莫辛来时,知道苏凝的来路,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少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莫辛这等杀手轻易中招,要给他们下毒实在容易。 如今既然双方有合作,他就不能闹翻脸,即便自己的弟弟再可怜巴巴,他也得扛下来,否则,不但救不了剑无羁,可能还会将藏剑山庄拖下水。 苏凝本意对他们并不坏,但在双方都没有信誉保证的情况下,这一招,无疑很必要。至少这也说明,藏剑山庄在苏氏兄弟眼里分量十足。只要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前途不可估量。 剑藏锋拍拍剑无羁的手,安抚道:“苏三公子怎么会害你!放心吧!藏剑山庄只要不做违背道义的事,自然你的毒也不会发作!” 苏凝会心一笑,“庄主是个明白人!” ☆、第39章 〇三九章 楚辞默默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疑苏凝今天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不过短短三年,他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不依附任何人,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将面前的阻挠一点点铲平。 心中莫名地涌动着,仿佛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树苗终于茁壮成长,撑开擎天枝桠,让人不敢轻易窥视。 楚辞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了,心潮澎湃难安。他很想知道,这三年,苏凝是怎样过的,都经历过些什么。 酒席散后,苏凝了解了一翻金淮帮,便准备离开。莫辛就跟条强势的尾巴一样,呼啦啦一阵风紧贴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始终保持一米范围。这个范围可是他多年来得出的经验。苏凝要偷袭他,他有时间躲避,苏凝要逃跑,他也来得及抓住。 苏凝笑眯眯地转头看着他,“莫大少,你不累吗?” 莫辛戒备地看着苏凝,“你又想对我动手?就算再温和的毒药,用多了,对身体也没好处!我生病了,你负责?” 苏凝笑得阴气森森,“莫大少说哪里话?我哪敢?” 莫辛虚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金淮帮的手段很不干净,你去不合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不去,怎么抓甄氏的把柄!再则,有一件事情我还想请你帮忙。” 一听“请你忙帮”,莫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苏凝冲他勾勾指头,莫辛犹豫了一下,还是靠了过去。 “藏剑山庄曾经是甄氏的得力帮手,剑庄主一定有很多宝贝可以挖,你能挖出几样来,我就让哥哥帮你拿到甘淮水道漕运权。” 莫辛虚了虚眼,“你在跟我谈条件?”他明明当苏凝是一家人,可这小家伙每次都会以这种生分的方式跟他谈交易。 苏凝翻了个白眼,“有好处不拿,你不是傻吗?秦州是甘淮水道的枢纽,金淮帮若是被连锅端,这一带总得有新的帮派出来主持漕运。以你跟藏剑山庄的关系,互惠互利,岂不是美事。何况你那杀手行当,迟早得关门!” 莫辛承认,苏凝说得很有道理。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屠龙堡在甘淮水道上行走,即便甄氏一下子铲不平,也算是在它的腹地按插了一枚透骨钉。 “好!你的条件我姑且接受!但这并不妨碍我跟你去金淮帮!” “哦?是吗?”苏凝又恢复了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莫辛心头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 “你……” 苏凝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在他摔倒之前将人扶到榻上,一脸怜悯地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道:“放心,我用的药都没毒,只不过能让你过分活跃的神经松懈一下而已。”说罢,很流氓地抚过莫辛的脸,引来一阵寒颤,纤长手指落在眉眼处,轻轻一按,莫辛的眼睛便抬不起来了。 “做个好梦!”说罢,拍拍手,顺道搜了莫辛带的飞针,趁着夜色未临,下山了。 苏凝轻装简行,踏着昏黄落日下了山。他自然没有选择大道,而是选择了一条隐秘的小道。一方面他的确不想屠龙堡的暗探发现他的行踪,另一方面他也要躲避甄氏的监视。 金淮帮盘踞在秦州临川境内。这是三江交汇的之地,上通京师,西通西平,南面穿过三州四县便是浩淼无际的大海。 可以说临川这个位置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亏了龙椅上几任皇帝下来,这地方还能一直留在甄氏手上。也正因为如此,苏凝也特别小心,甚至重新乔装改扮,他可不想葬送在这地界。 一路上,有茶寮苏凝便会进去喝上一碗,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来往客商谈论秦州的形势。显然,苏启的到来,这秦州暗潮开始涌动。 无意间他听见一个粮商说今天秦州方圆百里收购的粮食比去年又少了两成。 “这几年,收成都还不错,怎么一年比一年还收得少?” “谁说不是呢?真是邪门了!可我们这些小户,哪里敢跟大户去抢,也只能认倒霉。再几年,恐怕秦州就没法做了……” 苏凝听得仔细,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什么。这种诡异的纰漏,朝廷不会发觉不了吧?若是有人有心囤货居奇,或者是另有图谋,那可都是影响社稷安定的因素。 苏凝花了三天时间才进临川城,一路并没发现跟梢的人。这刚进城门,就被一个青衫中年男人叫住。 “您可是苏三公子?” 苏凝心头一震,暗暗有了计较。 中年人像是看出了他的戒备,马上说道:“我是福来客栈的掌柜,小店已经为公子准备好了接风宴……” 苏凝一听头皮就麻了,“那位贵客是谁?” 苏凝的话不多,但中年人看得出这个小公子很倔强,绝对不是有好处就能轻易跟他走的模样,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位公子姓林,别人叫他林三公子。” 苏凝皱了皱眉,脑子转了一圈,猛然明白过来,那林三除了楚辞还能有谁?但心里也不是太确定,毕竟楚辞上藏剑山庄也是有要事的,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想到某人可能说“为了你……”,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而以楚辞好强的性格,说不定还会让他见识一下他跟别人秀恩爱,逼他就范什么的。 唉,曾经年少,他活着真会在意,顺着他的路就走了。可现在,他才没有那心思和空闲跟他耗。 中年男子小心而虔诚地看着苏凝,仿佛不把他请回去,就会溜走一条肥羊。 苏凝沉思半晌,问道:“福来客栈是临川最好的客栈?” 中年男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头。但随即又想到商人要讲诚信,又补了一句,“虽然不算是最好的,在临川城也是排名第二的。只不过第一的沁源客栈,已经被人包下了。” 苏凝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这年头,有钱人就算在大街上横着爬都还嫌自己不够招摇。 “苏三公子,那咱们上轿吧?” 苏凝看了一眼停在城墙根上的软轿,虚了虚眼——这待遇,可是从未享受过的。 一见苏凝眼中的神采,掌柜松了口气,忙引着他往前走。 “掌柜的,这临川城,你排第二,那最差的客栈呢?”苏凝看似不经意地问。 掌柜卸下心中石头之后,轻松许多,笑道:“最差的自然是绿林客栈。那里鱼龙混杂,贩夫走卒没钱没势的都住在那里,又脏又乱……” “最差的客栈,名气竟然如此大?”苏凝故作惊讶。 掌柜鄙夷地哼了一下,“这绿林最初也算是临川城最大的客栈,不过入住的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哪能跟沁源和福来比……” 苏凝咳嗽了一声,“那就请掌柜送我去绿林吧!” 掌柜蓦然转头,只见苏凝笑眯眯的眼,看似在笑,可怎么还能感觉到一股袭人凉气? 掌柜立马萎了,赶紧回想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话,嘴上已经开始连珠炮地道歉…… 苏凝摇摇头,“那位林三公子不会介意的。同样也会付给你银子。所以掌柜不用担心。” 掌柜抹着一头冷汗,战战兢兢地将苏凝送到了绿林。 苏凝隔了半条街下轿,没当那个在绿林横着爬的暴发户。拎着包袱进了绿林,小二立马迎了过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客官,已经没空房了。” 苏凝一挑眉,“临川城怎生如此多的人?”虽然是繁华地段,可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小二挠挠后脑勺,“客官不知道吗?金淮帮的三小姐三日后彩楼招亲,是以人多了一点。” 这个苏凝倒是听说过,也不做计较,只问,“柴房呢?” 小二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苏凝虚了眼,“不会连柴房都满了吧?” 小二咳嗽了一声,“不瞒您,柴房的确有人了。那位客官虽然同意与人同住,但他很挑剔。方才已经有两人被赶走了……” 赶走?这得是多嚣张的人,住个柴房还如此矫情? 苏凝看了看这个客栈,来往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的确很符合藏身之地。 “那劳烦小二哥带我去试试。” 小二抹了一把汗,一边往里走,一边看似无意地说道:“这位客官交了上等房的银子……”说罢,还很直白地瞟了苏凝的衣着。言下之意,呆会若他不同意,也只能你走人。 苏凝只笑眯眯地跟着,让满心忐忑的小二哥终于安下了心。 到了柴房,小二敲开门,一声熟悉又不乏威严的声音响起,“进来!” 苏凝蓦然一震,想要离开时,门已经推开,而第一眼便看见端坐于屏风间的男人。青衣布衫,退却锦衣华服,却依然难掩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压迫。 至少小二就不敢与他对视。 也不待小二问话,楚辞已经启口,“如果是他的话,我同意!”小二掬了一头瀑布汗,这才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苏凝瞟了一眼灰溜溜跑掉的小二哥,这小厮明明在自己面前还很人模人样的说。 “进来吧?站着干嘛?”口气里的意味藏着不明显的笑意和得意。 苏凝也默默抹了一把汗,他自认为楚辞并没有了解他到能将他的选择算得毫无遗漏。 苏凝便将这个柴房打量了一翻。与其说这是柴房,不如说是狭小的客房。几道屏风将中间隔成一个小隔间,两张小床,一张小桌子。小桌上摆满美食。而此刻楚辞正坐在桌前饮酒,捏着酒杯,看着他,一副似笑非笑模样。 苏凝叹了口气,躲不掉就忍吧。 大大方方地往桌前一坐。楚辞给他倒上一杯茶。苏凝喝下,“就你一人?” 楚辞眼神闪了一下,似乎对苏凝这一问很满意,所以他爽快地答道:“你以为还有谁?” 苏凝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也懒得跟他废话,一路行来,又饿又累,摆在眼前的美食不享用岂不太可惜。 而仿佛料到他早要来,碗筷都备的双份的。 楚辞见苏凝并不打算理会他的无聊调戏,便老实交代,“弘毅在福来客栈。” 苏凝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吃了几口菜,这才问道:“那你怎么会来临川?” “我要查西平侯。西平和临川一山之隔,而金淮帮借着漕运之名,经常往来于两地。” “同一条水道,金淮帮往来不是很正常?” 楚辞看了苏凝一眼,知道少年并不信任他。可信任就是这样一档子事,只有你真心将自己剖开来让他看得巨细无遗,才会给他坦诚的底气。 “剑藏锋应该没告诉你老庄主的死因吧?” 死因,苏凝也问过以藏剑山庄世交自居的莫辛,他知道并不比自己多多少。 “我想你哥要查的应该是甄氏私造兵器的事情。甄氏并不是一直都在私造兵器,他们是从二皇兄被立储才开始筹谋的。私造兵器是灭九族的大罪。就算他日太子登基,这样隐秘的事情,非甄氏的人,肯定会被抹杀。老庄主很聪明,一人死,将这个可能覆灭全庄的隐患排除。” 据前世的记忆,太子逼宫时,西平侯可是出了兵马的。如此推测,西平侯应该早就与甄氏勾搭在一起。晓义庄与金淮帮如今是甄氏的两颗爪牙,藏剑山庄被他们孤立,无论太子以后如何,倒确实能得到最大的保全。 楚辞这话信息量太大,苏凝整理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说,金淮帮可能将这些兵器从水路运往西平?这种事情,西平侯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吧?”至少他们兄弟以及那皇帝老儿都没觉察出来。这楚辞的门道难道比那龙椅上的老狐狸还要多? “冯蒙,你可还记得?” 西平侯的次子,也是被质押在京城的弃子。苏凝如何能忘记,不过这人已经投靠了太子楚循,楚辞说他是什么意思? “冯蒙可不是一个甘于任人摆布的人。西平侯府有他的心腹。” “这么说,冯蒙其实跟你才是一伙的?”苏凝的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 楚辞抬眸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我跟冯蒙没什么!” 苏凝一愣。 楚辞又接着说道:“我跟弘毅也没什么!” 苏凝头皮麻了,一口喝完杯中茶,“这些跟我没关系!” 楚辞也不反驳,“今天你好好休息!后面可是一场硬仗!” 苏凝有些疑惑,楚辞又顺利地在他头顶炸了一个响雷,“你一定不知道甄氏族长来临川了吧?” “……” “就在沁源客栈!” 苏凝被这个消息震得差点失眠。 这甄氏族长可是一朵神秘的奇葩,从来没在人前露过面。连龙椅上那位暗卫遍天下的人都不知道他的长相。苏凝手上的消息只道此人冷酷无情,行为处事不按常理,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将甄氏上下制得服服帖帖。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可甄氏的繁荣却比朝代更为久远。光大正王朝,甄氏繁荣三百余年,从协助开国皇帝夺取江山,到历代皇子争位夺权,甄氏从来没有败过。 无论皇位上坐的是谁,甄氏总有办法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兵部,不过是它的一只爪子而已。上控朝廷,下掌诸将。而这个真正的操控者便是甄氏族长。 苏凝转辗反侧,脑子里滑过无数的念头。甄氏族长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来临川。他怕的是,他是为对付苏启而来。更担心他已经看透了他们的运作。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作为螳螂,可是最悲催的。 苏凝刚又翻了一个身,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冲上耳垂。蓦然睁眼,楚辞的脸近在咫尺。苏凝的心跳差点停滞。 “睡不着?”楚辞的声音很低,温热气息撩拨在面颊上,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见苏凝没答话,楚辞又道:“不用担心。总有制服甄氏的办法!” 苏凝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楚辞若是有前世的记忆,或许,他是知道甄氏会采取什么动作。前一世,他虽然迷恋楚辞,但还是记得楚辞被无辜放逐边关,大概是跟甄氏有关系的。只不过,那棵大树太彪悍,没有直接与之正面抗衡罢了。也不知道自己死后,甄氏是否已经被楚辞瓦解。 “你也睡不着?” 黑暗中传来楚辞的轻笑,“我只是不舍得睡着……” “咯噔”,苏凝的心跳颤动了一下,果然自己依然够贱,只是这么意味不明的一句话,竟然也能拨动心弦。 “晚了,该睡了。”苏凝的声音下意识地冷了几分,翻过身去,不想明白他的真正含义,更不想倾听这些无畏的话语。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觉到楚辞若有似无的视线在撩拨他的内心。他知道他一直看着他,他却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这样磨磨唧唧,终于还是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是被痛醒的,手骨被捏得痛疼不堪。苏凝猛然睁眼,只见不知何时,楚辞的床已经挪到他旁边,而睡梦中的楚辞正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月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暗影。眉头紧蹙,头发汗湿,唇色泛白。 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只是转头看时,便忘记了再转头,也忘记了应该将手无情地抽出来。 楚辞猛然间身子一抖,蓦然睁开了眼,失神的眸子直直看着苏凝,慢慢地变得清明。 感觉到自己手中那只手,楚辞抖了一下,放开了。 苏凝这才反应过来,将手缩回来。 “做噩梦了?” 楚辞坐起来,衣服已经汗湿,尴尬地看了苏凝一眼,迟疑了一下,应道:“好多了。” 苏凝不明所以。只见他借着月色,到屏风后擦拭身子,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这才又重新坐回床上。 远远传来公鸡打鸣声。楚辞看看屏风挡住的窗口一抹淡白,“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苏凝“嗯”了一声,便翻了身。 楚辞靠在床头,看着月光勾勒出来的阴影,手指不自觉地伸出,描摹起那身体起伏的线条。少年的线条跟前世一样柔和,可给他的背影却变得冷硬,楚辞不禁失笑,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40章 〇四〇章 天刚蒙蒙亮,苏凝起身,准备抓几条鱼去沁源客栈转悠一下。 楚辞一看他挽起袖子露出肌肉并不结实的小臂,眉头便皱了起来。“你等我一下。”说罢,转身不见了。 苏凝莫名其妙等了近一刻钟,终于看到楚辞反转,只不过,他第一眼压根没认出人来。因为楚辞竟然不但换了衣服,还挑了两个框子,每个框子有几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 苏凝一呆,这也太像模像样了。他最初不过是想提一两条,当是自己钓的,去换几个钱。这样子倒像是渔夫。 “你向掌柜买的?” 楚辞瞥了他一眼,嘴角淡淡勾起,隐隐有些得意。“沁源客栈最拿手的就是鲑鱼。昨天我就让手下准备好了。”说罢,还扔了一堆衣服给苏凝,“换上,这样才像。” 那扑面而来的鱼腥味,让苏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这样一来,苏凝根本没办法拒绝与他同行。 两人就像渔家兄弟一般相携往沁源客栈而去。浓重的鱼腥味,让路上行人退避三舍,而爱鱼的又忍不住要来看上一眼。鱼的确都是好鱼。而两位小哥还面生得紧,一开口就不是本地口音。所以很多有心要买鱼的人也都起了占便宜的小心思。 这本是人之常情,初来乍到的哥俩拒绝也是理所当然。 苏凝甚至气愤地说道:“你们不要欺负外地人,我都已经打听过了,市面的价格比你们多了三文钱。” 说罢拽着挑着担子的楚辞就走。那气势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不谙世故的少年。 楚辞感觉到那握在手臂上的力道,嘴角不经意地翘起。 两兄弟的身影恰到好处地落在沁源客栈掌柜的眼里。掌柜的眼睛可精了。看着还在跳动的十几尾鱼,故意叹息了一声,“你们要的价格我倒是可以给,可如今小店被一位爷包了,也要不了这么多。若是你们可以便宜点,我就亏本买了……” 苏凝的眉头跳了一下,果然是奸商。 楚辞面色比苏凝平和多了,这才像是主事的人。是以掌柜只是瞟了苏凝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楚辞沉吟半晌,像是在下决心一般,只道:“我们兄弟本来是想在这临川城扎下根来,如果老板能够每日都给我们拿这么多鱼,我们兄弟俩愿意低于市价卖!” 苏凝暗暗惊了一下,楚辞这是准备打持久战的意思。但他的表面看起来就有些哀怨了。 一刻钟后,苏凝捧着一碗粥,不紧不慢地啜着,楚辞则坐在他对面啃馒头。而小二也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他面前的是两个自强不息的乞丐似的。看得苏凝一阵毛骨悚然。 这不能怪小二,只怪楚辞当着掌柜的面说可怜的弟弟三天没吃顿饱饭了,好不容易找到这点营生,还要拿去还住店的钱。占了便宜的掌柜十分乐意地赏了他们一顿。 “听说这里住了一位贵人?小二哥,说说,让我们也沾沾贵气。” 小二原本是挺话唠的,一问这个,他神神秘秘地附身过来,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他的身份连掌柜都不知道。不过来头肯定大。整个客栈,几十个房间就被他全包下。随行的十几人,除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全是彪形大汉,一看就是练家子。所以这些天,兄弟们都憋坏了。在店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一问及对方长什么样,小二就说不出来了,“我就见了一次,还是进住时。戴着面具,没看到脸。平素楼上,即便是掌柜都上不去。” “难道他就不下楼?” “也不是,每天清晨他会在后院的小花园里看日出……” 这话顺利点燃了两人的眸子。 苏凝突然捂住肚子,唉叫了一声,“小二哥,茅房在哪里?” 楚辞头皮直接麻了。苏凝要干什么,他用脚趾甲都能猜出来。可既然他开了口,他就得配合。 苏凝在茅房顺利地忽悠走了店小二,再一个不小心,便在花园迷路什么的,实在是寻常事。结果,这天也不过才微亮,几名壮汉,几乎守住了所有进入花园的路口。苏凝只是远远看到一个紫色衣衫的颀长背影。如墨长发几乎蜿蜒到地上,随着微凉的晨风轻轻飘起,光是一个背影竟是让人浮想联翩,分不清是男是女,是凡是仙。 苏凝刚要上前一步,就听见一声重重的闷哼声。 一个彪形大汉瞬间挡住了他的视线,抱胸而站,双目如炬,如泰山压顶一样俯视着苏凝。 苏凝那小身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从纯洁无暇的小脸上,挤出一个可人的笑容,十分天真地问道:“大哥,你可知道后门往哪个方向?” 彪形大汉看了他数息,僵硬的脸颊跟那一身的肌肉都纹丝不动。苏凝都开始怀疑他是否能听懂他的话了。又噎了噎口水,重复了一遍。 这次,大汉终于开了尊口,三个响亮的大字,“不——知——道!” “那,我能问问其他人吗?”苏凝歪头看了看里面,正好看见那个紫衣人转过头来,原本以为会看见什么绝世美人,结果,只见一张银箔面具。那双眼睛黑黝黝的,仿佛能勾魂。 大汉一动重新挡住了苏凝的视线,眼神不善地瞪着苏凝,又飙了两字,“离开!” 还好没说“滚”。这光天化日之下,苏凝也不敢来阴的,便准备乖乖离开。 “让他过来。”就在此时,一声天籁,传进耳膜。不轻不重,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偏偏能撩拨人心一般。 大汉一听,便退了一步,让开了道。 苏凝的心跳反而加快了,显然,这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也并没有做好与紫衣人正面交锋的准备。而最让他不安心的是,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去? 若他真是甄家的家主,就他这二两肉,还真不够人视力凌迟的。 尽管内心奔腾,苏凝脸上却依然挂着恬静的笑容,甚至带了几分羞涩和紧张,那是一个下层平民对权贵本能的敬畏。 苏凝在几米外便停下来了,“小心翼翼”地看着紫衣人,“……我只是想找出去的路……” 紫衣人打量着他,精制的银箔面具遮挡到鼻翼,露出好看的唇形和线条柔和的下巴。若只是看脸部轮廓,很容易将他误认为女子。 他的身材比苏凝足足高了大半个头,与如今已经魁梧的楚辞几乎一样。不同的是,他的身材更为纤细,举手投足间荡漾着一股十分单薄的光芒,仿佛真是误落凡尘的仙子,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玷污了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统领着甄氏,杀人如麻。而此刻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正朝他伸出来,晨光洒落在指尖,竟是照得透明了一般。 “过来。” 苏凝迟疑了一下。 “我带你出去。” 苏凝的脚动了,跟着靠近。看到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并没有缩回去。苏凝只好也伸出手。跟紫衣人白皙细嫩不一样,苏凝早被磨得皮糙肉厚,甚至此刻还带了两片鱼鳞。 苏凝十分尴尬地看着紫衣人,“我的手很脏!” 紫衣人的嘴角微微勾起,收回了手,“在我带你出去之前,你也帮我一个忙,可好?” “我能帮你做什么?” 紫衣人神秘一笑,自顾往前走去。这和谐如春风般的气氛,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凝铁了心了。 半个时辰后,楚辞早发飙了,到处乱窜要找自己的“弟弟”。他是真的心慌了,不知道是苏凝故意的,还是他被人发现,碰到了危险。 掌柜和店小二拦也拦不住。几个彪形大汉将楚辞包围在中间,进退不能。 楚辞虚了眼,手下意识地捏住了传递讯号的鸣管,只要他吹响,那些手下马上就会出现,但从此他和苏凝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楚辞忍耐,不敢轻举妄动,努力强制自己冷静。 “几位大哥,我只问一句,我的弟弟在不在楼上?”其他地方他都找遍了,连掌柜都帮他找了。掌柜虽然是个看重利益的商人,可如果在他的店里丢了一个人,或者,那位少年被这神秘客人怎么滴了,他还真是左右为难。报官不是,不报也不是。自然他希望能够和平解决。 彪形大汉根本就不搭理楚辞这个外来人,只是将他围住,也不动手,虎视眈眈地看着。 掌柜赶紧抖抖索索地过来打圆场,最后有个大汉终于不屑地开了尊口,“在。” 一个字,噎死人不偿命! 楚辞差点兽奔,“你们把他怎么了?” 双眼都红了,原本英俊的脸颊变得狠戾冷酷。 大汉不再开口,依然如之前一样看着他。楚辞的心乱了方寸,有那么一刻,他想不顾一切先把人救出来再说,管他什么筹谋呢。 下一刻,楚辞松开了藏在衣角的鸣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一柄剃鱼鳞的匕首。 掌柜呆了。壮汉更加不屑,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楚辞暗自噎了口气,“放我弟弟下来,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众人依然不为所动,楚辞干脆扑了上去,他自然不敢漏出自己的底子,只是胡乱地刺。在混乱中还真让他滑到一点鲜肉,淡淡的血腥味冒了出来。 而紧接着他的肚子被一只膝盖重重顶了一下,强大的力道,让他一阵干呕,摔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住手!” 楚辞终于听见了想听的声音,也看到一袭月白衣袍从楼梯上急速扑过来。 楚辞看清楚那脸时,有些发呆,眉毛被仔细描过,精制也自然。一袭衣袍并不十分华丽,也无半点不适当的装饰,但的确是女装…… 而这个人突然扑过来,将他护在怀里,愤怒又戒备地瞪着那几个壮汉。 壮汉的瞳孔变都没变一下,直到听见另一个声音,他们才恭敬地退开。 尽管遮面,楚辞认得这个人——甄逸,甄氏家主。暗卫的讯息果然不假。 而此刻甄氏家主看着地上的一队“苦命鸳鸯”嘴角微微勾起,冷冷淡淡,看似没有恶意,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好意。 “林公子可有受伤?是我的手下调教不当!” 这边话音一落,几名壮汉,开始抽自己的耳光。甄逸连看都不看一眼,反而亲自将他们扶起,请他们上楼查看伤势。甚至还给楚辞准备了热水和衣服。 房间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时,楚辞脸色古怪地将苏凝打量了一眼,“为什么穿成这样?”就算要想办法接近这个诡异的甄逸,也不至于这么糟蹋自己吧? 那眼中意味之直白,苏凝想将他直接按水里清醒清醒去。 “没你想得那样恶心。这位爷似乎被人逼亲,需要我当个肉盾。”说罢,还掏出一张银票,朝楚辞晃了晃。 塞好银票,苏凝很顺手地去解楚辞的衣服。 楚辞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戒备地看着苏凝。 苏凝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楚辞泛红的耳根,心情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心情一好,一把拽住楚辞的衣襟,放软声音逗他,“爷,让奴家伺候你沐浴吧。” 楚辞狠狠打了个寒颤,一股无名火瞬间烧透了整个脸颊,跟看见恶魔似的,一把抓住苏凝的两只爪子,将人毫不留情地推出了门外,还十分严肃义正言辞地哼道:“乖乖给我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苏凝被他那样子逗乐了,反而“噗嗤”笑了出来。楚辞的脸别提多难看了,看着那张想念多年的脸,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心里的酸涩和甜蜜无限泛滥,到最后他竟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没了。 苏凝被他看得终于停住了笑,正待他说句啥话时,楚辞“嘭”地将门死死关住。 苏凝眨巴了一下眼,这厮莫非是害羞?真会害羞? “他真是你哥?”甄逸不知何时从对面的房间出来,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凝。那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眸子,幽深幽深,怎么都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苏凝也不正面回答,只道:“您真的还会再给我一百两?” 甄逸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少年样貌的确是生得好,可看他的面容,苍白中透着一丝营养不良的黄。这份柔弱,还真能勾起人的怜悯。 可他甄逸可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只不过闲来无事,有一只迷路的小猫咪闯入了他的视线。那可怜巴巴又惊恐莫名的模样,在看到一张百两银票时,便荡然无存了。难怪世人要说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若是最初他还怀疑过苏凝的身份,可看到后面他的种种表现,他已经相信这就是一个跟着哥哥出来闯荡想要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天真少年。 “当然!若是我满意了,自然会给你!” 苏凝笑眯眯地看着甄逸,脸上看不出一点不属于这个身份的表情。 他跟楚辞的身份早就设计好了,他甚至不怀疑甄逸在听了他的简单解释之后已经派出人去查探了。 这年头,比的就是谁动作快,比的就是谁更狠,比的就是谁更会掩藏。三年的时间在刀尖上舔血,他什么人没见过。这可比别人一辈子学习的都要多。 甄逸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谁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他们更要分外小心。 两人各自在距离几米的门口说几句话,不远处就是几个侍卫。这气氛看起来十分怪异,两人像是对这种怪异毫无知觉一般,竟然还能笑上几声。 甄逸笑声戛然而止,突然又幽深幽深地看苏凝,“你不怕我?” 苏凝心头跳了一下,搜索是不是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让他起了疑。口头却没敢怠慢,“有、有点。不过我相信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甄逸这次没说话,只是将苏凝看了数息,嘴角依然是那样的幅度,蓦然转身,进屋,关门。 苏凝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好下人来送热水,苏凝便给楚辞送了进去。 屋里冒着腾腾热气,苏凝看着在大澡盆里那个男人,猛然间有些恍惚。似乎前世在军营里,他就常帮楚辞倒洗澡水。而楚辞也会帮他打水。那段时间,是他们彼此靠得最近的时间。 男人一动,背上一条刺眼的痕迹暴露眼前,从肩胛骨斜斜向下。这样的伤苏凝很清楚。是利刃切出来的。因为太深,皮肤上留下了明显的缝合痕迹。 苏凝被这条伤口吓得血直往胸口涌,手脚跟着凉了起来。手上一实力,差点将水桶打翻。 楚辞被惊动了,探过头来,一看苏凝脸色有些苍白,蹙起眉头,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苏凝将脸上的情绪收拾得十分干净,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显得有些刻意。 楚辞越发不放心,眼睛落在他身上就没移开。苏凝直接无视他,试了试水温,将水倒了进去。楚辞被烫得往旁边躲出半尺。热气升腾起来,打湿了他的睫毛,可怜兮兮地埋怨道:“你对我又有什么不瞒吗?” 小家伙现在真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这是要谋杀亲夫呀! 苏凝冷冷哼了一声,捡起湿巾,抹上楚辞的肩膀。这才光明正大地观察起那道伤疤。从肩胛骨直蹿到斜面腰眼,从伤口的形状不难判断,着力点就在肩胛骨上,而下面有一段是没有及时躲开的大划伤。 在苏凝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道伤疤。他难以想象这是什么场景留下来的。必定是一个生死搏杀的血腥场面。 “你的身手不错,怎么就没躲过?” 楚辞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苏凝的手指正沿着那成年的伤口慢慢地爬。 “一时不小心,没有防备。” “不小心?”楚辞哪里像是个不小心的人。既然不愿意说,苏凝也不想再问。丢下湿巾便要起身。楚辞心头突然一慌,一把将人拉住,一双黑眸坚定地看着苏凝。 苏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要挣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他的钳制。 好半晌,楚辞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悠悠开口,“……三年前,你若知道我受伤,会为我留下来吗?” 哪怕只是出于愧疚,他也希望他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他承认自己从来就是极度自私的人。只要苏凝哪怕还有一点在乎他,他都会不计代价将他绑在身边。 ☆、第41章 〇四一章 苏凝被这句话震了一下,竟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呆呆地看着楚辞,心中仿佛突然变成了空白,连点思绪都理不出来。 楚辞得不到回应,突然有些脱力,抓住苏凝的手,慢慢地松了开了,神色黯然地转开头,“我马上就洗好!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口气平稳没有起伏。水汽氤氲间,朦胧了他的脸庞。 苏凝的心里紧了紧,终究他也给不出答案,转身而出。 当楚辞和苏凝衣冠楚楚地坐在花厅中,看着那所谓的逼婚之人时,不约而同地升起一股被元宝砸晕的错觉。 前来逼婚的人不是别人。是甄氏一位长老带着金淮帮的帮主薛兆和其刚长大成人的女儿薛玉——也就是两天后要彩楼招亲的那位。 这三人齐刷刷地站在他们三人面前,甄逸只是好兴致地给苏凝斟了一杯茶,还煞有介事地介绍这是雨前龙井,比明前茶味道更香浓。 苏凝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位薛小姐怨毒的眼神足以戳穿他的脊梁骨。 楚辞将这三人看了一眼,他可是第一次知道这甄氏家主还能被族中长老所钳制的。而且以甄逸的身份,这位薛小姐最多也只能做一个小妾。 金淮帮虽然依附甄氏,但并不表示他们会完全臣服,若是这个关键节点出了什么乱子,也可能给甄氏招来一个烂摊子。 既然金淮帮想要与甄氏结亲,不惜让嫡出女儿当侍妾,他们也乐意接受这个示好。至少以后,双方利益捆绑,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薛兆便不可能背板他们。这也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而薛兆与藏剑山庄渊源颇深,藏剑山庄那位知道趋利避害,不惜断送性命要斩断被斩草除根的威胁因素,这薛兆想必也清楚若是不攀上甄氏这艘大船,他金淮帮必然是兔死狗烹的命运。 两家的算盘打得响,可这位家主却完全不领情。 甄逸的毛向来很难顺。若不是这些长老加压,恐怕他根本就不会给机会见这两个人。 长老也气得胡子乱颤,说起来,他可算得上是甄逸的爷爷辈,却被这个狂妄的小子如此戏弄,脸皮再厚也有点挂不住了。 “甄逸!” 甄逸终于抬了头,嘴角勾了勾,“十七爷,我早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你不信!今天她就在这里,你不妨问问她的意思?” 甄逸自然指的苏凝。 苏凝头皮一阵发麻。他可从来没干过拆人姻缘这种缺德事儿。 但按事先约定好的,他一把拉住甄逸,水眸莹莹,刻意放柔声音说道:“阿逸,我留下的唯一条件你应该还记得。” 楚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颤。苏凝虽然长得秀气,但绝对不是女人样儿,即便此刻被十分巧妙的妆容将他男儿的英气给掩藏起来,但一想到那样一张脸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苏凝声音虽然很温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威胁。甄逸很聪明,一条丝巾,便将苏凝脖子上最可能暴露他性别的痕迹给压盖住了。刻意放柔的声音,虽然粗粝了一点,却也可以当成是略显沙哑的女声。甄逸对苏凝的表现十分满意。 甄逸拍拍苏凝的手背,重新抬眸看向族中长老,“我答应过她,除她一人,不会娶第二人。” 论容貌论气质,论举止,怎么也是他身边这个人更好。甄逸眼神淡淡,有恃无恐地扫着面前三人。那意思分明就是,不要将一些乱七八糟的货色往我身边塞。 长老顿顿拐杖,十分气恼,“只是一个侍妾……”话刚出口,突然意识到不应该当着人家姑娘面如此说,他干脆让那对父女先回避一下。 苏凝和楚辞也被他们赶了出来。 苏凝一出门就看见那对不甘心的父女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虽然不知道甄逸那个所谓的心上人是否存在,又该是怎样一个身份。但苏凝可没打算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扛下这份怨怼。反而心头一动,便举步上前。 薛兆已经五六十的人了,就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但这人在江湖摸爬滚打几十年,论精明论手段,他们要正面交锋难有胜算。 苏凝从来都不介意耍点小手段,比如在靠近时,不知不觉地弹了一枚细小的飞针过去。 这东西他都用药物淬炼过,小小一枚,倒不会致人丧命,但也多少会有影响。若是多挨几枚,那影响自然也会越大。 薛兆只觉腰上很细微的一点点刺疼,还不如蚊子的叮咬,自然也未留意。反而全部心思都看着走到他面前这个有恃无恐的“女子”。 “姑娘就这么容不下人?”薛兆也是混绿林的,若不是为了给金淮帮系上这最后一只护身符,他还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妾。 苏凝微微一笑,“哪里话!只不过阿逸心里容不下别人。若薛小姐对阿逸真有情,若你能打动他的心,我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毕竟甄氏家大业大,阿逸只有一个正妻,也是会被人诟病的……” 苏凝说得那叫一个婉转动听。薛家父女原本死沉的心思,陡然间被点燃了一盏明灯。双眼都亮了。 “阿逸只是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情。即便是长老也不可以。我想薛小姐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当苏凝将第三枚飞针弹入薛兆体内时,他的“苦口婆心”也已经说完了。薛家父女如醍醐灌顶,瞬间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了,甚至还微微有了喜色。 苏凝懒得跟他们废话,蓦然转身,冲楚辞神秘地笑了笑。 楚辞若最初不知道他为何要去招惹这些人,现在可算是明白了透彻。小家伙不但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动了手脚,还给甄逸下了个套。 方才那翻话,可真是给甄逸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只要甄逸在这临川地界肯定逃不脱金淮帮的眼线,自然也就逃不脱薛家小姐的穷追猛打。这对他们以后的行动而言,自然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毫不知情的甄逸跟长老谈了一刻钟之后,终于将人全送走了。 “妥当了?”苏凝笑眯眯地问。 甄逸看了他一眼,伸手进袖袋,掏了一张银票,整整一百两,“你可满意?” 甄逸看着苏凝眼睛一看到那银票就彻底无视了身边的两个俊逸非凡的男人。 “当然满意。不过一个时辰就两百两银子,呆会我就去兑了……” 甄逸气息一冷,“你还担心我的银票有假?”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吗?” 甄逸笑笑,这次没接话。 楚辞一把拽住苏凝,“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甄逸没说可以,只是又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楚辞,“在这里住两天,等薛玉雪的彩楼招亲过了再走!” 这下楚辞是真的迟疑了。两天时间,若是稍有不慎,他们露了马脚,便是性命之忧。苏凝笑眯眯地盘算了一下,两天时间,就算甄逸飞鸽传书,要将他们的身份查明,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所以,他坦然地答应了。 楚辞真恨不得掐死这个小混蛋。在最后安排他们住房时,楚辞坚决地要跟苏凝同房。 甄逸虚了虚眼,“现在他的身份可不是你的弟弟,而是妹妹。” 最后结果可想而知。楚辞只是争取到了靠着苏凝的房间而已。甄氏下人对他这个“大舅子”还是很厚待的。 苏凝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通,就是那套女装。如果说楚辞的衣服可以用身材相仿的,而那套女装显然跟他身边跟着的唯二的两个侍女是不合身的。光身高而言,那女装就不是她们撑得起来的,而自己穿,稍稍有点小。 再则那衣服一看做工就不像是随便做来的。反倒像是早就精心准备好的。 不过这个疑问当天晚上便解开了。 晚上苏凝和楚辞只是礼貌性地问候一下甄逸,却发现他正对着一副画出神。看他们进来,他也没有掩藏,只是将苏凝看了好半晌,才幽幽说了一句,“你的眉眼跟她竟然有几分相似。” 两人都呆了一下。 “谁?”楚辞十分戒备。 甄逸示意他们上前,苏凝一看那画像心跳跟着一滞。那画中人跟苏雪竟有七分相似。楚辞眯了眯眼,眼中神色全无,只道:“这位姑娘是?” 这是十六岁的苏雪的样貌,跟三年前自然是有些不一样的。偏偏他们两个都记得苏雪长大后的模样,实在不难推测。 甄逸看了两人一眼,嘴角勾了勾,看不出喜怒,“你们可知我的身份?” 这话完全可以当成他在试探,回答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被他抓住尾巴。 苏凝不自觉地看了楚辞一眼。楚辞心中早有了计较,他十分镇定地开口,“虽然我们是山野莽夫,但既然打算在临川城混出个名堂来,这里的权贵自然也做过一翻了解。” “哦?”甄逸来了兴致,摸着下巴示意楚辞继续。 “临川城最有权势的便是金淮帮。而金淮帮似乎是依仗秦州州牧。秦州大多数官职都是甄氏一族,而你也姓甄……” 楚辞便不再说下去了。既然姓甄,又被金淮帮如此看重,那肯定是甄氏门阀的人。至于是谁,也不是他这个“山野莽夫”能猜到的。 甄逸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们在甄氏的地位,只道:“林大公子倒是个可造之材!”这话自然不是赞美,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痛痒的事实。 很快甄逸便看着画像中的人说道:“甄家得罪的人不计其数。而这位姑娘似乎跟甄某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她,三年来,刺杀我不下十次!”说起来,三年前他甄逸压根只是一个庶出子。差点没在族里被血缘兄弟给害死,那时他势力尚弱,实在不明白这刺客怎么会非要制他于死地。 “十次?”苏凝心跳有些不稳,“难道你一次就没抓到过她?” “抓到过两次!”甄逸这次嘴角勾起的笑意有了点实质。 “要不然,我如何能知道她的长相。” 楚辞戒备地眯了眯眼,“莫非你喜欢上了一个刺客?” 甄逸转头,若是能看到脸,此刻一定能看到他不以为然挑起的眉。 “喜欢就是喜欢,跟她是什么身份又有何关系?” 楚辞知道这厮是个危险人物,但他这句话,却结结实实地击打在他的心头。 “你不知道她是谁?” “我动用了甄氏的所有力量,有长得像的,却没有一个人的身份符合她!” “那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了?” 甄逸摇头。 楚辞这下戒备更重,十分直白地将苏凝拉到身旁,“就算像,也是不能替代的!” 甄逸突然笑了起来,他是被楚辞这防色狼般的举动给逗笑的。 “我喜欢的是女人!即便这位小公子再像,我也不会喜欢他!” 这话似曾耳熟。苏凝的脸不自觉地泛出了苍白色。 楚辞心抖了一下,面色不善地看着甄逸,冷冰冰地告辞。 那话,在前世,他对苏凝说了不知多少次?而又将苏凝伤得有多深?此刻楚辞几乎无法去想那些后果,他只是心慌意乱地看着苏凝,给他倒了杯茶压压惊。 苏凝没他想象的那样弱。 虽然那话确实差点将他拉回曾经的泥沼。若是对比的人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又是自己的亲姐姐。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时刻在提醒他,他前世糊涂到了什么地步。 而给苏凝最大伤害的楚辞,在这个点上却完全找不到赎罪的机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待着苏凝对他宣判。 直过了足有一刻钟,苏凝才缓缓抬起头看他,抿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又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姐姐失踪后,你可有找过?” 楚辞摇头。 “你不担心?”苏凝口气有些急切也有些怪异,楚辞听不懂他的意思,或许连他自己都在矛盾漩涡中,无法理清方向吧。 楚辞不想他有太多误会,可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好半晌,他才启口,“苏雪曾经说,她从未喜欢过我。而我,也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有些事总要等到最后时刻才能幡然醒悟。如果不是这一世苏凝对自己如此决绝,他又要等到何时才能醒悟?以苏凝的行为,他是决意要与自己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的。 楚辞连自哀自怜的资格都没有。他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挽回什么。但至少,此时此刻,陪在苏凝身边的人是自己。这样就够了。 苏凝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他只是撇开头,看向窗外那轮月牙儿。 “辞,有些事情是回不了头的。我也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那一刻,楚辞的心彻底凉到了骨髓里。 ☆、第42章 〇四二章 “……我相信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话已经很多年没人对他说过了。 甄逸执盏,望向星空。苏凝说此话时的表情还烙印在他脑海里。未经世事的少年,当真是幼稚。 甄逸微微勾起唇角,溢出一抹冷笑,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嘲讽。 “主人,如果大公子发现林姑娘是男儿身,恐怕他的性命堪忧。” 甄逸捻着杯盏,依然毫无情绪,“生死有命。这个世道,是不适合这样的小绵羊生存的。至少,他死得还是有价值的!” 香风淡淡,趁着夜色潜入了沁源客栈,微微的暖意,让人愈发酣眠。 甄逸猛地吸了一口这浅淡的香味,“吩咐下去,这一次,不能让他再跑了!” 这样美好的夜晚,他设下了一个陷阱,引诱自己的亲哥哥跳进来,誓要让他尸骨无存。即便是此刻,他依然能记得孩童时,那位哥哥会亲手拿着糖葫芦逗缺牙的自己,看着他如小狗一样流口水,笑得春风无限好。他甚至记得他头顶开得正艳白玉兰。那个男子,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就如他身后的玉兰花一样。当白玉兰掉在被鲜血染色红色,那种美瞬间变得惊心动魄,肆虐灵魂。 这世道,当真可笑。 夜半,楚辞难以入眠,起身敲响苏凝的房门。走廊上的侍卫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不痛不痒的神情,最后说道:“甄氏的侍卫连大内侍卫都比不过,你有什么不放心?”这个兄长对弟弟所表现出来的关怀,实在很刺眼。 楚辞虚了他一眼,“我只是担心你们太过自信!”说罢,又敲了两下门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楚辞心下一惊,干脆唤了一声。同样没有任何回应。 方才还十分不屑的那位侍卫心头一紧,也过来敲了两下门。门是从里面被拴上的,侍卫没有听见动静,干脆一脚踹了上去。 巨大的力道将门板冲向对面的窗户。 看着苏凝空荡荡的房间楚辞脸色苍白。窗户洞开,床铺凌乱。楚辞气急败坏地直接冲到甄逸面前,半夜三更,这厮非但没有睡觉,反而饶有兴致地靠在榻上,品着淡酒。 不待楚辞说话,甄逸已经启口,“你弟弟,我自然会帮你找回来。”虽然不太确定是活人还是尸体,但要找到总是不难的。 “你早就知道……”楚辞这才意识到,这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将他们算计进一个阴谋里。 甄逸却不以为然,捏着酒盏,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仿佛要好好研究研究他还有多少利用价值。 “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楚辞激愤的怒火在甄逸的算计中慢慢转化为理智。 “你在要挟我?” 对于这样的质问,甄逸厚颜无耻地笑了,“你可以这样认为。”一点没有心虚的意思。 楚辞静静地看着这个人,试图判断苏凝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显然毫无头绪。他甚至隐隐觉得,甄逸挑中苏凝来扮演苏雪,目的根本不是单纯地要去搪塞甄氏长老和金淮帮。这背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从甄逸对他的态度,他们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现在,他们无缘无故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这就是一柄双刃剑,容易伤着敌人,却也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你要我做什么?” “明日彩楼招亲,你去!” 楚辞怒了! 甄逸不待他发作,补充道:“明日一定会有甄氏的人去抢绣球。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要让那个绣球落在甄氏人手里!” “你的手下难道不能做?” 甄逸冷笑,“他们是甄氏的人,光天化日之下与甄氏作对,不合适!” 一个甄氏家主,竟然要借助外人之力,这可让他很意外。 “昨日你不是已经拒绝了吗?难不成,还有人顶替你去抢绣球?” 甄逸看着楚辞眯了眯眼,“林公子,你似乎一点不担心自己抢不过?”甄氏要做的事,没人敢挡道。面前这个男人的回路竟然不在对付甄氏,反而在“关心”他。这可不是好现象。 楚辞也意识到自己探究之意过于明显,嘴角也不屑地勾起一抹笑,“既然是冒名顶替你,想必,他们也不敢太名目张胆。只要有银子,防备得当,应该不难吧!” 竟然是个不畏虎的初生牛犊。甄逸微微哼了一身,扔给他一叠银票,“时间有限!你去找人吧!” 楚辞瞟了一眼,“难道你不应该向我交代一下,我弟弟的行踪?” 甄逸掀开眼皮,定定看了楚辞半晌,幽幽吐出三个字,“……金淮帮。” 楚辞蓦然一震,“薛兆?” “他不敢!”甄逸一看楚辞那表情就像是要自己去找人的模样,他十分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去只是送死!金淮帮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平静。薛兆,迟早得是个死人!” 楚辞没再说话。拿着一千两银票径直出了沁源客栈。把苏凝的生死交给甄逸,他才不会那么傻。 而此刻被楚辞挂记着的苏凝,幽幽睁开眼,耳边是水声,眼前十分幽暗,好半晌他才辨清楚这是一个船舱。黑暗中,有三条人影矗立在几米开外。苏凝屏住呼吸,不敢做声。 “醒了?”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却不是出自面前三个人之口。一道烛光由远而近,面前挡着的三人应声侧开身子,便见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 苏凝神经突然喀嚓了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脑际滑过,他却连尾巴都没拽住。 那人走得近了,只见脸上竟然与甄逸有相同的银箔面具,除了衣服的颜色,款式、装扮、发型、发簪等等,跟甄逸的全身上下几乎一模一样。 “你是谁?” “你又是谁?” 两人几乎都死死地盯住对方的眼睛。那眼中的情绪苏凝并不陌生,那是看情敌的眼神。他曾经在镜中见到过,那种近似走火入魔的不甘和怨怼,曾经让他真想杀了自己,可偏偏又舍不得去死。 而面前此人正是这翻情绪。 苏凝整顿了一下呼吸,淡淡启口,“我是卖鱼的。” “卖鱼?”显然面前的人根本不信。 苏凝可不想无缘无故挨别人的刀,于是将甄逸给他银子让他帮忙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和盘托出。 面前的男人紧紧盯着他,那股戾气并没有因此而消减,只是看着苏凝,眼神沉了几分,好半晌他才说道:“找不到那个女人,便留个男人在身边?他可真做得出来!” 苏凝头皮一麻,“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男人却压根不打算跟他废话,示意边上的人将苏凝的嘴给堵了,这才重新看着苏凝那双眼睛。纤长惨白的手指描摹着那对眉眼,冰凉的触感让苏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只手最后停留在苏凝的右眼下,男人的手指突然用力,指尖按压着下眼睑的柔软部位,力道慢慢加大,要将苏凝的眼睛生生戳出来一般。 苏凝右眼视线越来越模糊,慢慢充血,可他不敢闭眼。 某些时候示弱的表现只会让自己死得更惨。即便搭上这只眼睛他也要堵一把,至少,他此刻不能莫名其妙地死这这个变态男人手上。 在苏凝以为自己真的要瞎掉的时候,右眼上的力道骤然退去。 苏凝这才借着左眼,看清楚,男人正愣愣地看着他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有血迹,十分新鲜。 苏凝这才意识到右眼下有刺疼,估计是被男人的指甲给划破了。苏凝努力转动右眼,视线很模糊,应该还有救。 眼珠子一动,突然看见男人将那沾了他血的手指放进嘴里舔了一下。当即,苏凝整个人都不好了,背脊窜过一丝寒意。而接下来男人嘴角勾起的一个弧度,让即便是苏凝这样在杀手窝里混的人也心生畏惧。 “我不能让你死得这么痛快!”说罢,一拍手,两个壮汉,将苏凝架起,连带地绑他的架子也被一同拖走。 一刻钟后,苏凝做梦都没想到的场景出现了。 他知道这是一艘船。却不知道这是一个开在船上的窑子,而且还专门是小倌窑子。 舞姬从面前缓缓退下,台下是黑压压一片人头。台下灯光幽暗,而台上,他被几十盏手臂粗的烛台包围着,将他整个身体以最亮堂的形势呈现在狼群眼中。 看着苏凝露出的惊恐,带着少年特有的稚嫩无辜,驱动着下面人的□□,面具男人笑容放大了,甚至带着几分真诚。 他也不说话,只是从随行的壮汉腰上拔出一柄长剑,轻轻挑开苏凝的腰带。外层衣袍随之散开来,微微露出纤细嫩滑的脖子和半截锁骨。 台下立刻变得狂热起来。苏凝狠狠瞪着面具男,面具男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剑尖突然挨上胸口,沿着□□的锁骨,慢慢地爬上脖子,只要他稍微一个不留神,就能割断他的颈动脉,让他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台下安静了下来,但所有人呼吸都变得急促,肆虐的目光饥渴地在那柄剑和苏凝的脖子间游弋。仿佛只要主人同意,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冲上去啃上一口一般。 苏凝蓦然醒悟,就算这是个窑子,也绝对不是一般的窑子。这种地方,小倌也好,姑娘也罢,性命还不及一只狗来得有尊严。 苏凝额头沁出了冷汗,他宁愿自己早一刻死,也不要受这种侮辱和虐待。 而男人像是被他眼中弥散出来的绝望给震了一般,剑尖一抖,在苏凝的侧脸下留下一道血痕。 男人惊了一下,嘴上竟然还不忘道歉一句,但那眼神和口气可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他对你一定很温柔吧?呃,也许你并不懂温柔为何物。所以作为他的大哥,我有责任为他调/教一下你。” 面具男收起剑,附耳过来,“只要懂得了这些畜生的粗暴,你才能明白什么是温柔!”说罢,笑得愈发灿烂。 苏凝蓦然一惊,方才那个男人说,是他的大哥?甄逸的大哥,难道是那个甄黎? 苏凝的脑袋飞速旋转。甄黎,这个人曾经是甄氏家主最有前途的继承人,一直被龙椅上那位视为心腹大患,但这个人却在一年前突然就销声匿迹了。 有人说他是败军之将不容于新家主,也有人说是被新家主杀了,永绝后患。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凝找不到任何讯息,只能试图从他身上寻求生路。 如果方才他没有推测错误,这个甄黎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弟弟的。他也突然明白,甄逸找上自己,恐怕就是为了作为诱饵,诱他上钩。 以暗卫对甄氏的暗查了解,甄逸绝对不会真心救他,但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一举铲除甄黎的机会。 苏凝一向信奉有共同敌人就可以结成临时同盟。可现在自己嘴被堵着,他根本没办法将诱饵抛出。 而面前的人看着他眼中情绪百转,似乎分外满意。猛然间,苏凝意识到一点,这个人如此疯狂不堪的举动,其目的只是想要他以最耻辱的方式死去而已。 看着台下重新被点燃的渔火,苏凝大脑有瞬间空白…… 沁源客栈。 甄逸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他在等待,等待天亮,等待不一样的一天。 “主人,那个林公子靠得住?” 甄逸微微掀开眼,看了一眼恭敬站在旁边的贴身侍卫,淡淡说道:“这世上,连自己都靠不住,何况是别人!” 侍卫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他深刻明白,即便自己为了这个主人将性命奉上,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他若真去金淮帮,不过让我的计划提前进行而已。甄黎那边,却一点影响也无!” 他当然不可能跟楚辞说真话,苏凝根本就不在金淮帮。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一个带着银箔面具的紫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上了那艘诡异的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评论。 这两天更的字数太多了。加之蠢作者卡文,好忧伤! ☆、第43章 〇四三章 苏凝看着上前看货一样打量他的男人,冷气从脚底直蹿上脑门。 甄黎一直站在旁边,捏着下巴,兴致甚好。苏凝露出的厌恶、恶心、痛苦、无奈等等,每一个表情都能成为他快乐的源泉。 他给苏凝开了五十两的底价。这个价格绝对不算低。但对于收买一条人命,还是甄逸想要揽进怀里的人的性命,那绝对也不算高。 拿五十两,让这个人男人死在别人手上,光是想象那可能的凄惨和屈辱,他就忍不住笑从心来。甄逸若是亲眼看到,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想必也能染上一点颜色。甄黎都已经开始想着要如何为面前少年准备后事了。他一定会将他的尸体以最“完美”的形式展现给甄逸。 待所有人都看完了“货”,这才开始竞价。苏凝听着一两一两加上去的银子,脸色早已灰白。那每加上一两的银子或许就意味着他受的折磨会多一些。可即便心中再惊恐,他也没有乱了方寸。 他在等,等甄逸动手,同时,还抱有一点点期望,至于期望的是什么,他只能自个埋在心底。 甄黎想看到他痛苦,想看到他在煎熬中慢慢崩溃,甚至疯狂哭喊,后者他或许做不到,但前面他却能尽量地满足甄黎的愿望。 一只知趣的猎物,就应该明白自己的价值,并将之发挥到极致,让狩猎者本身在产生快乐的同时,不忍心一口吃掉他。 竞价持续了一刻钟,五十两被掀到五百两。甄黎想要看到的惊恐到崩溃没有出现,所以他摩挲了一会儿下巴,转头跟那些竞价的人说,“诸位竟然都这么中意他,不如,一起?” 此话一出,全场默然。苏凝一口血差点没给喷出来。想过这甄黎变态,却没想到会变态到如此地步。 甄黎看着苏凝紧缩的瞳孔,满意了一点,继续添加佐料。任何美味都是需要精心烹制,一步一步达到美味的极致。折磨人亦是如此! “价钱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但不收你们的钱!上一次,我还给你们十两银子,如何?” 这颗雷,平稳地落在台下,将诡异幽深的黑水掀起了滔天巨浪,狂风暴雨蜂拥而至。苏凝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被那些目光戳得千疮百孔。 他发誓,哪怕有一口气他也一定要拉这只恶魔陪葬。 “恨我?”甄黎笑意盎然,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表情。 无论爱恨,总是需要得到对方的相同回应才能最爽快。甄黎取下苏凝嘴上的布团,兴致甚好,等着苏凝破口大骂,或者呼天抢地。 可苏凝反而突然变得很沉静,刚刚掀起的暴风骤雨在他眼里不过闪动了数息,骤然熄灭,此刻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甄逸马上就来了,你是想让他看到我最凄惨的模样吗?” 甄黎的神色不动,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年为何面对这般劣势还能如此冷静。 “难道,毁掉我,比他乘机毁掉你,更让你高兴?还是说,你只是在做垂死挣扎,想在他杀掉你之前,让他也痛苦一下?” 甄黎嘴角的平静突然被打破,一双微薄的嘴唇下意识地抿了起来。 “不过很可惜!我只是他用来钓你的诱饵!无论我死得多难看,他都不会哼一声!反倒是你让他如愿以偿,将你的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苏凝说得很平静,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奔涌。“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天跟他斗下去,应该早点逃命。一旦他将地形探查清楚,你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这绝对是危言耸听!苏凝甚至不知道甄逸是否已经知道了明确的地点,如何来赶尽杀绝。但无疑,甄黎却是相信了。因为这才符合甄逸做事的风格。 好半晌,甄黎才重新勾起那抹笑容,“谢谢你提醒我!不过,即便如此,就看在你这双眼睛的份上。我也不能让你活下去……”说罢,冲下面做了一个手势,似乎是请慢慢享用的意思,人潮疯狂涌动起来。 “你不能这样!要么你就一剑杀了我!”苏凝被捆绑的手脚使劲挣扎,可被下过迷药的他,并没有多少力气,徒流一身汗。 甄黎冷哼一声,恰就在此时,一袭熟悉的紫衣进入他的视线,同样的银箔面具,同样的紫色衣袍,让甄黎瞳孔一缩,身形差点不稳。 “他来了?”这话有点失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苏凝也瞧见了那个紫衣人。从灯火辉煌的台上看去,那抹人影并不清晰,在涌动慌乱的人群之中,特别突兀。 “主人!”旁边的随从露出几分急切。若是他们再不走,怕就真的走不了了。他们深知甄逸的狠辣,两年时间,能将在甄氏门阀呼风唤雨的甄黎一点点蚕食,逼到他叛出甄家,走投无路,不念及半点血缘亲情。 “你们给我拦住他们!”甄黎突然狠气一上来,竟想拼一个鱼死网破。剑上寒光一闪,抵上了苏凝的脖子。台下的人再鬼迷心窍也瞧出不对了,蜂拥着往外逃去。 “用我要挟他?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脖子上的冰凉可不是闹着玩的。苏凝的声音没有颤抖。他清楚意识到,在甄逸出现时,原本就神经有些错乱的甄黎,已经露出癫狂之兆。他的手下,明知道不能硬抗,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甄逸看着这边,隔了十几米,在这样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可苏凝却莫名地觉得那抹视线带着某种热度落在他身上,继而扫到甄黎脸上。用他那特有的清亮声线启口道:“他对我而言不过一只蝼蚁。” 甄黎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毫不犹疑,“少跟我装模作样,这三年你从未将任何人留在你身边!” 甄逸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随身侍卫如幽灵一般蹿了过来。 苏凝直觉脖子一疼,鲜血飙了出来,喷洒在他脸上,温热,带着腥甜味,迷蒙了双眼。迷蒙之中他看见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带着某种得意和骄傲。 苏凝再看时,只见一只血手死死握住了剑刃,甄黎早被格挡到几米开外,几个黑衣人将他团团护在中心。方才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甄逸身上,哪里注意到这突然袭来的一波人。 “吓傻了?”莫辛捏捏苏凝愣神的脸。 任谁在鬼门关走上这一遭,也会有些恍惚吧。 “你怎么来了?”苏凝的手脚被解开,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顺道瞟了一眼莫辛渗血的手,眉头不期然地皱了皱。 莫辛懒得废话,将他往肩上一扛,带着人就杀了出去。很意外,甄逸的人竟然没有任何阻拦的举动,相反,在甄黎的人冲上来的时候,甄逸的侍卫竟然还帮他们挡住。 苏凝一个诧异,将甄逸多看了一眼。似是意识到这双眼睛的注视,甄逸转了头,苏凝蓦然一惊,心跳微微有些失衡。 直到片刻后,苏凝坐到一艘小船上,才喃喃问道:“是楚辞对吗?” 那个紫衣人,那双熟悉的眼睛,怎么能不是那个人。 莫辛揉揉他的脑袋,只道:“你中了迷药,留下只会拖累他!”事实上楚辞带的人可不少,要对付一个甄黎,并不是难事。而且楚辞为掩人耳目,假扮甄逸,不但震撼了甄黎,对甄黎那些手下也有威慑作用。 苏凝只觉得自己的心噗噗乱跳,思绪被突然出现的莫辛和楚辞打乱了。他的心里很不安,他觉得有什么地方自己疏漏了,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莫辛将他揉在怀里,小船几乎以最快的速度远离那艘大船。这几乎是在江面的正中,汹涌的江水肆意奔流,想要将黑暗中的一切抹杀。 里面的刀光剑影他再看不见,但是那些惊慌中逃到甲板上的混乱人群却充分显示着里面战况有多激烈。 “你什么时候跟他勾结在一起的?”苏凝强自镇定,也注意到莫辛还在流血的伤口,拿出汗巾,用江水给他清洗,上药,包扎,一切做得很顺手。 莫辛看着,眼睛完成了月牙儿,一口大牙毫无廉耻地露在外面,“你离开藏剑山庄时,楚辞就跟着离开了。他给我留了书信,说甄氏家主已经前往临川,我就知道会出事。” 一说甄氏家主,苏凝心中一凛,突然想起他到底遗漏了什么。 心头狂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楚辞不能留在那里!我要回去!” 莫辛蹙起眉头,不明所以,“你乖乖坐下,他带的人不比我的杀手弱!不用担心!” 苏凝急了,“回去!快!” 这种急切如一条细细的琴弦,看似平常的旋律,可一旦切中心房,却也能要人命。 莫辛定定地看着苏凝,有一刹那,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可少年脸上的那种焦急,却让他又于心不忍,最后叹了口气,冲手下说道:“回去!” “嘭——” 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热浪卷着船上的木屑,以及烧焦的血肉向着四面八方冲去。 苏凝站在船头,看着那如烟花般绚烂的火光,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44章 〇四四章 苏凝独自划着船在江水里漂了几个时辰,从太阳升起到夕阳西下。江面上到处飘着浮木和尸体,顺着水流,不少被冲到岸边。 终究他什么也没找到,连那件紫色的衣服都没看到。他微微松出一口气,踏上岸时,迎面扑过来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面色狠戾,誓想要一棒敲破苏凝的脑袋瓜子。 莫辛的手下与几个面生的男人对峙着,谁都没有动手,相互间只是以气势压制对方。 苏凝一把捏住那根棍子的另一头,用力一拨,弘毅顺势被甩到砂砾中。 “苏凝,你不得好死!他是为了你才死的……” 苏凝的锐目一瞪,哭得凄惨无比的弘毅戛然失声。 “他不会死!你再说一句,小心现在死的就是你!”莫辛见过苏凝威胁人,但肯定都是笑眯眯的让人毛骨悚然,而这次,却是十足的压迫,将他心里的滔天巨浪露出了一角。 弘毅没见如此狠戾的苏凝。这煞气简直跟恶魔一样。 弘毅的眼神不自觉地转向楚辞留下的那帮人。 为首的人一个示意,有人上前将弘毅扶了起来。 苏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转头看向那个男人。这是楚辞最信任的人之一,在前世跟楚辞上过战场,一直是楚辞的得力助手。 他叫宴清,是楚辞禁足那两年秘密培养的人。 苏凝径直走向他,“宴清,你把你的人调到这里陪着他胡闹,你不觉得可笑?” 宴清的眉头皱了皱。第一,面前的人竟然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这着实令他很意外,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二,少年布满血丝却依然坚定的眼,跟弘毅那双哭红的眼,一个一身泥泞,而一个衣着光鲜,除了方才摔倒时染上的砂砾,连点其他污渍都没有……如此种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第三,这句质问,让他透出了一丝丝愧疚和尴尬,没来由的。 宴清的情绪不过一闪而过,他目光沉定地看着苏凝,用回禀的口气说道:“沁源客栈没有动静。薛兆突然卧床不起,金淮帮已经乱作一团。整个临川城我们几乎翻遍……”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主子没了,他也希望他没有死,折腾了一天,即便他表面再平静,可心里却压不住那越来越浓重的寒意。 苏凝看了他一眼,十分不见外地吩咐道:“别让他乱跑!”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弘毅。 苏凝原本对这个弘毅没什么意见,可就冲刚才他对自己的冲动劲儿,他也不得不防一手。这关键时刻,若是弘毅暴露出什么不该暴露的东西,楚辞的处境只怕更危险。 宴清低头拱手领命。苏凝自然是信得过他的。 苏凝这刚要走,手臂就被莫辛拉住了,“去哪里?”莫辛的眼神很深,那只还在渗血的手抓住他,苏凝如何忍心甩开。 苏凝只是叹道:“他是为了救我才出事。” 莫辛再不情愿也只得松手。苏凝勾起一抹笑,拍拍他的肩膀,“我去找甄逸!你别来瞎掺合。现在不是跟他正面交锋的时候!” “你确定楚辞在他手上?” “你别忘了。楚辞当时的装扮跟甄逸一般无二。”如此可疑的行迹,甄逸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死。 莫辛不说话,只是伸手揉了苏凝的脑袋一把。如果苏凝真如此确定,就不会不吃不喝在江上漂上一天。他不敢看苏凝那眼中升腾起的绝望,自然也没敢跟着去。甚至连护卫他的几艘小船都在几十米开外。苏凝年纪虽然小,却从不轻易将自己的恐慌暴露给别人。他给他任性的机会,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沉淀整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又是那个虽然疲惫不堪,却依然充满活力的小家伙苏凝。 “我的人已经将沁源客栈布控起来。你放心去。若有危险,你知道该如何放信号!”外人在场,莫辛没有说得很透。 苏凝点点头,独自前往沁源客栈。 宴清看了看那义无反顾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一脸悲愤涕泪横流的弘毅,心中的天秤毫无悬念地倾斜了。 沁源客栈。 甄逸看着一身狼狈的苏凝单枪匹马出现在眼前时,不觉有些惊诧。 苏凝也不跟他客气,不请自入,自个在他面前坐下,甚至好兴致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灌下。 “你不怕茶水有毒?”甄逸好心提醒他。 苏凝冷漠地一笑,“我刚从鬼门关爬出来,还怕你的毒不成?” “哦……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我是来和谈的!” 甄逸来了兴致,“以什么身份?” 苏凝不知道甄逸到底知道他们多少事情,但若楚辞真在他身上,这厮说不定会以变态手段对楚辞严刑逼供。 “让我先看到人,我再告诉你以什么身份!” “人?”甄逸露出狐疑之色,似是真不知道。 苏凝冷哼一声,“那艘船是你炸的吧?” 甄逸将这个少年打量了半晌,悠悠叹了一句,“你很有胆量!”他当然知道沁源客栈有人监视,当然也知道苏凝的身份已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但这个少年竟然敢孤身闯入龙潭虎穴,跟这个前一日就算计得他差点丢了性命的人谈判,光这份勇气,还是值得他尊敬的。 一刻钟后,苏凝看到了沁源客栈储藏室里躺着的楚辞。他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进胸膛。他还活着,活着!苏凝心中涌动着酸涩,却没办法在敌人面前释放。 他收敛起一切情绪,检查仔细打量着楚辞。 楚辞身上的紫色衣袍已经烂掉,露出模糊的血肉,有刀伤也有烧伤,伤口没有处理,地面还有未曾干涸的血迹。人已然昏迷,也不知道是伤的还是被施了药,或者被严刑逼供…… 苏凝心里冒出一股寒意,看向甄逸的眼神透出了狠戾。 “你是想让他死?” 甄逸无所谓的哼了一声,“他是第一个敢冒充我的人!而且竟然还骗过了甄黎!” “那你可知他的身份?” 甄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三皇子,端王,楚辞!” 甄逸蓦然失笑,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听他说道:“大正百姓都知道,端王还在禁足。你就不怕我直接将你们抹杀?” 一个禁足的皇子在这千里之外的秦州消失,恐怕连大理寺都查不了吧?再让有心人给他栽赃一个谋逆之罪,他甄逸还能当一个大功臣!权术向来就是如此简单,拼的不过是背后的实力!他相信以甄家如今的地位,即便刘氏门阀对这个弃子还有点情谊,也不会跟他闹翻。 甄逸理所当然地将楚辞的身份跟刘氏套在一起。刘氏下得一手好棋,两枚棋子,皆可利用。甄逸也理所当然地将楚辞的到来当成了是刘氏对付甄氏的行为。 苏凝如何想不到他的意思,所以他依然镇定,“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甄逸这次有些迷茫。楚辞身边的人,他当然有所耳闻,但却找不出苏凝这样的人。 “我姓苏!”苏凝好心提醒。 甄逸这次的确惊了一下,漂亮的眼睛一虚,“你跟苏启是什么关系?” “我是三年前失踪的苏凝!你应该知道,苏凝是如何失踪的吧?” 三年前劫亲的事情,大正几乎是家喻户晓,但多数人都认为苏凝已经死去。当然苏凝活着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如今的身份。 “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劫亲的人是屠龙堡呢?”苏凝看起来很冷静,可事实上他已经不惜将所有砝码都搬出来,那种急切是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的。 “或许作为甄氏的家主,你觉得单独一个刘氏,的确无足轻重。可如果后面还有一个皇帝呢?再加上一个杀人如麻的屠龙堡,你觉得是否够分量?” 甄逸愣了半晌,看着少年眼中的坚定,以及强压着呼之欲出的激愤,笑了。 “苏凝,你是想用这些来要挟我?你可知,你今日将砝码抖尽,来日,我要对付你简单得多?而且……”甄逸看了奄奄一息的楚辞一眼,“这个弱点,很致命!如果是我,我会亲手断送了他!” 苏凝冷哼一声,“你是想说甄黎吗?” 甄逸瞳孔一缩,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苏凝看在眼里,果然,他没有猜错。当看见甄黎那身月白衣衫时,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他穿的衣服的颜色跟自己当日进沁源客栈是一样。除了衣服的颜色,其他装扮却又跟甄逸的一模一样。换句话说,那抹月白色是有他保留下的深刻含义的。 “我知道你想要亲手杀了甄黎,所以,我想你应该不至于看着他莫名其妙死在别人手上吧!”苏凝几乎断定,甄黎一样活着。 人心有弱点,才有谈判的条件和保障,尤其是对甄逸这种根本不讲原则和手段的人。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碰他?”甄逸的声音明显出现了波动。 苏凝反而心情甚好,“我说的不是以后会碰他!”苏凝故意顿了一下,查看甄逸的反应。甄逸的嘴角明显抿了下来。 “而是,昨天,他很不甘心地碰过我!”又是一个停顿,生生停在对方心跳上。 “我不是屠龙堡的人,我只是无聊的时候学了一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而已。我既然敢在你安排的房间睡觉,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伤到我的人……”他的皮肤上有毒,没人知道,否则每次莫辛哪能如此轻易中招。 甄逸看了苏凝好半晌,才说道:“好!我跟你谈!” 苏凝松出一口气,只道:“在谈判之前,我要先替他治伤。他若有什么事,我保证,沁源客栈一个人都别想活着离开!” 或许楚辞那些侍卫做不到,可屠龙堡的杀手却是很乐意效劳的。 甄逸对这个威胁不以为然,“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他!我给你一个时辰!”说罢,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火子的地雷。 从现在开始恢复以往的更新时间,每天凌晨一点之前。 亲们晚上不要等,第二天早上来看,刚好合适! ☆、第45章 〇四五章 楚辞神智迷糊不堪,灵魂像是脱离了躯壳一般,在幽黑中飘飘荡荡。朦胧间,他感觉到身体有冰凉的触感,接着是灼热和刺痛。这些感觉并不明晰,可飘逸在鼻尖的气息让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 可是他太累,太过乏力,只有颤动睫毛的力气,好不容易从一点点狭小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却模糊不堪。他使劲睁眼,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可惜眼皮变得更加沉重,压榻了他整个视线。 但,他知道是他!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他就在他身边,为他清理伤口,为他敷药。 这就像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梦。他想要醒来,却又怕迎接他的是幻灭。 “辞,你若就这样走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鼻息吐在耳边,他嗅到了属于他的气息。 楚辞猛然惊醒,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那只还在给他上药的手腕。 “爷,爷,你终于醒了!”弘毅喜极而泣。 看清楚面前人脸时,楚辞却瞬间失了力道。他忍不住向外张望了一下,这是之前住的福来客栈。哪里有苏凝的影子。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记得爆炸,记得围困而来的杀手。昏迷前他也能清楚判断那是谁的人。但是以他现在身边的人,谁有本事将他从甄逸的手里弄出来?即便是硬碰硬也不可能逼甄逸就范。 弘毅本能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爷,您伤得太重!需要好好修养!弘毅給您准备了粥,您先喝一点,呆会吃了药好好睡一觉,明天……” “苏凝在哪里?”楚辞没有心情陪着弘毅一同幻想。他现在只想见一个人! 弘毅的眼睛红了一下,嘴唇微微抿起,隐隐透出一丝倔强。 “我问你,苏凝在哪里?”楚辞只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看不到人,他总觉得会失去他。 弘毅眼珠一转,将漫上眼睑的泪水逼了回去,“爷出事那日,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楚辞心头一凉,万千思绪陡然间抓不出个头绪来。苏凝就算对他没了那份感情,可绝对不会不管他的生死。他知道他做不出来这种无情无义的事情。 “爷昏迷了两日,弘毅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爷两日。爷醒来第一件事,却问的是一个早已背弃您的人……” 弘毅的委屈和愤怒伴随着再也压不住的泪水宣泄而出。 楚辞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心里一阵颓丧。有些时候无意的纵容便会滋生出一丝轻狂。他知道弘毅一直嫉妒苏凝。这种嫉妒自然是源于自己。那几年,他几乎是靠着这种嫉妒来确认苏凝还活着的实感。但这样的纵容,似乎也将弘毅以为他有蒙蔽他双眼的能力和权力。 前世,苏凝也嫉妒苏雪。但苏凝从不会背后说人是非,更不会趁虚而入,他会用他的行动证明,是他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会用他单薄的肩膀帮他分担所有痛苦、责任以及苦难。 弘毅的确有些地方像苏凝,但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小人。或许他对自己真有那么一点情谊,却是源于他本身的自私和图谋。他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根救命稻草! 禁足的第一年里,楚辞时常看着这个代替苏凝留在自己身边的弘毅,看着他处心积虑地要在他身上得到认可。而他只是将前世一遍一遍地对比。每对比一次,他便深知自己辜负了苏凝多少。 往事最不堪承受的便是回眸。 而他不停回眸,却只在孤独和悔恨中明白自己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见楚辞不再说话,弘毅以为自己的话又起了作用,心中微微有些窃喜。擦了一把眼泪,将粥端到楚辞面前,低眉顺眼可怜兮兮地劝道:“爷,您吃口粥。” 楚辞只是看他一眼,“让宴清进来!” 弘毅的手抖了一下,嘴唇抿得愈发紧。可在楚辞面前,他不敢违逆。 片刻后,宴清板着脸进屋,扫了一眼桌上各种精心准备的美食汤药。弘毅总能在这种时候将他的细心发挥到极致。 曾经,宴清觉得,有这样一个人留在主人身边也不错。还想那个令他痛心的苏三公子干嘛? 而现在,宴清只想到,在弘毅有心情准备这些的时候,苏凝却在虎穴狼窝里冒着生命危险。 人心就是如此,不对比,看着眼前的,便可轻易满足。不对比,看着一个人的付出,而得不到别人的回应,会心生同情和怜悯。可看了苏凝,他觉得,同情和怜悯简直是对一个男人的最大侮辱,也只有弘毅这样的弱者才配得到。 “主人!”宴清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眼睛扫过楚辞苍白的脸。嗯,跟苏凝说得一样,两天,他就能醒过来,当真一点不差。 “派人送弘毅回京!” “哐!”粥碗落在地上,将一碗热粥全洒了出来。 “爷……”弘毅慌了,可他不敢扑上去质问男人他哪里做得不好,要将他送走。 宴清皱了眉头,“主人的梦魇症……”他当然知道弘毅对端王的用处是什么。这也是他一直可怜弘毅的原因。 “无妨!照我说的做!” “是!” 弘毅是被两个侍卫架出去的,临出门时他默默地流着泪,仿佛楚辞辜负了他多少良苦用心。 楚辞整顿了一下精神,在宴清的伺候下喝了汤药。精神虽然差,可他没打算就此安稳地养伤。 “我只想知道苏凝跟甄逸达成了什么交易!” 楚辞不傻,即便宴清不说,他也知道背后大概发生了什么。 宴清有些为难,迟疑了半晌,像是在挣扎什么,“苏三公子不想让主人知道是他救了您!” 楚辞的脸色有些泛白,嘴角却溢出一抹笑,“他是不是说,不想让我多想,他救我不过是将我救他的人情抹平?”这才符合苏凝的逻辑。可这事,是他说扯平就能扯平的吗? 宴清惊了一下,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他还说了什么?” “苏三公子还说,不要干涉甄氏和金淮帮,让我们一心查西平侯!” 这话可以理解为我查我的甄氏,你查你的西平侯,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从此撇清。但楚辞可不会这样单纯,他思忖半晌,说道:“这便是他跟甄逸达成的交易?”换句话说,西平侯无论有没有罪,他这个黑锅是背定了。而甄氏便会趁机将自己的嫌疑撇清。 苏启既然在秦州巡查。就不可能一无所获地回去。端不了甄氏,那就斩它的尾巴。西平侯被楚辞盯上,这条尾巴本来也不能留。甄逸想必比谁都清楚。 “金淮帮内部如今已经大乱。薛家两兄弟各自为阵,不足为虑。甄氏恐怕也有除掉他们的心思。正好,借由西平侯的事情,将金淮帮重新梳理一遍,真正变成它甄氏的爪牙……”宴清也分析了几日。他实在愚钝,看不清背后的名堂。果然没有这位主子点拨,自己也就一棵废柴。 楚辞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苏凝不会让甄逸如愿的。即便金淮帮要重振,这甘淮水道也绝对不会再落在他们手上。要不然,苏启这个御史岂不是白当了!” 宴清蓦然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结论。 楚辞却很有信心,“而且,既然要让西平侯将制造兵器的黑锅全部扛下来,甄氏也必须得舍弃几枚棋子!以苏启的作风,这几枚,他一定会精挑细选,即便不会对甄氏造成致命打击,却也足够让他们萎靡一阵!” “那我们该如何配合?” 楚辞睁开眼,“暗中调兵!以讨伐信平侯谋逆为名,威慑甄氏!你应该知道调遣哪里的军队最合适!”这秦州地界的自然是不行的。 “主人的安危……” “放心!有屠龙堡在这里,甄逸杀不了我!” “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我屠龙堡的人凭什么要保护你!” 莫辛不请自来,眼中怨气腾腾,跟个怨妇似的。 楚辞一看他那样儿,反而有些得意。莫辛的表情他哪里看不出来,一想到苏凝为他做到这地步,这小子肯定嫉妒疯了也气疯了。 作为一个暂时赢家,楚辞决定大方一点,“现在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苏凝是不是还在沁源客栈?” 莫辛吐了一口恶气。若不是为了苏凝,他才懒得管这个废柴王爷呢! “我的人已经将沁源客栈监视起来了。只是,有必要动用军队吗?” 尽管是杀手,可莫辛对于战争还是有本能的排斥。一旦发动战争,就是生灵涂炭的事儿。 楚辞虚了莫辛一眼,“以防万一!若是苏启对甄氏逼得过激,难保不出现动乱。而西平侯那边的确有很大嫌疑。西平一地,必须强行接管!” “再则,既然甄逸同意动西平,他怎啃放过让西平反咬一口的机会!而且……”楚辞突然含笑看着莫辛。莫辛背脊不由自主地发寒。 “这次可是屠龙堡洗白的大好时机。如果你这个堡主立了功,我相信父皇很乐意将甘淮水道交给你的!” 这诱惑,简直跟苏凝一模一样。 ☆、第46章 〇四六章 沁源客栈。 苏凝坐在花园里,看着紫色衣袍的男子。甄逸兴致甚好地在修剪一株花。如墨的长发在杨柳风中肆意飞扬。山雨欲来,天气没了昔日的明媚,清风卷起一地花叶,打着转儿拂过苏凝的脚踝。 单从样貌上来说,这个甄逸真的很令人遐想。无数的血泪史告诉世人,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有毒。几日前的血雨还未散去,这个男人却能纤尘不染充耳不闻料理花草。 苏凝抖掉衣服上沾上的花叶,起身,嗅了嗅随风而来的馨香,嘴角微微勾起,走到甄逸身边。 甄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躲开。这份勇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就在一日前,一个侍卫还不相信苏凝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毒。他跟苏凝打了一个赌,一个时辰内,若是让他中毒,他就相信。结果,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就毒发了。只有苏凝知道,在他说出那句话时,他看似无意地从他身边走过,一切便已经完成。 呃,其实甄黎的身体还摆在客房,面色发黑,这些人怎么就不能吸取点教训呢。 苏凝看着甄逸手下的花束,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甄逸转头看他,看似无意地说道:“有一件事,我想了两日。” “什么?” “那个刺客。”甄逸看着苏凝的眼睛,将那一闪而过的惊讶毫无遗漏地纳入眼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你同胞姐姐苏雪对吧?” 苏凝站出来表明身份时,就注定被人看到脸的苏雪的身份会暴露。 “你说你是三年前被她刺杀的?”三年?虽然从父亲那里知道苏雪的身份特殊。可三年来,他们再没见过面,仿佛苏雪就从此消失了一般。 “你承认了?” 苏凝并不否认那个刺客的身份,不过,他奇怪的是,龙椅上那位并不知道甄逸的具体情况,如果苏雪真的清楚,怎么会瞒报? 还是说,单纯地只是苏雪想要杀掉甄逸? 苏凝不可避免地想到楚辞对这个甄逸的了解,顿时心中感觉有些怪异。 甄逸手里拈着花,含笑看着苏凝,“你不怕甄氏将苏家再灭一次?” 苏凝听到这威胁不禁一笑,“这次,或许会倒过来也说不一定!” 苏家人是不多,可并不代表苏家如今能调动的势力少。论军队,张既赵靖之甚至连秦均的都可以用。论杀手,屠龙堡抵过天下任何杀手组织。论人力,苏家就四个人,四人同心,每人支持一方,好过甄氏家大业大人多心多,内讧也多。 甄逸抽出一支花,放到苏凝手里,“苏凝,我只会对你让这一步。你可想好与我为敌的结果?” 苏凝将花凑到鼻子下嗅了一下,远远闻闻沁人心脾,可一凑近,香气就太过浓郁,只让人头晕眼花。苏凝微微蹙起眉头,将花还给甄逸,“这不是让!而是你必须走这一步!” 甄逸眼中精光一闪,不以为逆,反而笑了,“你果然够胆量!” “主人……” 花园外,一个彪形大汉冲这边唤了一声。苏凝看了一眼,知趣地退下。 这甄逸俨然将这沁源客栈当成了大本营。这两日来拜见他的人可不少,上至州府衙门,下到小门小派。 苏凝的行动在这里是受到严格限制的,自然不可能听到他们具体交谈些什么。在苏凝前世的记忆里,秦州一直是甄氏家族的强大后盾。当初苏启来时,他就已经有了血战一场的准备。如今能让甄逸退步算是不错。 苏凝还未走出花园就被叫住。转头,只见甄逸眼露兴奋,似乎有什么好戏即将开场。 苏凝看了他半晌,他才开口,“御史大人来了,就在客栈!” 苏凝的心陡然失衡。他拿甄黎做要挟,甄逸自然也可以拿苏启来以牙还牙。虽然几日前他传书给苏启,简单说了此事,但并不打算将他扯进来。苏启要对付的是秦州一干官吏,他们兄弟向来分工明确,可没想到这位兄长还是不放心他孤身对付甄逸。 “你也是有兄弟的!难道你忘记了?”甄逸心情甚好不吝提醒一句。 苏凝暗暗磨了磨后槽牙,笑道:“你也别忘了,甄黎还昏迷不醒呢!” 甄逸冷哼一声,“他对我而言,无足轻重。如果你非要杀他,现在就可以动手!”说罢拂袖而去。 苏凝也冷笑一声。甄逸越是这样说,他越是不会信。 苏凝后脚跟着到厅堂,便看到一身平民服饰的苏启,正气定神闲地在品茶。苏启带的人就两个,一个是大内侍卫,一个是张既为他精心培养的高手。 这样的人员配备跟他单枪匹马没多少差别。苏启就这样径直来了临川城,还真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甄逸心下嘀咕:这苏家兄弟还真是够胆! 苏启看着甄逸和苏凝一起出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起身拱手,“舍弟在此,多有叨扰!” 苏凝已经自觉地走到苏启身边。兄弟俩并肩而立,怎么看都挺刺眼。 甄逸勾勾唇角,“御史大人客气!” 装腔作势,这是官场人惯用伎俩。苏启虽然不屑,却将这一技能学得炉火纯青。 他心里清楚得很,甄逸找上他,无非是要借用他来要挟苏凝,同时也借用苏凝来要挟他。这是一手好棋,他如何能不尽心尽力地与之对弈。 几日前,临川江上被炸死炸伤几十人。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夕之间,整个秦州都传遍了。秦州州牧甄仕钊就在他尾巴后面跟来查办此事。他这个中央朝廷下派到地方的御史于公于私都应该走这一趟。他自然也有了跟甄氏家主正面交锋的心理准备。 不过这个甄氏家主如此年轻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双方都知道,表面上是要查爆炸血案,实际是要将矛头指向已经动乱的金淮帮,再由金淮帮指向西平侯。这样,苏启查探一个多月的所有证据才能顺理成章地栽赃到西平侯身上。 而秦州作为甄氏的地盘,于公于私,这位甄氏家主都有协助办案的理由。实质上,甄逸的存在就是从内部干涉整个事情跟甄氏能撇得一干二净,尽最大的能力保全甄氏力量。这算是双方平衡下的妥协。 等秦州州牧一到,他们便会开始彻查此事。 苏启并没有调动府兵的权力,他在地方的行动便会受到诸多限制。比如此时,金淮帮的总坛已经被官府包围,他却连进都进不去。 苏启也不急,优哉游哉地等州牧。 苏凝也十分好脾气,每日与兄长把酒言欢。在甄氏看来,兄弟俩已经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接下来的事情根本无足为虑。 苏凝给苏启斟好一杯茶,就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三个名字:甄睿,甄和,邝俊安。 “其他人,甄逸想怎么保都可以。但这三个人,必须除掉!” 苏启凝神静思,他明察暗访这么久,的确拿到甄氏不少罪证。但是这个三个人却并无什么作为。甄睿和甄和不过就是地方上的小官吏,百姓的口碑还不错。这邝俊安可就更不像回事儿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师爷,连点实权都没有。 苏凝之所以有这样的坚持,那是因为前世,太子篡位,这三个人就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说,他们是甄氏控制朝廷的另一批砝码。若是楚循真的登上皇位,这三人必然是功臣,势必替代兵部如今的甄氏人员。 但那次篡位并未成功,被事先得到消息的皇帝老儿扼杀在摇篮之中,从此甄氏被列入正式的剿灭行列。甄氏逐渐从京城缩回秦州。 楚辞回京登基,清扫秦州地界时,这三个名字无数次地出现在奏本上,尤其是那邝俊安,他的战绩远远高于兵部尚书甄无焕。他丝毫不怀疑这是甄氏隐秘的暗子,也是关键时刻的杀手锏。 前世,在楚辞迎娶苏雪之前,秦均亲自前往秦州,光明面上的军队就有十万。这是甄氏败退后最大的据点。而秦均这一去,便不复回返。 当日战事如何,苏凝并不清楚,可现在他却有一个很切实的打算,就是将前世动乱的关键因子除掉。即便秦州地界如上世一般再次动乱,没了这三颗主力棋子,甄氏想必会更容易摧毁! 如果能将几年后的战事在今日消弭,也免去了一场生灵涂炭,这就更美好了。 苏启尽管怀疑这三人的重要性,但他相信自己的弟弟。“甄睿、甄和这两人我会派人暗查。邝俊安就是这临川县的师爷,明日我就去会会他。” 翌日一大早,苏启便以体察民情为名出了沁源客栈。 既然是御史大人出行,甄逸当然不会阻拦,反正苏凝在他手上,再则,他的人可是一路跟着苏启的,不怕他出什么篓子。 不过半个时辰,苏启在几个档口吃了闭门羹,心情郁闷,官威一摆,弄得一干差吏冷汗直冒,直往上面回报。不多时,便有管事儿的来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临川师爷邝俊安。 邝俊安身材高大,为人却十分谦和,陪了一堆不是,便殷勤地为苏启带路。苏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关键是,他说的话,不偏不倚,绝对听不出是向着甄氏的。甚至跟苏启还有点同仇敌忾的味道。 若不是前一日苏凝提了个醒,苏启几乎要认为这家伙是个可用之才,就差跟他推杯换盏,结为莫逆。可经苏凝一提醒。苏启看他的味道就全变了。这个人很小心谨慎。每到一处,看似有问题,但却又查不出大问题。人证物证,都被他遮掩得十分到位。只露出对金淮帮和西平侯不利的地方。 换个人定然要以为这便是事实。邝俊安三十几岁,自及冠之年起便在衙门当师爷。如今已经十五个年头。他的官职没有一点提升。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会是甄氏着力培养的人才,最多当他是一个眼线罢了。 今天苏启的表现无疑让甄逸很满意。 苏凝去见甄逸时,看见他正品茶赏花,欣赏着无限春光。 苏凝虚了虚眼,佯作怨怒地说道:“……甄黎醒了!” 甄逸蓦然转头,莫名情绪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骚年的地雷! ☆、第47章 〇四七章 一个时辰前,苏凝走进甄黎的房间,拔出银针在几个穴位上给他放了恶血,将早就准备好的解药化入他口中。不消片刻,甄黎微弱的气息慢慢增强。 苏凝端详着那个与甄逸脸上一模一样的面具。甄逸警告过他,不要掀开这个面具。这反而让他愈发好奇面具下的脸是什么样子。 甄黎这位甄氏嫡出大少,苏凝见过画像,面容记得几分,但毕竟是画像,跟真人可没法比。 苏凝眼瞅着甄黎缓缓睁看眼,振了振脸色,恢复了一惯的口气。 “醒了?” 甄黎心头猛地一震,看向苏凝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记得在船上,“甄逸”从他手里将那个男狐狸精抢走时,他很愤怒。那股愤怒伴随着一股难以压抑的眩晕,让他并没能坚持多久便晕了过去。之后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而此刻面前这个少年,面目有些熟悉…… “是你!”甄黎瞪着眼睛,从床上弹起,脑中眩晕伴随着长期不进食的空腹难耐,差点让他再度晕过去。 苏凝将手指放在唇边,小心安抚他。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警告甄黎,“你现在在甄逸手上。” 果然此话一出,甄黎便恢复了冷静。这个人的脑袋不像正常人,偶尔会鲁莽癫狂,但某些时候也能像几年前,他还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大少爷一样沉着,当然前提是不要受到过多的刺激。 而此刻看他的眼神十分清明,苏凝可不敢随意忽悠他。只道:“我跟你是敌非友,我跟甄逸更是誓不两立的敌人!你可以选择站在他一边,来一起对付我,也可以选择跟我站在一边,对付甄逸……” 甄黎虚了眼,苍白的唇微微抿了抿,好似一只被猎人困得筋疲力尽的小兽。即便有人向他示好,他也不可能轻易相信。苏凝也没指望他能为己所用,不过,他依然信奉敌人的敌人便有成为盟友的潜力。 “哼!这天下还没有谁是需要甄黎跟别人联手来对付的!” 苏凝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甄家的长子嫡孙吗?你现在不过是众叛亲离的丧家之犬!” “你——” 这话成功激起了这位甄家大少的愤怒。甄逸跟甄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凝无从查得。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两兄弟在以某种诡异的方式让对方臣服。别看他们似乎都想将对方赶尽杀绝,但却并不愿意将对方抹杀。总会留有那么一点余地。 否则,当日,甄黎完全可以架着他去对付甄逸,而不是以那样的方式,最后反而给了甄逸可乘之机。他不信,甄黎会想不到甄逸能借此找到他。而甄逸,他的行为就更明显了,在提到甄黎时,他的表情明显不对。 “无论是敌人还是对手,都需要对等的身份!试问,你此刻拿什么跟甄逸斗!还是说你终于甘愿被一个旁系的弟弟压在头上?再则……”苏凝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甄黎的反应,“你被赶出甄家似乎是披了一个与继母私通的罪名……” 这对每个男人都是奇耻大辱。苏凝毫不怀疑这是当时竞争对手给甄黎栽赃的一个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的大帽子。 要跟一个执念成狂的人谈判,其实并不需要像对付甄逸那样多的砝码,他只需要告诉甄黎,其实他是能够东山再起的。而导致他失败的原因不仅仅是一个甄逸,还有甄逸安插在甄氏内部的其他爪牙,比如甄睿、甄和这两个毫不起眼的人。 甄黎这种长子嫡孙,从小的培养方式就肩负着甄氏命运。可以说,他的惯性思维里,甄氏利益最大,无论怎么斗,这一点都是不会触犯的。 甄睿、甄和,在甄氏没有什么地位,借用他的手除掉很容易,也不违背甄黎的执念。可这两人,甄黎不是不认识,他们本是与甄逸同一旁支,私下跟甄逸的确有颇多往来。可这两人的身份地位还轮不到甄黎这样的地位的人来操心。 “我知道你们甄氏嫡系与旁系纠纷不断。甄睿甄和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但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很可能会因为□□而导致甄氏覆灭,你会如何?”苏凝说得极有耐心。务必让甄黎每一句都听懂。 “甄氏家主的位置一直掌握在嫡系手里。甄逸是第一个旁系出身的家主,你觉得他会放过让旁系代替嫡系的机会?”这机会可是几百年都遇不到一次的,苏凝还真不是愿望甄逸,单纯地推断一下甄逸这人的行事作风,这种可能性很大。 苏凝并没有用太多时间,他只是恰到好处地给了几个建议。如今大正多少目光集中在秦州,这是甄黎东山再起的大好机会。让甄氏那几个长老看看,他们不顾血缘亲情,将甄黎赶出甄氏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跟甄黎谈完,苏凝站到了甄逸面前。将甄黎醒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甄逸早料到苏凝会妥协,只是抬眼瞟了他一眼。苏氏兄弟跟传说中一样十分重情重义,之前即便刀架在苏凝脖子上,他也没有为甄黎解毒的打算。而现在,苏启不过刚到临川,他就变得这么乖巧听话。 苏凝警告道:“若我的兄长有什么危险,我保证甄黎下次一定没命活着跟你争!” 甄逸并未起身,只是看着少年毫不掩饰愤怒的脸,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可没让你现在给他解毒!” 苏凝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甄逸兀自坐在花园里,没有去看那位兄长,只是看着夕阳西下,看着苏启踏着暮色归来,他心爱的弟弟怕有人居心不良下毒,亲手为他端上茶水。这份呵护,就如当年甄黎从远方回来,他捂着自己熬的雪梨汤驾着马车去城外接他一样。 如今再看苏家兄弟,甄逸好笑。若是苏家有朝一日也能如甄氏一样飞黄腾达,权势滔天,这对兄弟还能如此兄友弟恭下去? 他不信!人性是贪婪的!再坚强的心脏都经不住野心和权势的蚕食。只有被压迫到泥土里,才知道反抗坐到最高位置的重要性和成就感。 甄黎从出生那一刻就跟他有天壤之别。甄黎从小是被族中长辈捧在手心,精心培养着长大的。而甄逸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旁系不起眼的家庭的孩子,父母早逝,他几乎是在族人的忽视和冷嘲热讽中尽了全力才保住的这条性命。 那十多年的岁月,唯一肯向自己伸出手的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兄长。借着这只手,他茁壮成长,如今终于登上了巅峰,将曾经践踏自己的人以家主的威严踩在脚下。他对那些所谓的族人可以怀柔,可以宽宏大量,可以以德报怨。唯独对这个曾经真正对自己好过的兄长做不到。 或许曾经年少,他想过依靠着这个哥哥对自己的所谓宠爱好好过一辈子。这个单纯而美好的梦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 甄逸想得有些出神,大概是自己十五岁那年,甄黎娶妻,洞房花烛夜,这位兄长喝多了酒,忘记了回新房的路,他错误地搭了把手。 在花园里,酒意正浓,月色正好,桂花正香。唯一不对的是,两个不应该在一起的人,在这里发生了一件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他还记得醉酒的甄黎捂着他的嘴,将他强行压倒在花园冰冷的石头上时,挂高在头上的月亮前,飘过一片云。朦胧了他们的眼,也蒙蔽了他们的心智。 那种无力挣扎带来的屈辱和心疼比身体给予的疼痛还要让他生不如死。 自那一刻开始,他才猛然明白,没有谁对谁好是理所当然的,每个人都带着他们的目的,或许是光明正大的,或许是阴暗不可告人的。而显然,他敬爱了十几年的兄长便是属于后者。十五年的信念和坚持,在一夕间崩溃坍塌。 甄逸依然记得翌日,甄黎的手抚上高烧的额头,他毅然决然地打开了它。甄黎的手在半空中滞留了很长时间。那手指纤长漂亮,永远有着淡淡的温度,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点花粉的馨香。他曾经是那样迷恋这双手的触碰,而今却对他厌恶至极。 甄逸也记得,当时甄黎收回手时说的话,“没有我,你在甄家,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 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他从一个懵懂懦弱的孩子成长成了一个阴毒狠辣的男人。可他的眼睛永远都带着甄黎所喜欢的味道。 他用了两年时间以驯服的姿态卸掉甄黎的戒备,用三年时间呆在甄黎身边一点点部署,最后完全夺取他所拥有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他站在了权力的巅峰,将甄黎踩在脚下。甄逸向来信奉礼尚往来,所以甄黎给他的,他自然很乐意数倍奉还。 他的第一次,只有甄黎一人。而甄黎的第一次他给了他十个男人。而且那十人都是甄黎亲手培养的得力助手。这份侮辱和践踏可比当年给他的有力得多! 这里面,有一半是被他收买,如今不知道在甄氏哪个角落或生活死,而另一半在甄黎最后时刻,带着他一起逃了。甄黎离开甄氏之前,甄逸去见过他。那时,他跟块破布一样摊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法动弹。到处都是血污,这很刺眼。 他上前,扯下自己的披风,将他破败不堪的身体挡住。 “你可曾后悔过?” 甄黎瞳孔缓缓聚焦在甄逸脸上,里面只剩下空洞和隐隐透出的心疼,“你就那么恨我?” “不!你连让我恨的价值都没有!” 甄黎蓦然大笑,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你宁愿喜欢一个要刺杀你的女人,也不能接受我?为什么?” 甄黎永远不懂这是为什么!甄逸其实也不明白。他曾经单纯的灵魂受到了欺骗,曾经相信的一切被这个男人彻底摧毁。即便他在被刺杀时,甄黎还帮他挡过剑。当时看着甄黎差点被捅穿的胸口,他莫名地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他将那个被擒住的刺客拉入怀里,说那是他喜欢的女人。 他不记得女刺客当时的模样,却记得甄黎吐出的那口血多么鲜艳。艳红的血珠子,以优美的弧度溅落在白色灯罩上,瞬间晕染出一片红梅花。甚美! “主人!大公子不见了!” 甄逸眼睛恢复了清明,看着漫天星辰,也不知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他此刻,应该应付的是苏家兄弟。 甄逸将一口凉茶灌入喉间。清醒的甄黎怎么可能不逃!那种被人捏在手上玩的滋味,他们兄弟都不喜欢,可偏偏又很喜欢捏着对方玩。 在甄氏兄弟的教养里,对手往往比朋友更长久,更有价值!一生有这样一个“玩伴”,此生大概也就不会太寂寞吧! 只不过,这个垂死挣扎的甄黎还能支撑多久? 被他赶出甄家的甄黎,再也不是那个能成为他对手的人了! “把他的人都放了!” 侍卫抬头,确定甄逸没有喝醉,这才应了声“是”。 ☆、第48章 〇四八章 秦州的事情很顺利。至少在甄逸看来,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的。苏家兄弟虽然诸多不服,却迫于众怒难犯,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金淮帮被瓦解,晓义庄推选了早就准备好的帮派接手漕运,屠龙堡的爪子没能在秦州安插。而针对藏剑山庄,晓义庄也不含糊,几乎全体出动,将藏剑山庄的爪子封锁在秦山之内。 剩下的就是苏家与甄氏的谈判和妥协。 苏凝觉味出一股孤军奋战的味道。但即便如此,苏家兄弟依然不卑不亢不慌不乱,有条不紊地将整个秦州弊政理顺了,摆在甄逸和州牧甄仕钊面前。 “虽然这次,你们能将这个烂摊子全部推给西平侯,下次可就不会这么容易了。”苏启脸上看不出喜怒,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甄逸但笑不语。 甄仕钊免不了要义正言辞地打几句官腔,同时暗暗地捏上一把汗。他作为秦州州牧,担任的便是巡查官员之事,若被苏启查他治下官吏私造兵器,他的脑袋自然是不保的。幸好,这一切都被那倒霉催的西平侯扛了。 要说他们冤枉西平侯倒也不尽然。事实上,西平侯的确每年都会私自委托他们铸造兵器。毕竟西平侯有自己的府兵卫队,有正常的军耗,只不过,他要的数量跟甄氏大方供应的数量出入不小。双方心知肚明,这是在为未来打算,也是暗中招兵买马的暗示。 甄氏辖地本来就是铸造大正兵器铠甲的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他们要动手脚很容易。只需晓义庄将数量矿场开采的数据进行修改即可。可奈何苏启抓住了另外一本隐秘账簿,又有捣了金淮帮,这里的漕运账本可就更精彩了。每一年朝廷要求秦州铸造多少兵器,运往哪里都是有明确记录的。这记录之外的账本,不拉下一批“渎职”官员怎么可能。 甄氏本不想节外生枝,但为以防万一,让与秦州接壤的西平有更进一步的深层联系,也可以保障以后多一个盟友。只不过,盟友没成,倒成了他们的替罪羊,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 所有被苏启拎着不放的小替罪羊们,最后都统一口供,指罪西平侯,龙椅上那位反正也是想要抓西平侯的辫子,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他一个面子。 这方尘埃落定,苏启松出一口气,“这次办案多亏了邝师爷,我已经向圣上禀明,擢升他为甘淮水道监察使。” 御史、州牧、监察使,这三个职位虽然品阶相差甚远,但他们的职责却不尽相同。只不过是御史可以代太子巡查任何地方,州牧只管任命的直辖地,而监察使范围和权力就更小而已。 既然甘淮水道出了这种问题,设置一个监察使无可厚非。在甄仕钊看来,这是对他州牧的挑衅。而在知道邝俊安身份的甄逸看来,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苏启是真相信邝俊安的。那么邝俊安从苏启那里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情报,便是确实可靠的。而邝俊安今后也将是安插在苏启内部的一颗棋子……这样,甚好。 “即日邝俊安便要与本官一道回京面圣!”苏启扫过甄逸和甄仕钊。甄仕钊并不知邝俊安是甄逸的心腹,当然担心这样一个人被重用可能危及到甄氏的利益,心中愤恨难平。可一见甄氏家主连多余的话都没说,也就没敢当着外人的面啃声。 事情了结,苏启顺理成章地将苏凝带走。 临出门前,苏凝还冲甄逸拱手,“我可是第一次栽到你手里!来日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甄逸也拱手,“随时恭候!” 两个仇人相视一笑,笑容分外灿烂。 苏启轻车减行,当日就出了临川城。还在道上,就听见西平侯畏罪自杀。人死为大,皇帝念西平侯曾对社稷有功的份上,并未继续查证私造兵器一事,反而让冯蒙继承侯位重振西平。 恩威并施的关键,便是冯蒙能为皇权所用。为惊醒世人,西平侯的军政大权被剥夺,空留了一个爵位。 苏启和苏凝难得相依靠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皇上可真下得一手好棋,这样西平侯倒成了他的傀儡!” 苏启失笑,轻轻拍着苏凝的背,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像在哄小孩入睡,“若没这本事,如何坐得上那龙椅!” “那哥打算如何处理这个邝俊安?” 苏启沉思片刻,“……他,是个人才!” 苏凝蓦然一惊,这位兄长显然是起了爱才之心。 “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才,那可是劲敌!哥哥不想今后与这样的人交锋吧?” 苏启睁眼,看着苏凝闪亮的眸子,忍不住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担心,若是不能用,我自然会将他除掉!倒是你,怎么知道他是甄氏的人?”试问,他苏启查探巨细无遗,若不是苏凝提醒,他刻意试探,也试探不出邝俊安的真实靠山。 苏凝总不能告诉他,他前世经历过邝俊安谋乱的事情吧? 甄氏一向不会涉及朝廷谋乱,但这次却与以往几百年的作风都不同,或许是被楚翰本逼急了,准备篡位扶植傀儡或者……干脆取而代之。 甄黎若是主权者,应该不至于会如此。所以即便甄黎查出甄睿甄和背负的真实使命,应该也不会纵容。至于甄黎是杀是留为己用,苏凝不能肯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甄黎是站在甄家的立场,还是站在甄逸对手的立场,都不应该允许甄逸谋朝篡位。这无疑是将甄家和他自己推上绝路,同时也断了后路。 “那是弟弟我聪明!” 苏启戳戳苏凝的额头,将他拉进怀里,这还是个孩子,却无时无刻不在为生死忧虑。 “睡吧!这十几日你就没好好闭过眼!” 苏凝乖巧,自然乖乖地趴在苏启腿上睡大觉。 苏启微微挑起窗帘,看了看外面。秦州就这样被他们一步一步抛在脑后。苏凝的担心他不是没有。再爱才,他也不会容许可能威胁到他家人的存在。但这个邝俊安一点漏子都没查出来,他要如何名正言顺又不引起甄氏怀疑将他办掉,这可是个难题。 这正苦恼着呢,当日,他们一行便遇上了刺客。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一帮刺客,刺杀的是他们苏氏兄弟,但最后死的却只是邝俊安。而最后留下的几具尸体,分明是晓义庄无疑。 而此刻,他们刚好在西平地界,有楚辞调用的军队做护应,有新上任的西平侯做后盾。被刺杀的两个人当然不宜出面太多,理所当然地让西平侯戴罪立功,彻查此事。 消息传到甄逸耳朵里时,甄氏各位正在庆贺送走了苏启这个尊瘟神。苏家兄弟被刺杀,他们乐见其成。可惜苏启没死,死的只是一个邝俊安。 也活该这个邝俊安“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邝俊安一死,这让甄氏各位更加舒坦。甚至很多人都怀疑苏家兄弟遇刺是甄氏家主的意思。 甄逸气得火冒三丈。他第一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就算苏家兄弟想借此灭掉晓义庄,承接甘淮水道漕运权,可怎么会就选择邝俊安下手。 他这边正思忖间,又有暗探传来,甄和甄睿失踪的消息。 这下甄逸坐不住了。心头猛跳。不偏不差,偏偏就是这三个人。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泄露了天机,要将他的一切筹谋扼杀在摇篮里。 甄逸对这个结果想了半天。甄和和甄睿是他秘密安置在秦州的棋子,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功用。 别看这两个旁系庶子在族中身份低,可秦州关于兵器铸造的事情几乎都是他们督守操办的。在这个关键点上,这两人失踪不得不令他起疑。 第一,这两枚棋子,谁会知道,又有谁会察觉他们的重要性。连与他们交接的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他相信以这两人的缜密不会让别人窥探到身份。 第二,他们身边的明卫虽然不多,暗卫可不少。甚至连甄逸自己派出的暗探都不少。他怎么会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 第三,若他们的身份真的暴露了,与他相关的一切便也会败露。苏家两兄弟一直拎住秦州州牧,又被临川县几个官吏监控压制,还有一个打入内部的邝俊安时刻关注他们的行动,他们应该没有时间和精力。事实上,就算他们要查,也不可能查出什么。所以,这事,应该不是他们干的。 那么还有谁? 甄逸敲着桌子,脑子里突然飘过端王楚辞的身影。 这个男人从最初就给了他太多惊喜。端王一直是皇权斗争中被天下人忽视的一方。 原本应该在京城禁足的端王却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秦州,由此看来,楚翰本的心意未必是在楚循身上。将背后有两大门阀的楚循捧上台,看似是迫于形势,实则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让两大门阀尽情内讧。 实际上,甄氏和刘氏这三年相互揭短的行为虽然不多,但为了掌控更多的权力,他们暴露出来的,往往很致命。 而在此之前,甄氏和刘氏趁着这股东风,将陆氏的利益和权力几乎挤压殆尽,也算是为楚翰本消灭了一个劲敌。 甄逸早预料到楚翰本立楚循为太子,目的就是针对三大门阀。不过很可惜,三大门阀习惯从门缝里看皇位上的人。而三年前,他的身份还低如尘泥,也只不过眼睁睁看着此局成形罢了。 若是当年能促成楚辞做太子,楚辞背后的刘氏,以及一向对楚辞还不错的皇后一脉,自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上。甄氏乘机做点手脚,另两个世家早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不但楚辞没戏唱,连大皇子也会受连带责任,最后剩下来的才是真正能登上皇位的。 楚翰本的高妙就妙在,在储君之争刚开始时,就以私制龙袍之罪,将楚辞从争斗中剔除。后又用此事,将大皇子楚泽禁足,这都是他一句话的效用。换句话说,等待时机成熟,楚辞、楚泽想什么时候东山再起就什么时候。 最后剩下的太子楚循,看起来似乎是众望所归,让他背后的势力蠢蠢欲动,错漏百出。实际上是众矢之的,每一处错漏,龙椅上那位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让他的暗卫暗探御史一处一处地端。 这次苏启到秦州要抓甄氏的命脉,这是不是说明,龙椅上那位已经准备收网了? 但甄睿、甄和、邝俊安,这三个人是如何暴露的?甄逸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打算将所有的问题都归咎给龙椅上那位时,一封书信送呈到他手上。 那是甄黎的书信。内容很简单。甄睿、甄和在他手上,给甄逸三天时间,若是他能救出来,便放他们一马,如若不然,那两人便死无全尸。 甄逸松出一口气。至少,这两人不在皇帝老儿手里。 但这局棋也就愈发复杂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垂死挣扎的兄长会背后给他来这一手。 甄逸离开临川时,临川又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晓义庄因多次刺杀朝廷命官满门皆诛,自然与他有牵连的帮派也深受打击。而甘淮水道顺利落在屠龙堡手里,新上任的监察使既然遇刺身亡,更换也是理所当然。而这个被选中的竟是藏剑山庄庄主剑藏锋…… 同时藏剑山庄被朝廷受命监造兵器,直接接受当今圣上的管辖监督。 秦州,从此再不是甄氏的秦州。这两枚尖刺,锋利而直接地插入秦州的心脏。秦州虽然没有被连根端起,却不得不忍受新承袭侯位的西平侯,和藏剑山庄、屠龙堡的威胁。 坐在西平侯府里,苏凝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好心情地给自家在外奔波一天的哥哥沏上一壶好茶,看着夏日夕阳晚霞,翘首盼望。 楚辞躲在柳荫下,看着水榭中的苏凝,眼神有点呆。 莫辛掀开柳条,冷哼了一声,“那些刺客是你找的吧!如果伤着他们我一定要你的命!” 楚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只是不能放任苏启和苏凝将那样一个危险人物带回京。 但邝俊安一死,苏启灭晓义庄,扶屠龙堡,为藏剑山庄请旨等等,这一系列的举动,仿佛早就是计划好了。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即便他不出手,苏启迟早也会来这么一招借刀杀人。 “咳咳……”一声清亮的咳嗽声从身后响起,两人齐齐转头,正是西平侯冯蒙。 ☆、第49章 〇四九章 “王爷何不一起与苏三公子饮杯茶?”冯蒙挑眉笑道。他这个弃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以戴罪之身坐稳了西平侯的位置,为自己的母亲撑起了一片新的天地。这一年他十八岁,正如当年他离开西平时发过的誓一样,总有一天,他会杀回来,将欺压他母子的所有人踩在脚下。如今,他做到了。 西平侯的府军改编,很多杂事要做。楚辞只是打算偷偷过来看眼苏凝就走,结果碰到这两只多事的螃蟹。 楚辞瞥了两人一眼,掀开柳条,径直踏上水上回廊。莫辛刚要跟,却被冯蒙一把拽住。冯蒙笑眯眯地说道:“莫堡主,咱们是不是应该商量一下漕运的事儿?” 莫辛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楚辞去见苏凝了。 楚辞也眼巴巴地看着水榭中的人,压抑的情绪一股一股地往上涌。他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底。心脏“嘭咚、嘭咚……”有节律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 楚辞突然顿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恼恨,他连见父皇,被百官弹劾时都没这么紧张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废柴了! 抚抚胸口,用力揉了揉,触手冰凉。楚辞蓦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紫金甲,这本是王爷身份的象征,只不过刚从练兵场上下来,汗水将一身尘土和成了肮脏的污渍……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给苏凝的印象! 楚辞这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去洗个花瓣浴,清清爽爽地来到苏凝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脚下犹豫间,苏凝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看见回廊上的楚辞,怔了一下,随即站起,看着他。 楚辞身体隐隐有些发麻,硬着头皮上前,径直在苏凝面前坐下。意识到苏凝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他莫名其妙地撇开头,也不看人,不待苏凝说话,抢在心跳乱窜之前发话,“我渴了!” 苏凝愣了愣。楚辞当日伤的极重。以楚辞以往的性子,他完全可能以此为借口强留在自己身边。而这样的借口,苏凝通常是无法拒绝的。 苏凝将一杯茶推到楚辞身边,问道:“身体好了?” 楚辞“嗯”了一声。在苏凝靠过来时,还不自觉地向外挪了挪身子。苏凝被他这种举动弄得莫名其妙,还忍不住嗅了嗅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怪味儿。 楚辞眼睛虽然没有正眼看苏凝,可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苏凝的举动他如何会放过,一看他那小模样,心里愈发懊恼,真想直接跳到荷花池里去洗干净了。 一口灌完茶水,楚辞霍然站起,以力敌千钧之势看着苏凝,“……军中还有事!” “哦……那、那你去忙吧!” “嗯!” 苏凝看着那毅然离去的背影,嘴唇抿了抿,又收回了视线。 西平虽然没有动乱,但西平侯的军政实权却被朝廷剥夺并接管。苏启每天要查阅资料,要考核官吏,还要处理秦州随时会呈上来的问题,当真忙得脚不沾地。 幸好军队方面,皇帝老儿全权交给楚辞督办。这两人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唯一的碰面机会倒是在路上的时候。 楚辞刚踏出西平侯府大门,迎面就见苏启从轿上下来。两人都顿了顿,看了对方数息。 苏启踏上台阶,面上没有情绪,“王爷回军营?” “苏御史今日可真早!”这太阳都还没落山就回来了,的确早。这话同样没情绪。 两人又看了对方数息,的确摆不出官场上的客套来,干脆各自干各自的。只不过擦肩而过时,苏启忍不住提醒一句,“这次,我会带小凝回京城!希望王爷不要再像三年前纠缠不清!”当他得知楚辞在临川时,他心里就万分不安乐,真恨不得将这厮同那甄氏一块儿灭了。 楚辞愣了一下,“我不会为难苏凝,但并不表示我会放手!” “你——” 苏启磨着后槽牙,楚辞却毫不理会,快步离去,一跃上马,侧头看了他一眼,脊梁笔挺,并不为谁屈服一分。 马鞭响起,一众将士跟着他渐行渐远,淹没在夕阳花影里。 “你说回京?”苏凝看着苏启,一脸惊讶。这三年,他不是没想过回京的可能,也不是不想回去看看他生长的地方。可是,他是被劫亲消失的人,如今回去会是什么结果? 不会继续跟楚辞完婚吧? 苏启摸摸苏凝的脑袋,“这次端王立了大功,皇上一定会加封。刘氏不可能嗅不出皇上的意图。这次甄氏虽然没有元气大伤,却也算是伤筋动骨。这是刘氏的好机会,也是文武百官的风向标。接下来刘氏必然会有所动作。这其一,自然是要给端王一个光明前程。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毁掉三年前那道圣旨。虽然你未曾公开露面,这次你连甄氏家主都当面较量过了,要再隐瞒已是不可能。不如明面上来。刘氏没那胆子在天子脚下再对你动手!” “可是……”那跟楚辞的婚约可是圣旨!龙椅上那位三年前明摆着是要为难苏家,这次能轻易妥协?苏凝已经长大,隐隐觉味出楚翰本对他们家的态度很诡异。这种诡异之处他说不出口,只好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家哥哥。 苏启“噗嗤”一笑,“这次那皇帝老儿若再敢胡作非为,我就他把这几年对三大门阀挑拨离间的事情全部抖出去!让大正百姓看看,他们的真龙天子都在干些什么勾当!” 苏凝睁大眼睛。他一直知道苏启并不是迂腐愚忠之人,可也不能如此不敬畏皇权呀!他突然想起前世苏启与太子一同谋反的事情,不觉开始追寻其中的缘由来,莫非也是为了苏家脱离楚翰本的掌控? 一想之下,这种可能性还真是大! 一个人说话的分量有多重往往是他的能力和实力所决定的。如今苏家可不是三年前的苏家。即便是楚翰本,他也不敢小觑这两个苏家的稚嫩小儿。 兄弟俩满怀期望地准备回京。苏凝三年未见父亲,若说不想,那绝对是假的。若是以前没机会回去,也就罢了。如今一说回家,他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七上八下。 口袋里揣着上次在甄逸那里赚的银子,在大街上溜达,就想能买点什么哄老父亲开心。至于那个苏徐氏,看在苏启的面子上,他也勉为其难地给他买点胭脂水粉金银珠钗什么的吧。 一直尾随其后的莫辛,看着苏凝拿着一款发簪发呆,无名之火噌噌地冒了出来。 冲出躲避的角落,十分大爷地走进店里,重重咳嗽一声,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掌柜,这珠钗我要了!” 苏凝愣了愣,将自己手上的东西看了一眼,这厮难道不能先问问价钱? “看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给哪个花姑娘挑?”莫辛牛眼圆瞪,煞有威势。 苏凝噗嗤笑了出来,“其实,我是要挑一件礼物送给哥哥他娘。” 这个称呼有点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那哥哥是谁呢。 莫辛摸摸脑袋,有些尴尬,支吾了一下,“你是说你那姨娘呀?她也徐娘半老了,这东西是小姑娘家用的。买这个吧?” 莫辛殷勤地帮苏凝挑了一尊玉佛。 苏凝眼前一亮,似乎这几年苏徐氏喜欢上了吃斋念佛,这东西倒是不错的。请一尊玉佛,比其他有用。反正这苏徐氏也是为苏启祈福用的。 采办好礼物,苏凝与莫辛一道走出来,无巧不巧正碰上一身戎装的楚辞。今日楚辞也穿着属于他王爷身份的紫金甲,这种甲衣比一般的锁子甲要轻薄却更牢靠,十九岁的楚辞已经十分高大魁梧,随便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而此刻,他当的不是别人的关,而是苏凝出来的道。 苏凝想起三年前,自己生辰时,在京城的古玉斋,他们也是这样堵在人家大门口。只不过那时的楚辞并不知道自己爱着苏凝,那时的苏凝也只知道一味逃避楚辞。 如今时过境迁,再回头看,不觉对那时单纯而纠结的感情汗颜。 苏凝不自觉地挂上一抹笑,抬眼看着这个顶着夏日阳光,一头汗却更有男儿气概的人。 楚辞呆了呆,不知道苏凝在笑什么,眉头轻轻蹙起,眼珠子转了一下,启口,“难道这一身很难看?”他自认为今天身上很干净。 苏凝摇头,“私以为,端王殿下这样堵在人家门口,不太妥当!” 楚辞环顾四周,脸上微不可查地红了红,“那个……晚上你晚点睡,我有事情找你!”说罢,也不等苏凝回应,便领着一队人马走了。隔两条街就是新兵营,莫非这厮是听说他在这边,才故意领着军队跑过来的吧?因为来不及换铠甲,一个人穿着铠甲在大街上又太突兀,于是十分顺道地连累了一干兄弟。 苏凝摇摇头,将自己那一股脑儿的自作多情撩开,径直回了侯府。 莫辛就这样跟在他尾巴上,心中万分不爽快,可他又不敢跟苏凝挑明了说。万一苏凝承认他旧情复燃什么的,他就玩完了。这件事绝对不允许! 不就是挨了几刀吗?就这样就能骗得美人归?这未免太便宜楚辞那小子! 幸好苏凝面色如常,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这种事情别人好蒙,自己如何骗得过去。 苏凝本来以为顺道等一下楚辞无所谓。可等到戌时也未见人影。他知道如今这边军营很忙乱,楚辞的事情很多,可大半夜也该收兵了吧?该不会那厮又给忘记了吧! 前一世,他就经常犯这种傻。楚辞让他等他就会乖乖地等。有一次端午,两人约好去看龙舟,苏凝生生在大太阳下面晒了一整天,硬没等到一个人影。没看到人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生气,而是楚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一整天没来得及吃喝,又急冲冲地奔进端王府,一看,那厮竟然跟几个公子哥在饮酒赋诗……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每次苏凝总会一直等下去。若是运气好,男人记得他们的约定,他便会高兴很长时间。 苏凝叹了口气,看看月色,这个时辰已经到自己睡觉的点了。这次,他没有再等。前世自己怎么就能那么傻,将大好时光都浪费在等待上。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人生苦短,如此浪费,简直可耻。 将门关好,伸了个懒腰,苏凝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楚辞的失约辗转反侧一下,结果,他不过是稍微想了一下,便沉沉睡去。 只不过这次睡觉,他梦到了楚辞。他手里捧着一只羊腿,站在他面前,十分高傲地说:“其实做我的王妃很好!每天有肉吃!” 朦朦胧胧的,他竟不知道自己看见那张脸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羊腿口水直流。 接着,楚辞手里换了一样,这次变成了一柄剑,剑气如虹,将他罩住,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便要亲手毁去!”说罢一剑就劈了过来。 苏凝知道这是梦,在梦里还以为这一剑劈下来自己会醒,结果,他反手一剑,跟楚辞打了起来。 他的剑术并不好,可是他会用毒。最终楚辞没有赢过他。 梦境转到最后时,楚辞手里捧着一束还挂着露珠的野花,面色柔和,双眼脉脉含情,英俊的脸庞蒙上一层单薄的红光。 此刻他穿的不是王爷的锦衣华服,而是一套战甲,不是白天他看到的紫金甲,而是前世他们浴血战场时他常穿的锁子甲,笨重,难看,破碎的地方被修补了一层又一层。 这副铠甲看在眼里激荡起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只不过他手里捧着花的模样…… 苏凝还未等楚辞开口,一个寒颤便醒了过来,一抹额头,竟然比做噩梦出的汗还要多。 看看蒙白的窗外,天将亮,苏凝干脆起床冲凉。 这门一拉开,便看见一抹紫金色。 楚辞靠在门槛上睡得正香。 高大的身材窝成一团,这铠甲再轻薄,在这夏日穿起来也十分闷热。此刻他一头的汗,没有肆意伸展的四肢,看着就觉得酸麻不堪。 苏凝伸出手,想要叫醒来,可在手指碰到他脑袋前又缩了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坐上门槛,看着地上坐着的男人,一股诡异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 清晨的风有些凉,汗湿的衣衫一吹,苏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哆嗦打得太爽快,楚辞恰在此时睁开了眼。 入眼便看见了苏凝,楚辞的神色有些朦胧不清,对着苏凝看了好半晌,才确定这不是梦。 “你坐在这里作什么?” 楚辞试着伸展四肢,酸麻刺疼直入骨髓,他干脆一屁股挨着苏凝坐到门槛上,手下意识地敲打着双腿。 “你忘了我有话跟你说吗?” 苏凝一愣,蓦然想起昨日见面时。 “就为了这个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昨天收兵晚了。来时你已经睡下。” “你可以叫醒我!”苏凝不明白了,这个人何时跟他客气过? “不想吵你睡觉!听苏启说,你睡眠浅,一旦被吵醒,便是一宿无眠!” 心中有一股很不爽的气一点点升起,苏凝不满地说道:“那你可以今天再跟我说?”怎么说,一个王爷也不应该跟只丧家犬一样蹲在人家门口。这算什么?这样一来,倒像是他苏凝多负心似的! 楚辞看出了苏凝的怒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可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他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就算再想要苏凝,也不会用这样的攻心术。 “不然呢?”那你蹲这里干嘛? “我只是、”楚辞顿了顿,“反正回去也是睡不着的!在这里至少还能睡两个时辰!” 这话苏凝可就彻底不懂了。他并不知道,楚辞的梦魇症到了何种丧心病狂的地步。几年来就没有一日安眠过。 结果这次,两人并没有好好地把话说完。 楚辞不知道苏凝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苏凝也不知道楚辞为何要这样作贱自己。在他的心里,这个男人永远都是强势到高不可攀的地步,何时如此卑微了。 ☆、第50章 〇五〇章 苏凝离开西平那天,楚辞在练兵场,从早晨到晚上。两人连面都没见上。倒是莫辛一把将苏凝揉在怀里,很不检点地戳着苏凝的脊梁骨,“秦州大势方定,我不能随你去京城!” 苏凝暗道,不去才好。所以他心情甚好地安抚道:“秦州就交给你了!” 莫辛眉梢一抖,“你是巴不得将我困死在秦州对吗?” 苏凝无辜之极,“是你想做漕运!”别耐到我头上。 莫辛恶狠狠地揉了苏凝一把,在他脖子间重重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熟悉的气味留在心间,给接下来的腥风血雨储备能量。 苏启跟西平侯交接完,出来就看见自己的弟弟被人“欺负”,“豁”地拔剑出鞘,寒光凌冽地挑了挑莫辛的领子。 莫辛鼻子一抽,赶紧松开手。别的人好得罪,这位大舅子是绝对不能开罪的。莫辛笑呵呵地退后一步,一个响指,几个手下便捧出一堆礼物放到苏启面前。 “这些是给咱爹的。” “咱爹”二字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直让苏启想要一巴掌将他拍到黄果树瀑布去。 按理莫辛也应该送给“苏夫人”一份,可惜,苏凝很不待见那人,他也不好明确表示,但对于岳丈总是不能忽视的,所以他的礼物可是相当丰厚的。 苏家兄弟齐挑眉,一起扫了他一眼,再齐齐转头。 “小凝,我们该上路了!”苏启绕过那一堆礼物,收起剑,接过苏凝肩上的包袱,拉着弟弟便走。 苏凝偷偷转头,看着莫辛一脸便秘色。夏日暖风拂过那一堆礼物,莫辛很明显地打了个寒颤。 出侯府时,苏凝望了一眼大街尽头,熙来攘往的人群,围观的百姓,人很多,却没一张脸入眼。 苏启拍拍苏凝的背脊,“现在西平虽然定下来了,秦州的府兵可也不少。端王没那么快脱身。” 苏凝脸上一僵,“哥,我没有……”他的表现难道如此明显? 苏启拉他上马车,“有没有你心里清楚!你已经长大了,哥不会干涉你!”长大的苏凝的确让他很放心。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要忧心。感情这东西最伤人,剑的一侧挂着幸福,而另一侧就是痛苦,咫尺之距,瞬间便可以翻转逾越。 苏凝没再说话。人往往刀山火海都不怕,却怕面对自己的本心。 兄弟俩这边刚出城就看到端王的侍卫队。 “苏大人,王爷遣属下来护送你们回京!”宴清恭候在马车前。 以苏启的性子,他怎么可能答应。结果宴清也不强迫,就在他们后面十米范围内跟牢。 “哥,何必为难他们?”苏凝看着明晃晃的大太阳,马车停在树荫下,那群侍卫就围着他们在大太阳底下,一动不动。 “你以为他们只是护送?”苏启才不会轻易相信楚辞的人呢。 “那还能怎样?”苏凝瞪大眼睛,这哥哥是不是太敏感了。其实楚辞也没那么坏! 等两天后,听见身后马蹄声响,一眼望去尘土飞扬,苏凝就明白了。敢情这宴清就是一块定标石,有他跟着,他们走到哪里,楚辞都能顺利找到。 楚辞策马走到苏凝的马车前。苏启刚掀起帘子要给他来个连炮轰,结果,楚辞一脸风尘却笑容柔和,把苏启看得一愣。 “杨梅,洗过的。” 苏启这才注意到他一手执缰,一手提了一个竹篮子,满满一篮的紫红杨梅,看看就惹人口水。 苏凝咳嗽了一声,接过篮子,以礼道了声谢。 楚辞点点头,也没多说话,便伴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气氛有些诡异。至少苏启是这样觉得的。偏头看看自己的弟弟竟毫不犹豫地吃起来,苏启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小题大做了。明明之前才说了不干涉他们,可每次看见楚辞,他就浑身长毛般的难受,恨不得将他抹杀! 说来这楚辞也怪,一路上,顶着大太阳,他们不停他也不听。他们一听,马上就会有人来伺候,或者碰上清凉的冰镇雪梨,或准备好当地的特色美食,甚至还给他们兄弟送了上好的绿茶…… “哼!我就不信,他能一直撑下去!”苏启面色不善地瞟了瞟天上。这梅雨季节,不下点雨都说不过去。反正他们可以躲在马车里,楚辞可只是骑了匹马,他就不信了一个王爷还能真能讨好别人到如此地步。 “主人,这是变天了。要不要找个地方歇脚?”宴清从后面追了上来。 楚辞也看了看天色,嘴角微微翘起,这天变得正好。 果然,不一会儿,闷雷在头顶滚过,闷热黏腻被一阵风一吹而散。楚辞带的侍卫队只有几十人,可他带有部分地方军队,有五百人。 苏凝看着雨水从天而降,不禁探头回望了一下这队人马,这一众人就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这样任凭雨打下来。 这梅雨还不像是一般夏日的暴雨,来得突然,过得也很快。它就这样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往人心头砸。直砸得苏凝心里发毛。 “主人,您身上的伤还未好!淋了雨伤口很可能崩开化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吧!”宴清的声音,十分应景地响起。 苏启忍不住就瞟向苏凝。苏凝眼睛动都没动一下,看似充耳不闻品着香茗,吃着景致的点心。 苏启挑开帘子看了看楚辞,雨水从头顶直蹿入脖子,袖子裤脚都在滴水了。这种闷热潮湿黏腻的感觉,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是这个伤势未愈的人。 但苏启知道,楚辞就是在以此堵苏凝心软。而苏凝看似没有任何动静,他这个做哥哥的如何不明白,苏凝只是不想太违逆自己的意思。 “停!”苏启不甘心,却没办法真跟这个皇子的身体置气,若出了问题,到头来,龙椅上那位还不是找苏家的麻烦。 苏凝端在手中的茶盅滞了一下,在马车稳稳当当停下来时,才终于抿了一口,眼睛下意识地往外面瞟去。 苏启叹了口气。他这都什么弟弟呀! “端王殿下,叫你的人扎营吧,这雨没那么快停!” 楚辞高坐在马背上,脸上褶子都没打一个,装得让人恨不得揍他一顿。 “咳咳……哥,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看看他的伤……” 苏启脸一僵,看着面无情绪的弟弟,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更能装。 一刻钟后。楚辞被拔掉了衣服,露出上半身结实的肌肉以及遍布的伤口。布条上有隐隐血迹,拆开一开,伤口是没崩开,但并不表示养得好。 苏凝看得直皱眉。楚辞一向有人照顾,他并不担心他的伤势。可以他当日从沁源客栈出来的模样,不躺个十天半月是不行的。谁知道他三天就敢往西平了。 “呜——”苏启是越看越气,这厮绝对是故意要让弟弟心疼的,否则一个王爷怎么可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好吧,就算他是为了苏凝这样折腾自己,苏启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因为这个动容,只让他更气。 “忍着点!”苏启没好气地擦拭着伤口,也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汗水泡过,很多伤口附近的皮肤都泛了白。他这一身,疤痕是留定了,而且还是很壮观的疤痕! 苏凝看着苏启毫不客气地在楚辞伤口上揉,心肝忍不住就颤悠起来,嘴唇抿了抿,却不敢让苏启轻点。 楚辞虽然疼,可眼睛却看着苏凝,看着他额头的冷汗,看着他攥紧的拳头,心情不要太好。 苏启无意间瞥到他嘴角勾起的弧度,这下手下更没了轻重。 “啊——”一声声惨叫,连外面正在搭帐篷的军士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宴清抹了一把额头的也不知是雨还是汗的存在,在心底默默地叹息一声。 当然,楚辞的苦肉计最终也没能如愿。队伍再次开拔时,另一辆马车华丽丽地矗立在队伍里。苏启冷着眼道:“端王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没有自爱来得有用!”说罢毫不留情地拉下帘子,楚辞连苏凝的脸都没见到。 就在苏家兄弟优哉游哉地往京城去时,京城已经炸开了锅。 苏家三公子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潜伏在暗处,为圣上办事,与苏御史、端王联手一举拔掉了秦州私制兵器官吏和西平侯。 私制兵器本是惊天大案,牵扯的还是甄氏的秦州和世代侯爵西平侯,还没有引起兵患,这足以证明这三人的能力和实力。 朝廷要嘉奖也是理所应当的。兵部督办不力,兵部尚书甄无焕尽管扔出了几只替罪羊,也压不住言官弹劾。更何况是有人操控的弹劾。朝廷之上,文武百官,瞬间一窝蜂似的要甄氏门阀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激烈一点的,要治甄氏的罪,平和一点的,要格甄无焕的职。这几年,三大门阀先后被被削弱,眼睛亮一点的,自然清楚是龙椅上那位已经开始要整治朝纲,铲除三大门阀在朝野中的势力。 一时间,前宰相陆氏、兵部甄氏、世袭王侯之家刘氏,几十年的老底都被人掀了出来。什么党同伐异、卖官售爵、结党营私等等,各种弹劾一窝蜂地涌上龙案。 楚翰本虚了虚眼,“这些人可真能揣摩圣意!”这话隐含着怒火和嘲讽。 苏哲榆皱着眉头翻阅那些扔到他案前的奏折,不是弹劾三大门阀的,就是揭露其陈罪的。这样的奏本堆了一书案。若是放在几十年前,年少无知的苏哲榆或许会兴奋一下,觉得铲除三大门阀的机会来了。 可久经风雨之后的他,只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三大门阀虽然在这几年被楚翰本剪除不少枝桠,但并未撼动其根本。楚翰本对付三大门阀也从不正面交锋,只是旁敲侧击,干些杀鸡儆猴的事儿,只震慑并不威胁! 而如今,这文武百官看似是在揣摩着圣意上奏本,实则是要将皇权推倒风口浪尖上,与三大门阀正面抗衡。楚翰本利用立储一事,让三大门阀内讧,如今反倒被人将了一军。 官员跟风什么的,历朝历代都是常事。可这一次,突然将这事炒成这样,必定是有心人在暗中策划。 三大门阀只要像以前对付苏家一样,结成同盟,恐怕连这江山都要易主。 “这些奏本说的大多都是事实,但证据却很单薄!”就算要治罪也很困难,何况现在他们需要的是安抚。 楚翰本一掀龙案,几百份奏本漫天飞。 “竟然有人在朕的眼皮底下做手脚!朕就不信,朕筹谋几十年还真抵不过那强弩之末的门阀世家!” 苏哲榆知道这次楚翰本是动了真怒,他若真着力操办这些奏本上的事情,别说前期查证耗费的人力物力,这要核实下来,少说也得几年。与其这几年被人牵着鼻子走,徒劳伤神,不如以静制动。 正在回京路上的苏家哥俩,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兄弟俩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并没有表现出急迫之情。 一人端了一杯好茶,慢慢地品着,各自盘算着各种可能性。最后双方眼睛一亮,同时看向彼此,口里吐出一个名字——甄逸。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秦州虽然还在甄氏手里,可安插的三根透骨钉的确给他们造成了很大威胁。甄氏不可能不还击!” “没想到,他竟会从朝廷下手。” “若陆氏、甄氏、刘氏再度联合,大正天下又将是一片血雨腥风生灵涂炭。” 这三大门阀相承几百年,多少帝王想要铲除,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帝王正面对着干,意气用事的结果也不过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史书上连怎么死的都语焉不详。 “苏凝。”马车的木板被敲响,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 ☆、第51章 〇五一章 不待苏凝反应,苏启挑开了帘子,“端王有何贵干?”语气生疏,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大舅子最是难缠!楚辞原本计划的是用苦肉计跟苏凝好好磨磨,结果,这两日苏启连靠近都不让。 苏启目光灼灼,楚辞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脊,只得说道:“刚刚接到探子回报,有些事情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哥……”苏凝对这个哥哥的保护简直哭笑不得,他都长大了,难道连保护自己都不会? 楚辞得到应允,踏上了马车。 苏凝扔给他一个小瓶子,“你之前的伤口还没痊愈,小心点处理。”苏凝脸上没什么情绪,十分淡漠。可就是这样的淡漠让楚辞心头一动,渗出酸涩来。若是没有苏启,他定要将苏凝搂进怀里。 在苏启严苛的视线下,楚辞只是攥紧了拳头,将药瓶塞入怀里,整顿了精神,这才说道:“甄睿、甄和死了,被甄黎所杀!” “那真是太好了!”苏凝松出一口气,他就担心甄黎会留活口。看来这两兄弟根本就谈不拢。 甄睿、甄和,邝俊安,这是苏凝曾经告诉苏启必须除掉的人。如今看楚辞如此郑重地提起此事,苏启不由得又多了一份心思。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很显然,楚辞明显比他知道得多。再看弟弟眼中神采,亲疏顿现,这让苏启十分之不爽,口气也随之带上了愠怒。 苏凝笑容僵了僵,尴尬地看着楚辞,他这要怎么解释? 楚辞被看得心头一跳,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转头向苏启解释道:“秦州一直在甄氏手下。但甄睿、甄和以及邝俊安在甄逸掌权之后慢慢成了秦州的掌控者。大概三年前,二皇兄被立为太子,甄氏就蠢蠢欲动。甄逸掌管甄氏之后,藏剑山庄察觉出朝廷委派的兵器制造账簿有问题,前庄主便以一死退出了甄氏的阴谋,而被晓义庄取代。从那时开始,秦州每年比朝廷征收的兵器多产出了一倍。有一小部分是送到了西平,还有一部分依然藏在秦州的大山之中。甄睿甄和是唯一知道这些兵器下落的人。” “那如今他们一死,岂不是连最重要的人证都没了?” 苏启有些激动。苏凝想得可简单了。他的目的就是要杀这两个人。至于他们身后的兵器,并非无迹可寻。应该说甄黎杀掉这两人对甄氏而言是少了祸患,对朝廷而言,也是一桩美事。至少以后甄氏战乱的三个得力干将都灰飞烟灭了。 楚辞却看着苏凝,“我要说的是,就在一日前,有商队往北面而去。”秦州地界楚辞全面监视,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会放过。 “你是想说那些兵器很可能被运出关外?”苏凝记得前世战场上那些比他们手中更为锋利的刀剑。 “这件事现在还无法下定论。只是如果飞云关发生战乱……” 苏凝的心骤然紧缩了一下,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苏启。 三年前张既没有去飞云关,但并不表示以后他能够不死在战场上。算算时间,跟前世飞云关战乱的时间竟是出奇地吻合。 只不过,前世战乱是甄氏为了夺取张家北军军权。张家兄弟皆死在飞云关,兵部尚书之子甄祺顺利接管飞云关北军。若不是皇帝老儿不信任甄氏,也不会派楚辞去。 历史的轨迹有其必然性,只是因素出现了偶然变迁。楚辞的担心很有道理。甄氏在此刻搅得朝廷大乱,三大门阀抱团,如果边关再战乱,最后出现的恐怕就不是太子逼宫这么温柔和谐的事情了,而是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苏凝不自觉地出了一头的冷汗。 苏启伸过手来,轻轻抚着苏凝的背脊,冷清而戒备地看着楚辞。这两人的话他倒是听明白了。 “……甄氏与关外摩诃族有勾结?”这可不是小事,也不是谁都愿意这样揣测。 “只是以防万一!”话明明是对苏启说的,楚辞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苏凝。 他知道苏凝最在乎什么。这一世,或许除了他之外,他在乎他身边所有人。张既对苏家对苏启意味着什么,又对苏凝有怎样的影响,他太清楚。 苏凝有他脆弱的一面,楚辞一直觉得他是柔弱的。可这样一个人,却有很多愿意用性命去换取的东西。 “这次,我会主动请缨!你放心!” 苏凝的心头一惊,瞪大了眼睛。放心什么?放心他可以代替张既去飞云关?放心张既不用冒死?放心这一世不用再跟前一世重叠? 万千的情绪从苏凝的心口涌出来。他无法再与这个男人对视。他也无法接受这个男人这样出生入死。无论是上次他救他差点被炸死也好,还是即将迎来的兵患…… 苏凝的心乱了!毫无章法! 这似乎是他这三年来重新思考自己重生的意义,也是头一次思考楚辞重生的缘由。在进京前一晚,苏凝坐在篝火边烤肉,楚辞悄无声息地坐到他身边。蓦然回首间,苏凝看见了楚辞清亮眸中的笑意。温暖、柔和,像是要将人包裹其中,不离不弃。这种目光足以溺死人,也足以让他为此沉沦。 苏凝下意识地撇开头,不看楚辞,缓缓启口,“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楚辞拿过苏凝手上的木叉,帮他烤起来。 “什么事?” 苏凝瞟了他一眼,“……那个、我走了以后,你怎么了?” 楚辞愣了一下,脑子随即飞快旋转起来。苏凝这个问题很奇怪,若是说三年前,他做了什么他都已经知道。难道是说他死后? 一想到这个,楚辞心里就抽搐起来,脸色也跟着白了,额头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 苏凝看到他这反应,反而越发上心,紧张地看着他,喉咙也跟着干涩起来。 谁知楚辞静默了很久,直将兔肉烤好塞进苏凝手里,站起身,脸上这才有了表情,看似微笑,实则苦涩。 苏凝仰望着他,只想听个结果。可楚辞却开口说道:“我想,你不会想知道我的结局!”说罢,竟直接转身离去。 如果他重生是因为曾经的死亡,那楚辞呢? 这个想法不可抑制地在苏凝脑袋里乱窜。他曾经有过怨恨,可绝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这好像在告诉他,因为他的死,也让楚辞跟着陨落。这是一种自私的罪孽。 如今楚辞回到他身边,告诉他,他爱他!那么前一世,他的自杀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苏凝捂着脸,他不敢再去想。他现在要的是平静,而不是跟一个男人再度纠缠不清…… 楚辞再看到苏凝脸的时候,直觉那脸上蒙着一层看不见的冰。他待他依然温和,却跟待宴清乃至其他将士毫无差别。他也不会回避他的视线,却绝对不会给他多余的情绪。甚至在他一不二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时,他也像其他人一样,看一眼,可连担忧也不给他一个。 楚辞纠结了。明明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又前功尽弃了呢?难道是昨晚他烤的东西不够香?还是因为自己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可如果自己回答了,只怕苏凝只会难受,何必呢! 在文武百官的奏本依然不断飞向龙案时,苏氏兄弟的到来,无疑是在这一锅沸油中加入了一滴冷水,“刺啦刺啦”到处都炸开了锅,酒肆茶坊没有一个人消停的。年纪稍长的人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苏家一夜灭门的惨案。 或许在三大门阀压倒皇权的时候,没人敢提,而现在苏家重新站到人前,三大门阀明显被皇权排挤时,坊间的传言便愈演愈烈。 苏启和苏凝并没有随楚辞的大部队一道入城,而是提前了一日。微服而归,在茶坊饮上两壶淡茶,这京城形式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翌日,苏启穿着朝服,携着自己的弟弟,跟着楚辞身后迈入金銮殿。 三叩首之后,免不了一堆的官样文章。苏凝静静听着,眼角余光却留意着文武大臣的反应。毫无悬念地,对于他们的归来,趋炎附势的官员们总要歌功颂德一翻。他们仿佛已经笃定苏家要向三大门阀宣战。一个个磨拳搽掌就等着看好戏一般。 楚翰本的视线在苏凝身上打量了好一阵子。三年不见,这小子越发大了,模样也越来越出挑。他站在楚辞身边,一点也不逊色。原本以为,苏凝会是苏家最弱的一个孩子,没想到,脾气像苏哲榆,可那拼死的劲儿却像极了戚凝雪。 “苏爱卿既已回朝,有件事情朕倒想看看你的意见!”这句话很突兀。所有朝臣却在瞬间明白了楚翰本所指之事。 随着他的话,几个内侍抬出一方案几,上面堆满了奏本。 群臣默然。 苏启转头看了苏哲榆一眼,父子俩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或许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这是要借题发挥,报了那成年血仇。 苏启拉苏凝和端王一起看了看这些奏本,每个奏本上都清清楚楚写着他们最想看的东西。不是陆氏,便是刘氏、甄氏,甚至连三年前苏凝被劫都有十几个奏本。 苏凝看得仔细,这些奏本,囊括了近一半的朝臣,还有地方官吏。但每件事都似是而非,若他们真当了真,恐怕不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会被人趁机倒打一耙。 再看上奏本的人,有些的确是三大门阀的受害者,但更多的是跟风的官吏。这朝堂之上,要说谁有多干净,还不至于能跟三大门阀能撇清干系。这些人这么做,不过是想给楚翰本一个表明忠心的机会。只不过,他们选错了方法,光凭一些道听途说迎合圣意,找了一些经不起推敲的证据,简直可笑之极。 而他们这样的推波助澜,别说是将楚翰本推上与三大门阀对决的地步,恐怕苏家只要一个态度不对,马上就会遭到背后早就准备好的刀剑毫不犹豫地砍杀。 对!这就是一个陷阱!既是对楚翰本的,也是对苏家的。 苏启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粗略地瞟了几本,撩袍跪地,“这三年,微臣代圣驾出巡各州府,目的只是还大正一个清明盛世。门阀世家的确被查出很多弊端,但这并不是针对门阀的查处。微臣绝无私心!请皇上明鉴!”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尽是吸气声。兵部还在甄氏手中,吏部依然被陆氏掌控着,而那些看似只吃食邑的刘氏闲散王侯们,只是虚了眼看着这只在网口的鱼。 苏启的警惕出乎他们的意料。 楚翰本摸摸下巴,对苏启的应对还算满意,至少这个人不是急于求成不懂审时度势的人。 “起来吧。朕只是让你看看这些奏本上所奏之事,可是属实!” 苏凝看了一眼那位帝王,这厮跟楚辞还真有几分相似。 “皇上,小臣能说几句吗?” “但讲无妨!” “小臣仔细看了几本。不能说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但的确没有足够的证据。或许满朝文武都认为苏家与三大门阀有嫌隙,可无论什么事情都讲证据。而这里面很多似乎都是翻的陈年旧事,光是要查证就十分困难。我想朝廷与其查证这些蒙尘往事,不如将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 朝堂一阵静默。应该说,苏家兄弟俩的反应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想必这个道理,诸位大人都比苏凝更有体悟。无论为官为民,都希望天下安定,社稷永固。这才是百姓之福……” 楚辞心里一呆,何时苏凝也学会打官腔了。 “那这些奏本就束之高阁吗?”楚翰本不自觉地挑了眉,看着这个少年。 “何必束之高阁!既然前仇旧恨一笔勾销,这些便没有存在的价值。小臣觉得,不如当着百官的面,付之一炬!” …… 静默!落针可闻的静默! ☆、第52章 〇五二章 “咳咳!凝儿,休得胡闹!这是群臣的奏折,可不是家里的废纸!”苏哲榆呵斥了一声。话虽然重,心里却很美妙。 苏凝不是朝臣,年纪也小,而且这次又立了功。他们必须遵守的东西,苏凝大可以当成儿戏。所以,即便最初他们就想将这些奏本毁了,却没办法堵悠悠之口。 苏凝这个提议无疑是最好的。当着朝臣的面将这些凑本烧掉,既表明,皇上并没有拿三大门阀开刀的意思,也警告那些墙头草,不要再捣乱,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面对父亲的斥责,苏凝不卑不亢,只道:“皇上,父亲,苏凝只是觉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无论这些事情是真是假,只要以后不再犯,不就好了吗?”要真纠起错来,这里站的人,恐怕没几个能够保全。 “父皇,儿臣也觉得苏凝说得极是!三大门阀乃是大正肱骨之臣,突然出现这么多针对他们的奏本,反而让儿臣怀疑是有人要离间大正君臣和睦!” 楚辞这话可就重了。那些上过奏本的,一下子心就凉了半截。 太子楚循也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也认为既往不咎方能显示大正皇恩浩荡。”楚循可不是草包。这件事情如此突兀,最初他以为这是圣意,要铲除三大门阀,他还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可后来试探过几次楚翰本的意思之后,他便觉得的确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若真让三大门阀与皇权为敌,就算自己登上帝位,也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楚翰本虚着眼,将朝堂百态冷冷看在眼里,最后兴致甚好地拎了两个奏本,将那两个官员问得汗流浃背,直认为的确不应该旧事重提。 楚翰本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将苏家兄弟和自己的两个儿子看了一眼,这才整顿情绪,“既然如此!那就全都烧了吧!” 一个大火盆,在这夏日早上的朝堂之上,点燃一本本奏折,将流言蜚语全付之一炬。百官齐齐擦了一把额头被熏烤出来的汗。 看着那熊熊大火,这便是楚翰本的立场。他没有要置三大门阀于死地。但同时,他也警告了三大门阀,若敢再挑衅他的皇权,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宣示权威。 而三大门阀谁又愿意拼个鱼死网破? 你好我好大家好!没必要一起殉葬! 而为了表示苏家跟三大门阀并没有市井传言的那些血海深仇,苏哲榆和苏启甚至还与刘氏王侯吏部兵部十分和谐友好地探讨了一些大事。 这表面功夫好得让其他官吏不服都不行。 楚翰本宣布当晚举行百官宴,为楚辞和苏家兄弟接风洗尘。同时也是让百官摒弃前嫌,尽心为国效力。 连日赶路,又顶着生死攸关的压力,苏凝只想好好睡一觉,可奈何,他们还需要亲自向那位皇帝禀报一下这一路的见闻。 更重要的是,按历史轨迹,关外的摩诃族很快就会攻打大正,他们得提前做好准备。楚辞看着小家伙一脸的疲惫,眼下还有淡淡的青灰,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累了就先回府休息。父皇那边我会说明的。”这御书房就他们四人,等着皇帝老儿驾到。苏哲榆和苏启自然是听到了,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只见楚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凝,那副模样哪里有三年前的气势凌人。 苏凝只是这两日没睡好,应该说一想到楚辞他就夜不能寐。有些东西不能想,一想就像是洪水决堤,江河泛滥。 而此刻听见楚辞如何温柔小心的呵护,苏凝心中愈发难受,不自觉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楚辞心头一沉,苏凝为什么要躲着他? 楚辞还没跟过去,苏启已经十分凑巧地插到他们中间,生生将两人隔开。 苏启如今已经二十一,楚辞不过十九岁,两人的身材反倒是楚辞跟强壮结实一些。两人大眼瞪小眼,刚对峙了数息,内侍一声唱和,皇帝驾到了。 楚翰本一进御书房就瞥见剑拔弩张的儿子,乃至苏家父子三人,瞬间便明白了。苏哲榆和苏启肯定不会让苏凝再跟楚辞有任何非正常接触。这件事可就麻烦了。 楚翰本在经过楚辞时,手轻轻在楚辞身上拍了拍。这一拍无限意义尽在其中。有安慰,有同情,还隐约透着那么一点父子同心的意思。 苏哲榆头皮一麻,莫非这个男人又想帮着儿子来抢他的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次,苏哲榆绝对不会妥协。 楚翰本还未坐上龙椅就感觉到背脊发寒,一转身,便瞅见苏哲榆冰冷戒备的眸子,心头一寒,悠悠地憋了口气。 “你们先回避一下,朕有话跟苏学士单独说!” 三个小辈一听这话皆是一愣,但谁也没敢逗留,系数离去。 楚翰本看着三个小辈身影消失,这才吐出这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哲榆,我不会再干涉他们。”他的年纪还不到五十,却已经有几缕花白的头发异常突兀。 不干涉? 苏哲榆才没这么好哄呢。他只说道:“楚辞以后会是什么身份,皇上比我清楚。凝儿不适合跟在他身边!除非你想要楚家的江山后继无人!”这是大忌,无论是皇家还是朝臣都不会允许发生。 楚翰本叹了口气,灼灼目光却没有离开苏哲榆,走下龙案,近距离看着这个他爱而不得的男人,“其实,我也想看看,江山美人,楚辞会怎么选!” 有得必有舍!他舍弃的会不会在楚辞身上弥补回来,而他得到的,楚辞是不是也会在意…… 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鱼和熊掌只能二择一。 在殿外候着的三人都没敢说话。这两个老子的事情他们其实不明白,但或多或少却能摸出点门道。三人凝神静气,直站了一刻钟,才被重新招进去。再看时,两个老子的面色都恢复了往昔模样,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楚翰本的扫过三个小辈,视线落定在楚辞身上,“摩诃族有异动?这是怎么回事?”想必方才苏哲榆已经提及到此事。 楚辞大致地说了一下。楚翰本一听,眉头皱了起来,“飞云关外有十三个部族,每年冬天他们就会面临粮食短缺,的确会有人去侵扰边关百姓。要发动战争,这个……” “父皇,不得不防。若是十三部族如一团三沙不足为惧,可如果他们被有心人撺掇在一起,那麻烦可就大了。” “若果甄逸真将那批兵器运往关外,战事一触即发!” “游牧民族善骑射,操练步兵,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做到。” 其实楚辞和苏凝说的都还只是其中一方面。前世,这十三部族推举了一个部落首领,组建了摩梭王朝。为的就是改善草原百姓的粮食问题。 这些人就像是狼,习惯用暴力抢夺,而别人送到门口的东西,反而不会轻易取用。 苏凝怕楚翰本不肯采信,也补充了一句,“关外一下雪,必然会粮食匮乏。再过几月就是秋收,正是他们出动抢粮的大好时机。即便不防战争,先为边关百姓筑起一道防线也好!” 楚翰本看着下面一唱一和的楚辞和苏凝,心里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这两人竟然在相隔三年之后,达到一种令人不解的默契。 苏哲榆和苏启更是看得面面相觑。朝堂之上楚辞为苏凝解围也就罢了,而今苏凝主动替楚辞劝说算怎么回事。明明一刻钟前,苏凝还不搭理楚辞! “如果只是粮食问题,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化解这场兵祸!”苏哲榆打断了楚辞和苏凝。 苏凝眨巴了一下眼,似乎,这也是一条路。 十三部族虽然时常骚扰边关,但并没有大规模的战事,若不是有人故意挑拨,或许他们也打不起来。 “那就派使团去关外吧!”苏启提议。那帮人的确野蛮,与这样野蛮的人为敌不如与他们为友。 楚翰本眼前一亮,这无疑是最好的一个办法。既可以防兵患于未然,又能与这些游牧民族为友,若是能由他们选中一个部族首领来统管摩诃族,或许还能换取长治久安。 “那谁去合适?”楚翰本的狐狸眼自然而然地落在苏启身上。 苏启这边还没启口,楚辞已经站到前面,“儿臣愿往。” 苏凝一听,心脏跟着颤了一下。他是知道摩诃族有多野蛮多血腥的,前世在飞云关三四年,几乎都跟他们在厮杀。别看摩诃族人口不多,可战斗力却是超强的。楚辞这一去,即便是出使,也是危险重重。 苏哲榆早就对楚翰本算计自己的儿子很不满,于是幸灾乐祸地说道:“若以端王的皇子身份去,无疑最显诚意!端王足智多谋,想必能收复那些蛮人部落!” 楚翰本的眉头一抖,不满地看了苏哲榆一眼,刚要回绝。苏凝也跟着请命,“小臣也愿一同前往。” 苏凝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他只知道若是不去,只会在京城坐立不安。楚辞本可以不去,但他为了自己去了,那么,他就不可能听之任之。至少,他还会施毒,关键时刻也能保命。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苏凝那单薄的小身板上。他年纪还太小,在这些大人面前个头也实在够小。他去,别说苏哲榆苏启了,连楚翰本都有点心焦。 楚辞的嘴角却微微翘起。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苏凝果然不忍心自己独自去冒险。出使摩诃,就算再危险,他们前世也闯过来了。他有自信有能力载誉而归。 “咳咳,那个,你们不过刚回京!还是先休整一下,三大门阀的麻烦事情多了。秦州方定,甄氏就搞出这么两手。你们还是一心对付甄氏要紧。出使的事情……” “父皇,没有人比儿臣更合适!”楚辞坚持。试问谁能像他一样能“预知未来”,知道那些游牧民族会做些什么。即便要打仗,他的胜算也比其他人大!更重要的是飞云关是他与苏凝留下最多美好回忆的时刻,只有那里能换回他的一切!这一次,他必须去!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楚翰本的气息紧了。他一直对楚辞于心有愧。楚辞是他着力要培养的储君,在自己的地盘上历练历练就行了,要到外面去,他可是大大的不放心。那飞云关外,即便是他,也是鞭长莫及之地。 楚辞撩袍跪地,“父皇放心,孩儿一定会活着回来!” 楚辞跪下那一刻,楚翰本觉出点不一样来。太子只知道结党营私,即便是如今被禁足的大皇子楚泽,都在千方百计地想要拉拢更多朝臣。只有这个儿子,是在真正为国为民。 两年前,还在禁足的楚辞走到他身前,也是这样跪着,说,与其把他禁锢在京城等死,不如让他去对付三大门阀。 当时,他只想着,这个孩子是不是忍受不了禁足的寂寞,想要在他面前立功讨赏。结果事实证明,无论他赏赐他什么,他都没有真正高兴过,他的内心就像是一潭死水。反而是这次跟苏凝一起回来,让他看到了重新找回活力的儿子。 楚翰本亲手将楚辞扶起,冲苏家父子道:“爱卿,你们先休息,朕有些话要与端王说说。” ☆、第53章 〇五三章 楚辞目送着苏凝离开,转头便见皇帝老爹探究的眼神。 “江山与美人,你会做何抉择?” 楚辞看着父亲青丝染上的一缕银霜,只道:“父皇,若是生命耗尽之时,您会后悔曾经选择了皇位吗?” 楚翰本的眉梢颤了一下,这个问题,每次面对苏哲榆时他都会想起,可那又如何。 “如果当时朕不选择皇位,那么此刻不止朕早已成了一抔黄土,苏家也不例外!哪里还有你跟苏凝的降世!” 天道轮回便是如此。当年,他们谁曾想到自己的孩子会纠葛其中。 楚辞听了这话笑了,“父皇放心,孩儿也会选择对苏家最合适的。” 楚翰本欣慰地点点头。这龙椅不是任何人都想坐,也不是谁想坐就能够坐得稳的。楚辞或许并不觊觎皇位,但他相信楚辞是坐得最稳的,也相信楚辞能继承自己的遗志。 他愧对苏家。誓不会让三大门阀再伤到苏家的根本。至少这点上,楚辞能帮他做到。 要说江山社稷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其实这根本从来就不是问题。因为心中有想要保护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地爬到最高峰,想要撑起一片天地,让所爱之人能够安乐一生。 显然,楚翰本没能完成这个心愿。他有意无意地将这个愿望转嫁到儿子身上。 走出御书房的苏家父子之间,沉默得很诡异。 苏凝偷偷瞧着父亲,只见老父轻蹙眉头,一脸挣扎。他不安心地戳戳旁边的哥哥。苏启只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 苏哲榆的确很挣扎。乖乖的小儿子三年不见,他本来是很激动,想要好好抱抱这个长大成人的小家伙,可他一看见苏凝看楚辞的眼神,心里就直打鼓。 那眼神跟三年前的偏执不一样,变得成熟稳重。两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可每一眼都自然而然心有灵犀。这是一种默契。就像是老夫老妻,退却了年少激情,剩下的就是亲人般的难舍难离,却冷静,淡定,默契非常。 而那位端王,那份感情变得更执着。不再是年少轻狂的冲动与激情,而是历经沧桑的沉淀和稳重。这样的楚辞,连苏哲榆都觉得不错……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凝儿,你是在秦州才碰上端王的?” 三年不见,相处也就数月,怎么可能达到如此默契。 苏凝愣了愣,不知道父亲哪根筋抽了。 “爹?” 苏哲榆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的苏凝哪里是那个需要他们全家小心呵护的小家伙。他都已经能够与甄氏家主正面交锋了。 苏哲榆一想又十分欣慰。 “对了。有一个叫剑无羁的人,前几日就到了京城。说是来找你的!” 剑无羁? 苏凝想了一下,他差点将这厮给忘干净了。 等三人回到苏府,花厅里坐着的何止剑无羁,还有一身锦袍的赵靖之。 苏哲榆和苏启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若是换做以前,这父子俩不听墙角才怪,如今,他们倒是很放心地让苏凝去面对自己的麻烦事儿。 苏凝只是瞟了一眼剑无羁,便盯住了赵靖之。 赵靖之自从苏凝出现便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都没敢跟他正眼对视。手指在膝盖上摩挲了一阵子,耳根子也跟着发红。 苏凝不觉失笑,这都多大的人了,脸红什么。 “赵将军,别来无恙?” 赵靖之逃无可逃,只得抬头,迎上苏凝双眸。 “你、你长大了……” 这话说得突兀,苏凝却记得他曾经对自己的誓言。这三年,苏凝不是没有听说过赵靖之的事,自己离开京城的方式很特别,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赵靖之也不例外,可他还是等着他。 苏凝不知道赵靖之这份感情是如何形成的。他跟他本无太多交集,更没有生死与共的情谊。可这人的的确确地等了他三年,在他生死不明的情况下。 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风华正茂,也是该娶妻生子。 若是三年前苏凝不确定自己的心意,还想过与这样的男人共度余生也不错,但他们的身份和肩负的责任不允许。而现在,其实什么也没改变,唯独苏凝的心不再迷茫。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跨越了一千个多个日夜,终于听到了。 赵靖之眼眶一下子热了,“那你的答案是?” 苏凝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启口。赵靖之的确很好,但是,他回应不了那份感情。甚至连跟莫辛一起会有的如兄弟般的情谊他都做不到。 “你、不必为难,我已经知道了!”赵靖之笑得很勉强。 苏凝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安抚的字都吐不出来。 赵靖之站起身,这次笑得自然了一些,也像是松出了一口气,走到苏凝面前,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 苏凝感觉到脖子上的鼻息沉重而炙热,拥抱的手臂结实有力,像是一个牢笼。这个牢笼没有捕获住猎物,却将赵靖之自己死死关了三年。 “赵将军,苏凝不配。你当有更好的人相伴。” 赵靖之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活着便是最好!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有些东西他早就想通看开,没有曾经年少的轻狂执着。他只是更加懂得。 “咳咳……”被彻底无视的剑无羁看得心肝直颤,他实在没有观看别人这样情深款款的意思,“那个、你们是不是忘记这里还有一个我?” 赵靖之的手抖了一下。原本好好的情绪被这家伙一搅合,不甘不愿地被噎了回去。 苏凝咳嗽了一声,整了整神,“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剑无羁这下委屈了,“你说你忘了什么事儿?” 苏凝脑子一转,我跟你能有什么事儿?眼神还分外直白。 剑无羁面颊一黑,气势汹汹地吼道:“解药!难不成你都忘记你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儿?”这个混蛋离开秦州竟然解药都不留一颗的。 “莫非你毒发了?”这么气急败坏都追到京城来了。 剑无羁懊恼地看着苏凝,“胸闷气短!我怀疑我快熬不过去了!” 苏凝不无同情地看着剑无羁,仿佛那下毒之人压根就不是他。两人大眼看小眼好半晌,苏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我告诉你我并没有给你下毒,你会如何?” 剑无羁整个呆住了。 苏凝拍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药丸放在剑无羁面前,“你若真要图个安慰,就把这个吃下去!” 苏凝将药丸抛给剑无羁,转身就带着赵靖之出门了。 “苏凝。” “嗯?” “你变了!” “……”苏凝抬眼落入眼帘的是赵靖之一脸的欣慰。 苏凝笑了,“我只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思路一转,苏凝想起了赵靖之手下的甄祺。前世楚循逼宫之时,就是甄祺左右了羽林军,苏启就死在那一战之中。是以苏凝不得不对这个人戒备万分。这次无论楚翰本是否同意,他都会去关外。这一走,恐怕不是一年半载能回得来的。至于楚循会不会重蹈覆辙谁不能保证,自然也不能确保苏启的安危。 “甄祺这个人如何?” 赵靖之很早前就知道苏家和甄氏的恩怨,自然也很提防这个在自己手下为副将的甄祺。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做出有损苏家的事情!” 苏凝莞尔,“其实,我还真想要拜托你好生看着他!左军秦将军时常不在,若是羽林卫有个差池,威胁的将是整个皇城!” “而且羽林卫多是贵族官宦子弟,他们的家族未必不受世家门阀的影响。我知道你跟秦将军治军都很严,但要从他们下手其实并不难!” 这话无疑有震慑作用。赵靖之是聪明人,被苏凝的话一引,就明白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手段了。羽林卫是皇城最后一道屏障,丝毫大意不得。 苏凝虽然说要去关外,却没想到这么快。到京城还不到三日,圣旨便下了,由张既护送端王和苏凝出关。苏凝还被封了一个虚职。 得到任命那日,苏凝上朝,还有些莫名其妙,最后楚辞告诉他,那批商队已经查明,的确带了大量兵器,不止他们,还零零散散有几个商队。 虽然确定他们的方位,但是楚辞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主要是不想打草惊蛇。 “只要他们在飞云关被拦下来,兵器并会顺理成章地留在飞云关,顺道还可以摸一下对方是谁在接应。” 如此一说,苏凝便明白了。只不过张既要去,他多少有些不放心。但圣旨在前,飞云关又是张家北军督管,张既护送他们去关外最合适不过。 可一想到张既与苏启分隔两地,又是一个在飞云关一个在京城,他就担心历史会不会又重演。 楚辞轻轻握住苏凝的手,“我们还有时间!”至少张既这次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 “你还记得张既兵败的原因吗?” “……”苏凝心头一冷,猛然想起曾经将士为他描述的战场“断剑残箭遍地,尸山血海满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飞云关开战前,兵部以北军军备多年未更换为由,调用过一大批刀剑和铠甲。而时间跟现在刚好吻合!” “你是说……” 楚辞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现在军备就在铁骑营,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能够瞒过这些常年征战的人,这作弊手段得多高超! 反正苏凝和楚辞两人围着一堆铠甲和刀剑硬没找到破绽。 “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就算兵部有什么异心,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出纰漏吧!”张既还真不以为然。 “而且昨日送来时,我就叫手下试过了,刀剑质地还不错,这铠甲也比以前的锁子甲要轻便,还更牢靠。” 苏凝和楚辞不信,互看半晌,怎么也觉得这甄氏没这么高尚情操呀,前一刻钟还整得朝廷动乱,这后一刻上书示好,怎么看也没这么大方呀。 两人自然也不甘心地试了,结果只是证明了张既的话有多真而已。当然,如果不好,前世张家北军也不会让精锐穿上。 苏凝眼珠子一转,不消片刻,剑无羁便被拎进了铁骑营。 这厮是个生面孔,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苏凝将那些军备往他面前一放,这家伙脸刷地白了,战战兢兢地看着苏凝,“你、你这是哪里得来的?” 苏凝笑眯眯地哄道,“别管我哪里得的,你能看出这其中的蹊跷吗?”剑无羁就是一个纯粹的二世祖,苏凝不能报太大希望,可好歹他也是藏剑山庄的人不是?藏剑山庄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打造这些东西的吗? 剑无羁这下脸更白了,却不再抖了。只见他将那铠甲挂到十字木桩上,抽出一柄长刀,“哗”地砍了下去。 苏凝砍过,张既砍过,楚辞也砍过,所以对他这一刀看起来并不十分用力的一劈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结果“哗啦哗啦”,铠甲从一侧断裂,一片片原本应该很牢固地固定串连的甲片,散落了一地。 瞬间,众人呆住。 ☆、第54章 〇五四章 剑无羁拿出一件好的铠甲,用墨汁在上面画了三条线,每条线只连了不过三片甲片,分别在胸、腹和背部侧面的位置。只要这三个地方,任何一片甲片被砍中,即便是被箭射中,也会让整个铠甲分崩离析…… 苏凝直感觉自己的气没续上,蒙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劲儿来。 这个陷阱太隐秘,若不是有藏剑山庄的人,他们得试多久才能发现这个破绽? 转头,剑无羁还看着那些铠甲和兵器发呆。 楚辞指了指刀剑,“这些刀剑的破绽又在哪里?” 剑无羁瞳孔略微有些涣散,“任何刀剑铸铁都不可能是完全均衡的,若是故意在最坚韧的铁中加入杂质,那个地方就能成为破坏整个剑身的突破口。” 剑无羁手指抚过手中的长刀,指甲轻轻一敲,苏凝等人根本听不出异样,结果他却划出一寸长的线。 张既接过刀看了看,掏出匕首,沿着那条线用力一挥,一柄长刀便被斩为两段,而靠手的位置,不到两寸…… “这个甄氏……”张既气得牙痒痒。 楚辞却看了看四周,安抚住张既。这个营帐就他们四人,其余的人都在外面守着。 苏凝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剑无羁。他第一次见剑无羁如此失魂落魄。 苏凝靠他身边坐下,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打趣道:“莫非这些是藏剑山庄打造的?” 剑无羁蓦地抬起头,像被刺扎了一般,眼中闪烁过一丝惶恐。这表情无疑证明了苏凝的猜测。 苏凝安抚道:“没关系!这不是你们的本意!皇上那边我们自然有说辞!他不会怪罪藏剑山庄!” “不怪罪……可是,苏凝,你可知道,这些嗖主意是谁出的?” 剑无羁的眼神太深太重,刺了苏凝一下。 “是我!那时我十五岁,喜欢恶作剧,我给哥哥打造了一套兵器,然后与他过招,我顺利地砍断了他的剑,还没来得及得意。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便出现了。他说这个方法很妙!若是用在大军对垒之时,必然能百战百胜。” 苏凝当然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可怕。若是从最初大军就是赤手空拳与对方搏斗,便会有最好的心里准备。可将这些东西伪装成最好的兵器,他们自认为最好的屏障却是敌方给予的致命弱点。他们便会被杀个措手不及,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凝拍拍剑无羁的肩膀,“你放心,这些东西绝对不会给前线的将士!” “……可是,我爹因此死了!”剑无羁的声音不大,却透着浓重的悲凉,“就算大哥不说,我也能猜到……”如今看到这批军备,他便是确定了。 苏凝震惊。这个只为好玩弄出来的东西,却无意中逼藏剑山庄走上了绝路。 张既走过来,一把将剑无羁拎起来,那厮像木偶一样被他提在手里。 “是男子汉就拿出点血性来!” 楚辞扫了一眼,“当务之急,我们得想办法将这批军备不声不响地调换掉。剑无羁,藏剑山庄现在能提供多少?” 剑无羁看着楚辞,没反应。楚辞眉头一皱,这才想起这个二世祖几年没过问过藏剑山庄的事情了。 好吧,这件事还是他亲自处理吧。 出使关外,这可是件大事。虽然楚翰本在朝堂之上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筹谋已久,但毕竟在几天前才提出的构想,短时间内要凑齐配备人员还真是不容易。 既然是解决粮食问题,少不了要带上一堆的粮食以表诚意。丝绸织品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加上那几大车军备,这一行足绵延了一里路。 顶着大太阳,城楼之上兵部尚书甄无焕摇着折扇嘴角不可抑制的扬了起来。 “他们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了。” 甄祺笑得荡漾。方才他检查一下他们所带的军备是否“完好无损”。正如他们预料的一样,根本没人发现。甚至有些士兵还很兴奋能得到如此好的东西,手心都在发痒。 太子楚循虚了虚眼,“甄家虽大,但要掌控整个北军,试问我们手里哪有这样的将领?”甄氏的野心楚循不是没有觉察。如今他直有引狼入室之感。这甄氏原本是他的后盾,在他眼里与那刘氏并无差别。 可就在几个月前,形式突然发生了诡异的扭转。一直站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人,突然跳了出来,即便没有借用他的人脉,他也知道前段时间的风波是谁造成的。至少从甄无焕父子口中就能探测出一二。 如今,他们并未跟他做任何商量,便要向北军夺权,这已经超出楚循能够掌控的范围。但他也深刻明白,别看他跟甄氏也算有血缘关系,可在甄氏眼里,他已经是形同傀儡。他没有任何参与或者阻止甄氏行动的权力。 他唯一剩下的权力便是质疑。质疑甄氏这样做是对是错,质疑他们的“良苦用心”。 甄祺连忙安慰楚循,“殿下放心!大不了,到时我亲自去飞云关接手北军!” 楚循有狐疑,但并不出声,只道:“那表哥辛苦了!” “殿下真是客气,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楚循转头看向远处骑在马上的紫甲人,那才是他的亲兄弟!可兄弟又如何,皇位只有一个…… 苏凝坐在马车上,这种天,还在坐在自家水榭中比较舒服。 剑无羁就跟蔫菜似的,耷拉着脑袋,随着马车轱辘打着瞌睡。 苏凝磨了一整天的药,配了几种自己满意的迷药和毒药,等马车停下时,已经到了歇脚的驿馆。 苏凝刚进了自己的房间,就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楚辞穿着一身紫金甲,径直跟在他身后。 看见苏凝回头,楚辞脸上褶子都没打一个,“驿馆满了,我们挤一挤!” 不待苏凝回答,他已经抢先一步,拉着苏凝进了房间。 苏凝手心感觉到楚辞手指的温度,一路风尘带着汗味,不多不少透出那么一点男人味儿。 “我跟剑无羁一个房间。”苏凝好心提醒道。 楚辞刚踏了一只脚进屋,一听这个顿了一下,回首看苏凝,“你想跟他一个房间吗?” “……” “不想就好!我已经把他扔给张既了!” 苏凝叹了口气。他跟楚辞计较个什么劲儿呀,两人对对方了解得不要太透彻。 楚辞看着这么听话的苏凝嘴角不禁勾了勾。一边解着紫金甲,一边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苏凝懒得跟他客气,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在马车里窝了一整天,人都快被抖得散架了。 楚辞看他那动都懒得动的模样儿,笑容放大了一点,叫外面的侍卫打了水来。 苏凝正闭目养神,猛然脸上一热,睁开眼来,便见楚辞放大的脸。 “你……啊——” 苏凝还没发表意见,人就被楚辞一把抱了起来。 “嘘——不要这么大声,外面可是有人的!” 苏凝脸颊不可抑制地一红,“你、你放我下来!” 楚辞很听话地将苏凝放地上,这次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厮如此模样反而给苏凝很大的压迫,苏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抬头仰望着楚辞。 “端王殿下……” “叫我辞!” “……”苏凝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辞,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 “凝,我也说过,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苏凝有些懊恼,“那你想如何?” 楚辞将苏凝上上下下打量了数遍,直看得苏凝毛骨悚然,“其实很简单,如果你真对我没有感情了,我就放手!” 苏凝虚了虚眼,“这么简单?” 楚辞点头,“我会用我的方法证明!” “什么方法?” 楚辞瞟了一眼浴盆,“一起沐浴!” 擦!苏凝真想拿起水瓢直接抽楚辞脑袋上。可是,人家是端王,他可打不得。 “只要你不动手动脚!我同意!” 以他现在的定力,即便像以前一样对楚辞迷恋不已都能够坐怀不乱,更何况,现在他对楚辞的感情早不复当日之情了。 苏凝那个坦然大度,倒让楚辞心里没了底。 他原本很笃定苏凝还是那个爱着自己的。可现在看苏凝脱衣服脱得这么爽快,他反而发了慌。 “怎么不脱?”苏凝挑衅地看着楚辞。 楚辞的手抖了一下,继续解他的紫金甲。手指解了半天没解开。苏凝瞄了一眼,心中不觉好笑。方才是谁信誓旦旦的,这个时候当什么缩头乌龟? 苏凝脱得只剩贴身的衣物,看楚辞憋红了脸,干脆过去,帮他把紫金甲解下,还顺道脱了外面的衣服。 楚辞一嗅到苏凝的气味胸口就开始发紧,手下意识地将苏凝推开。 苏凝粲然一笑,“怎么?怕了?” “谁怕了?方才说好不动手动脚,你在干什么?” 苏凝举起手,兀自转到屏风后,将自个脱干净了,在水里舒舒服服地泡了起来。 水温不冷不热,上面还飘着薄荷叶,有一股十分清新的凉意。 苏凝刚吸了几口,猛然看见一只大鸟十分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苏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眼睛快速调整到上面的位置,看着楚辞的脸,身体也下意识地收拢起来。 楚辞一脸严肃,绝对没有鸳鸯戏水该有的表情。他深深看了苏凝数息,长腿一迈进了浴盆。 这个盆其实并不大,两个大男人一进来,怎么可能没有肌肤之亲。 在两人的腿碰到那一刹那,两人都各自收拢身子,尽量远离对方。可眼睛又有些不甘示弱地看着对方。 这一看不打紧,心跟着狂跳起来。 从眉眼,到鼻梁,到微微翕合的双唇,到细滑的脖子、锁骨…… 苏凝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就算不再痴恋楚辞,可他毕竟还是喜欢男人的。像楚辞的身材样貌就是他最向往的,这一腔的少年热血,哪有不被勾动的道理。 而楚辞,虽然没有扑过来,可那模样像是一只野兽静静蛰伏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准备一举吞入腹中。 这种□裸的威迫,让苏凝心跳加速。 “哗!”地一身站起,看也不看楚辞,“我洗好了!”说罢就要逃。 蛰伏的野兽终于等到了猎物露出破绽,一把拉住苏凝,“……我等了你三年……” 苏凝一呆,忍不住回头看楚辞,浸湿的长发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副迷人的风景。 楚辞看得瞳孔一缩,心跳一滞,一把将人拖入怀里,一双饥渴难耐的唇印了过去。 浴盆中水花激荡,随着苏凝的挣扎满溢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qing803和皮小蛋 的地雷! ☆、第55章 〇五五章 苏凝几乎整个人被裹在楚辞怀里。肌肤相贴,火气更旺,心跳更炙,这把火简直一点就着。苏凝被这个吻搅得七晕八素,直到感觉到贴身的一物苏醒,如蓄势待发的猛兽,他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手指划过楚辞的脊梁,停在哑门穴上,重重一按…… 楚辞满眼的震惊,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接着,头一歪,晕了过去。 苏凝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男人从水里扛出来,很不客气地扔在床上。这才穿了衣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压惊。 两刻钟后,楚辞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脸惊愕,“你、你、你竟然冲我来这手!”这彻底洗刷了苏凝曾在他心中原有的乖巧形象。 苏凝瞪了他一眼,“若有下次,我会让你昏上两天!” 赤、裸裸地威胁! 楚辞吸了口凉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吧,让苏凝跟他上路,他本来就是打的这如意算盘,虽然可耻点,可总比毫无进展来得强。他只是没想到苏凝竟舍得这样对待他。 楚辞有些受伤地看着苏凝,“是我不对!不过方才,你自己不是先逃了吗?这是不是说明,你对我还是有感觉的?” “啪!”苏凝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楚辞对他恼羞成怒的举动反而露出一抹惊喜。楚辞整了整神,裹着衣服起身,“好了。我不闹了。你快些休息吧。”说罢,自己搬了条凳,兀自躺下。 苏凝心跳滞了滞,看楚辞动也不动,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才乖乖爬床上去。 睡到半夜,手上一热,苏凝猛然醒来。睁眼,又见楚辞幽幽暗暗的眼,苏凝刚要发作,楚辞已经启口,“我不做什么。只是借你一只手……”声音暗暗嘶哑着。 苏凝有一晃的失神,等他反应过来,想要甩开他时,楚辞已经握着这只手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睡觉了。 苏凝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甩开。 苏凝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恰恰与他想的相反,这一觉睡得很死,只是梦不太平静,仿佛人还坐在马车上,一路的颠簸不得安宁。 他懊恼地睁开眼时,只见四周景物快速移动,晨风从耳边拂过,一双结实的手臂将他圈在怀里,身下正是高速奔跑的红鬃烈马…… “现在我们是押镖队,必须拉开与出使团的距离。”楚辞的话从耳后传来。 苏凝的身子僵了僵,“我会骑马!” 楚辞笑了笑,也不坚持,冲身后挥了挥手,另一匹红鬃烈马被宴清拉了过来。楚辞将缰绳塞到苏凝手上,一个翻身到了另一匹马上,瞟了苏凝一眼,挥响了马鞭。 苏凝只觉身后一凉,整个人瞬间被晨风裹住,透出一丝凉意来。 很快他就振奋了精神,将这一队人马打量了一翻。这里都是楚辞的手下,他们拖着一大队马车,看这阵势,应该赶了一夜的路。 如今他们都穿着镖师的衣服,旗子上写着威远镖局,大马金刀一堆人,倒是像模像样。 苏凝脑子稍稍一转,就想到了楚辞要干什么。 “莫非你想跟人换镖?” 楚辞转头一笑,“这种方法最保险!” “可是,那些商队应该快到飞云关了吧?我们怎么可能追得上?” “我不会让他们很顺利的。不过我们时间也不多,最多五天!” 苏凝头皮一麻,就算是千里马,五天也不可能赶到吧! 但事实上,楚辞要做一件事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做到。五天里,他们连吃干粮都在马背上,没有白昼夜晚之分。有些人实在困了,直接将自己绑在马背上,偶尔打个盹儿,也不至于摔下来。 楚辞一看苏凝也在绑,深陷的双眼就透出了心疼,“过来,我们可以换着骑。” 苏凝翻了翻眼,采都没采他。楚辞忍不住暗笑,小家伙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每到一个驿站,他们就会换一批马,穿州过省。第五天凌晨,正在人困马乏之际,从他们穿越的山道上,突然窜出来一帮劫匪,顺理成章地将镖队劫持了。 楚辞以头目身份上山谈判时,恰好遇到另一波人正在跟山大王谈赎金。 “之前你们就是说的一千两银子,现在怎么就变成金子了?”那人有点气急败坏。一脸的苍白,双眼也凹陷着,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 这山大王也是个极品,只是摸摸下巴的大胡子,“我只是说一千两。可没说银子还是金子?”一千两纹银,在对哪个商队来说都是负担的极限了,很多货品根本就不止这个价,宁愿弃镖也不会来赎。 楚辞大步走进去,颇有江湖风范地说道:“这位兄台得给咱们留条活路不是?” 苏凝当然不会认为这是普通的打劫,他看了那山大王好半晌,才看出是剑藏锋。而此刻他们也乔装改扮过。楚辞与藏剑峰你一来我一往,打的都是江湖号子。 “不蛮兄台,我这批镖,总共也就值五百两,雇主给我们的镖银只有五十两。我们这没日没夜地赶路,都快累摊掉,你们就这样劫了我们的镖,不如将我们全杀了!” 这地段已经靠近飞云关,正是三州交界处,谁都不愿意管的崇山峻岭间。就算这些山匪杀了人,也没人来过问。好在这些人只要钱不要命。以前被劫的商队好好谈谈也就过了。谁知道现在变本加厉,生生扣了人家好几天。 “五十两?”剑藏锋显然没料到楚辞开口这么“大”,眉头都皱了起来,“既然你们没银子,那就给雇主送信!至少得交三百两赎金!” 此话一出,那个商队的人苦着脸说道:“好汉,你别看我们商队人多,但都是小本经营,我们的总共货物也才一千两……” “嘭!”剑藏锋手一拍,一张茶几断成两截,“你们还敢跟我讨价还价,不想活了!” 那商人头皮一麻,硬着脖子说道:“就算你杀了我们也交不出来呀!” 这话看起来一点都不假!当然不假了,若是那批货被人查出来是军备,这些人就是掉脑袋的事情。若不是甘淮水道被屠龙堡接管,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冒死走山路。一千两金子不是没有,只是短时间凑不出来,夜长梦多,两头都是死!不如在这里拼了。 这一谈,又是半个时辰,剑藏锋经不起那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耐烦地接了一千两银票放人了。 那人感恩戴德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这段时间,扣押的货物都在藏剑峰手上,他的人要偷天换日,十分容易。 人一走,他们也懒得再装。剑藏锋好笑地看着楚辞和苏凝,在藏剑山庄他就看出来这端王跟苏三公子不一样,没想到两人这还出双入对了。 “幸好今天你们来了,要不然我可真找不到理由再扣押他们。那批军备我乘机检查过了,那可是秦州如今能打造出来的最高水平!可是,有件事,我很纳闷,王爷是怎么知道那些是会运往关外的?游牧民族并不擅长这些军备。”而且还与大正军队一模一样,这不是很奇怪吗? 楚辞没心情跟他唠嗑,“以防万一!是与不是很快就知道了。我们得休息一下,麻烦庄主给我那些兄弟备些饭菜!” 苏凝只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儿。五天都在马上,现在走在平地,他也感觉自己身体还在晃悠。饭也顾不上吃,头一靠上枕头,眼睛就再也睁不开。 躺在床上,还感觉人在水里飘一样,浮浮荡荡,头脑也愈发昏沉。 蓦地感觉到指尖被股温热裹住,苏凝不睁眼也知道是楚辞。都累成这样了,这厮还有力气折腾。他迷迷糊糊地往里挪了挪,“睡吧,我们也就今天能休息一下。” 感觉到那手一僵,身边很快有了温热感。苏凝的意识沉了下去。这一睡就到夕阳西下。醒来时,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一双手臂中,睁眼,便见楚辞沉睡的脸,透着微微的红晕,靠在他侧脸上。 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苏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蓦然间,他想起了曾经在军营时,行军打仗总是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有些时候他们会就地一躺,裹上一张麻袋就这样抱在一起睡觉。那个时候没有时间来思考儿女私情,可那个时候他心里被谁都清楚,他怕楚辞某一次征杀会一去不回,所以,他十分珍惜在一起的时候。而楚辞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有个未婚妻子,也一心一意地待他。虽然条件艰苦,但那无疑是他那一世最美好的回忆。 “呜——”楚辞满足地哼了一声,缓缓掀开眼帘,入眼便是苏凝漆黑的眸子。他惊了一下,定了定神,确定这不是在做梦,这才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咳嗽了两声,撇开头去,“那个、我可没有乘人之危……” 说这话时,他的耳根子慢慢地红了。苏凝心头莫名地涌出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这次算了!下不为例!”似是责备,却口气温和。 楚辞心中一动,心跟着狂跳起来。但他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跳下床,叫人打来水,伺候苏凝洗漱。 两人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剑藏锋却很不知趣地领了真正的山大王过来。 “端王殿下,这位是薛劲,这次就是借用他的地盘……” 楚辞瞟了一眼,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胡子。 薛劲拱手,不卑不亢,就那样煞有气势地站在两人面前。苏凝刚好夹了一块回锅肉,不知道是该放嘴里呢还是该放回碗里。 楚辞被那小模样逗得心肝一颤一颤的,顺手就剃了一块鱼放在苏凝的碗里,“饿了,多吃点!”转头又冲那两个站着的人说道,“坐下吧。” 其实这些绿林中人,也不是谁都甘心做山贼的。而这位薛劲就是,一心想等壮大了等朝廷招安,这次偏偏被这狗屎运一砸,少了他多少弯路可走。 楚辞能不明白吗,只将人大致询问了一遍,“你说你参过军,被人赶回来了?这是什么缘故?” “咳咳,那个一点小事!”藏剑峰替薛劲回答了。 薛劲挑起浓眉大眼,不满地说道:“看不惯兵头欺负人!揍了他一顿。” 楚辞手一僵,又将人看了一眼。 “那兵头是一个师爷的外甥……” 楚辞算是听明白了,这厮就是得罪了人,没兵可当,于是占山为王来了。 “你是想将你这一帮兄弟都编入军册是吧?” “若是王爷能成全我等,我等甘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楚辞摆摆手,“军队改编我说了不算。这样吧,你这里离飞云关最近,我让张将军派人来考核。军队纪律严明,你们未必适应。” 哪个山大王不是想当个没人管的土皇帝。楚辞对这薛劲并不看重。藏剑峰一看楚辞的注意力就在苏凝的身上,也不强求,只道:“王爷不是要去关外吗?这点薛劲正好能帮上忙。这座山头只是一个据点而已。平日只劫那些奸商。薛劲最大的据点就在关外!” 楚辞呆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薛劲还有这能赖。 “其实,薛劲的手下兄弟大多都是飞云关的良民百姓。张家军虽然驻扎飞云关,但这边防线绵延千里。没到秋收日,岗哨站点驻军根本就顾不过来。若是没有薛劲这绑兄弟,那些百姓免不了流离失所。” 这话有些夸张,但却有说明了一点实情。 若是一般的山贼流寇,楚辞的确没有兴趣,但若是边防上的游勇,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薛劲训练兄弟跟军营里一样,王爷不妨先看看。”剑藏锋继续添油加醋。 楚辞再看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薛劲,笑了,“如果真如剑庄主所言,你的兄弟,全部改编应该没问题!” 薛劲面上一喜,起身就拜。楚辞将他扶起来,“我不收无用之人。” 这意思可就明白了,楚辞虽然名义上是出使摩诃族,连国书都早递出去了。但摩诃族是由十三部落组成的游牧民族,没有统一的部族联盟统治,结果单国书都送了十三封,只有两封回复。 知道内情的都要为这位端王出使捏一把汗。 “薛劲别的不懂,但与摩诃族打交道十余年,他们的习惯和语言还是懂一些的。” 一说语言,这可是大正的致命点。真正懂摩诃语的,这使团里面就几人,行动起来十分不便。这边地百姓因为世代与摩诃族接触,倒是有不少是懂得的。 思虑之下,楚辞干脆在这些人里面选了几个向导。当晚楚辞就带着一干人等下山了。 下山前,剑无羁拉着苏凝,小心问道:“舍弟,可有去叨扰你?” 苏凝看了他一眼,“那些兵器你应该看见了吧?回家好好安慰安慰他。” 剑藏锋叹了一口气,“结果还是让他知道了。” “你不说,他也能猜到老庄主的死多少与此有关!他也是大人了,能够承担,你这个做兄长的应该是他的支柱,而不是避风港!” 兄弟之道,相互扶持才能长久,苏凝一直这样认为。 剑藏锋笑了笑,“祝你们马到成功!” ☆、第56章 〇五六章 摩诃族有十三部族,只有两个部族接受汉人出使。一个是科希勒,唯一一个与大正互市的;另一个叫阿扎克,十三部族中最强大的一族,也是最后统一摩诃族与大正对抗的部落。 苏凝原本以为阿扎克既然愿意接待大正使团,应该有与大正交好之意,结果,据楚辞的探子密报,商队运出的军备正是运往阿扎克的。 这下让他们没了底。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在帐篷里面面相觑。 “阿扎克在摩诃族的影响力比科希勒大!只要阿扎克同意,其他部族更容易说服。”擒贼先擒王。 “阿扎克跟甄逸有勾结,不能轻信。倒是科希勒的首领不但开通互市,而且科希勒部族从不掠夺大正边地百姓!” 对比之下,要扶植谁打压谁其实一目了然。如果科希勒能代替阿扎克成为摩诃族最大的头领,想必大事就成了。但并不表示阿扎克那边就能不顾及。 甄氏将军备运往阿扎克,这就说明他们必然会发动战争。 “看来这次,我们得同时从两边下手!”楚辞看看张既。 张既当然同意,可是,为什么看着他? 张既眉头高高皱起,先下手为强,“我是受皇命负责保护你们安全的!” 楚辞咳嗽了一声,纠正道:“张将军,你是受命保护整个使团的安全的!” 这话张既还真不能反驳。说起来,这端王出京第二天就不见踪影,神不住鬼不觉地换掉军备,光这一点,他还是很佩服他的。 可是,从他眼皮子底下把苏凝拐走,他要如何向苏启交代? “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我这边只要带上薛劲便行了!”楚辞分工明确得很。位防止历史重演,张既他是不会扔到阿扎克的,但苏凝,他同样不愿意他去冒险。 苏凝一听他将自己也排除在外,心里有点不舒服,“阿扎克不能由你一个人去!”这是他绝对不会允许的。 就在此时,随行的官员进来禀报,“王爷,阿扎克与科希勒在东西两个方向迎接我们。看来这两个部族不合是真的!”这下他们的立场就微妙了。 楚辞出帐,果然见东西两个方向隔了百米之距停驻着两个队伍,分别打着自己碧落的旗号,泾渭分明。 楚辞也不急着迎上去,既然他们到了,肯定会有使臣前来。楚辞招了薛劲回帐,让他的兄弟跟牢各位主要的官员。大正官员对摩诃族的语言不熟悉,绝对不能在这上面吃瘪。 这边刚部署好,那边人就到账前了。 楚辞刚要伸手去拉苏凝的手,转头就见小家伙一面不满地看着自己。 楚辞摸摸凉飕飕的脖子,咳嗽了一声,只道:“见机行事!” 苏凝转头,压根不给他面子。他在外办事三年,哪里需要听从楚辞的。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张既则看了看薛劲,嘀咕道:“我这是被嫌弃了吗?”怎么楚辞不乐意跟他共事,连苏凝也不愿意! 俄而,两个部族的使者进来,阿扎克来的是一位贤王,而科希勒直接来的便是部族首领逐日王沙耶。 沙耶年纪三十多岁,长得十分魁梧健壮,腰挎弯刀,比之阿扎克那位贤王更有魄力和威势,两人一进来,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会将视线投送给沙耶。 而阿扎克这位左贤王,年过五十,咋看之下就是一只精明的老狐狸,一进帐,眼睛就在楚辞和苏凝身上流转。 被杀手精心培养过是苏凝,第一眼的直觉便是,这人似乎认识他们。那眼神与其说是在打量只闻其名的陌生人,不如说是在将他们与他的记忆对上号。 果然他打量完,确定之后便开口了,“我们单于正在王庭恭候大正使者,不知端王殿下何时能起身?马车已经准备好!” 这明显是抢人的节奏! 沙耶一听,倒没有急,反而愈发冷静,只是将左贤王看了一眼,视线落到楚辞身上,也不多话。 阿扎克出了名的好战,同时这个部族也聚集了摩诃族最多最强的勇士。科希勒从来不会与他们正面交锋。相比之下,科希勒更爱好和平,他们并不愿意轻起战戈。 这次大正使团毫无征兆地到来,这是一个预示。预示着摩诃族最终做出选择的时机到了。他们是该继续在极寒中抢劫汉人的粮食,还是与汉人交好,以和平手段获得自己想要的物资。 阿扎克跟他抢,无非是想从大正得到更多的好处。但以那位王庭单于的蛮横,恐怕他们的谈判不会太愉快。沙耶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 苏凝和楚辞可没忽略左贤王的称呼。 “单于”,这是对摩诃族真正皇帝的称呼。每个部族的首领,无论有何种丰功伟绩,也都自称为王而已。 楚辞笑得风雨不动,只是看着左贤王。这人当着沙耶的面如此称呼,无异于一种挑衅和宣示。他阿扎克才是草原的主人,如果端王真的不识趣地先去科希勒的地盘,无疑是向阿扎克宣战,也是向整个摩诃族宣战。 也就是说,摩诃族的统一已经在酝酿之中慢慢成熟,只等一个触发的时机而已。 “如此,本王倒不好拒绝,可逐日王亲自迎接……” 沙耶一笑,爽快地说道:“王爷不必为难,科加头领一直是摩诃族威望最高的首领,小王哪里敢与他争!” 沙耶根本就不接对方的挑衅,这让楚辞又对他多看重了一分。楚辞的明察暗访,科希勒虽然没有在草原称王称霸,这沙耶却是难得的贤王。因为他的政治开明,统领科希勒这十几年,科希勒的人口比其父辈时增加了三成不止。而且很多其他部落因为条件艰苦生存不下去的百姓都投靠科希勒。 科希勒在摩诃十三部族里,就像是个难民营,平时族人也不显山不露水。但既然阿扎克视他为眼中钉,却又没有将他吞并,要么是因为时机未到,要么就是沙耶的杀手锏连阿扎克也没办法。 前世苏凝与楚辞到飞云关时,阿扎克已经称霸,科希勒不过其附属。十三部族首领几乎都是科加亲自挑选的人。 显然沙耶不是。接替他的那个人…… 楚辞不用一盏茶功夫就与左贤王谈妥,让他先行回禀,这边准备开拔。 最后只用了几句话跟沙耶客套了几句,表达了诚意和赞许。在人走完之后,这才冲张既道:“这沙耶是个可用之才,不过,他的弟弟额罗得小心戒备!” 对,额罗,就是这个人! “额罗是沙耶的弟弟?” 楚辞见苏凝眼睛发亮,笑着解释道:“不是同母弟弟,是沙耶父亲小妾所出!”庶子篡位什么的,无论在什么家族都可能发生,实在见怪不怪。 所以自古兄弟阋墙,是必然也有偶然,不得不防。 张既一听苏凝的反应,眉头又皱了起来,“小凝,你听说过额罗?”明明他都没听说过好吧。他可是在出关前,还特地向兄长的副将了解摩诃十三部族成员,看谁可以拉拢谁必须铲除来着。 可他怎么不知道有额罗这号能称得上人物的人物? 苏凝咳嗽了一声,“那个、听其他兄弟说过。” 其他兄弟?这里除了薛劲的人还能有谁? 张既严肃地看着薛劲。薛劲也十分严肃地看着他,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楚辞打断张既,继续说道:“这个额罗会坏大事,所以张将军,你不但要保护好同去的使臣,沙耶也要保护好。” 说罢楚辞转头看苏凝。 苏凝虚了虚眼,“好吧,我会去科希勒。” 楚辞勾了勾嘴角,爪子伸到苏凝的头顶揉了揉,“这样才乖!” 苏凝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沙耶看张既护着一大队人往这边来,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端王虽然说要派人去科希勒,他以为也就是应付一下他,最多将粮食什么的送过去而已,结果,竟然大多数的工匠艺人,包括农夫都来了这边。 沙耶有点受宠若惊,同时也有点担心,端王带的人虽然也不少,但是,那阿扎克可不是好惹。他如此郑重对待科希勒,那边必然会有意见,若闹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苏凝一眼就看出了沙耶眼中的意思,笑盈盈地冲他行了一礼,“圣上遣我等来,自然是为了与摩诃族修好。每个部族我们都会一视同仁。”意思是没有要偏颇任何部族的意思,但若是表现好,粮食大大地有。 沙耶爽朗一笑,看了看苏凝这细胳膊细腿,“苏大人会骑马吗?” 沙耶的年纪比苏凝大了一轮,但态度却像兄弟而非长者。 苏凝笑笑,瞟了一眼一个摩诃族人牵过来的马,这马一看就是擅长长途跋涉的千里良驹。苏凝跃马而上,冲沙耶道:“听说逐日王的骑术了得,苏凝有幸能见识一下吗?” 沙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起!看看谁先到。” “啪啪”两声,十分响亮。张既眼巴巴地看着苏凝跑出他的视线范围,眼一翻,跟着跳上马,追了过去。 就算这沙耶看似温良无害,可这好歹是别人的地盘,这苏凝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骑在马上,飞奔在宽阔的草原上,苏凝的心也跟着放松起来。看着大正使者与他们的王如此和睦,两方人马立刻没了间隙。 不少人跟着奔跑呐喊助威,甚至有百姓骑着马来助兴。 沙耶这个逐日王十分亲民,摩诃族百姓一个劲儿地用摩诃语给他呐喊。而大正的将士也毫不示弱地跟苏凝助威。 沙耶的骑术苏凝当然比不过,苏凝输得很壮烈,不过,他洒脱模样却给了摩诃族人很好的印象。 远远看见了一个个白色的帐篷散落在蓝天下,人也越来越多,苏凝知道他们到了,与沙耶同时减缓了速度,在早恭候在外的人面前停下。 苏凝的视线不自觉地要去寻找那个叫做额罗的人。额罗他没见过,但却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摩诃族的衣服,颀长的身形不似摩诃族强壮结实,俊白的脸上也不是草原民族被风沙磨砺过的粗糙,反而带上了江南水乡的润泽。 那人自然也看着苏凝,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苏凝一呆,脑间猛然闪过一道身影…… ☆、第57章 〇五七章 沙耶一眼就看出了苏凝眼中的神色,替他们介绍道:“这位是甄兄弟,是大正商人,他的商队被马匪劫持,暂居这里等他的族人。” 这个理由果然够冠冕堂皇,苏凝虚了虚眼,他之前虽然没见过这厮的脸,可第一感觉他就知道是甄逸。这家伙也真够自信的,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甄逸上前,幽幽淡淡地唤了一声,“苏大人。” 别人或许听不出什么,苏凝可听得清楚,这厮在嘲笑他。 “额罗,快过来见过苏大人!”沙耶冲不远处抱臂而站一脸桀骜的青年招手。 那青年没有当众违逆沙耶的命令,但那面上分明很不合作。上前,不痛不痒地行了一礼,将苏凝那小身板扫了一眼,“苏大人年纪似乎不大,不过这胆子倒不小!” “额罗!”沙耶低吼了一声。 额罗冲沙耶一拍胸,“王兄,汉人太弱!我额罗敬重的是勇士!”说罢,很不客气地走了。 多少双眼睛看着呀,摩诃族觉得尴尬,大正人觉得愤怒。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沙耶正想将那弟弟拎过来,输不料,眼前一晃,一支箭“嗖”地朝着额罗疾驰而去,箭没有射中人,却将额罗头顶的一块束发的玉石给射了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流下一沫子的冷汗。 沙耶也吃惊,他吃惊的不是苏凝的箭术,草原上的男人,箭术都不差。他吃惊的是苏凝手中何时多出来的弓箭,一扫他旁边的侍卫,那弓箭竟然还是自己身边比苏凝高出一个头的侍卫的。 他的侍卫,那功夫和警觉在草原上也是顶级的。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苏凝夺了弓箭,这未免、未免太过邪乎了。 甄逸也吃惊,但他的脸从来就是那样,根本不会有情绪波动。 额罗当众被人射掉了冠玉,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两边侍卫都要去拦,苏凝却摆摆手,不以为然地看着那个冒失冲动的青年怒张的脸,“额罗,你的功夫似乎不错,我不擅长射箭,但我有另外的技术,要不要比试比试?” 苏凝这次直接说的摩诃语,虽然不太标准,但听在摩诃人耳里有种诡异的成就感,苏凝的好感度刷得不要太高超。以江南特有的温润说挑战的话,听在姑娘们的耳里,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陡然生出景仰之情。 而那句“不擅长”,让摩诃族的男人也有些佩服。苏凝的箭术的确不能算草原的顶级的,但却真不耐,而且他射箭时的气势和准确度可不输给任何人,他唯一输的是力道。 额罗一听这个,冷哼了一声,气势更凌,“好呀,你想怎么比?” 苏凝笑眯眯地看着他,“简单!” 的确简单,同样是比骑射,只不过额罗射的是箭,而苏凝射的是飞针。这飞针绝技,曾经是学来打人体两百多个穴位的,那精准度,不是箭能比的。唯一的缺陷便是,射程不及箭。 所以他们比试相当猎奇。额罗气势汹汹地在远处弯弓搭箭,苏凝跟他说是看他的中靶率。额罗很是不屑,就连围观的百姓也很迷惑,甚至有人觉得汉人看低了他们。 额罗一箭射出,明明是朝着靶心而去,结果却斜斜的落在一米开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箭上,并没有留意到苏凝的举动。 额罗也十分疑惑,甚至大呼“不可能”,可他的第二箭第三箭依然没碰到靶。而越来越多人的看出了蹊跷,他的箭总的突然偏离位置。而苏凝只是手一动,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中招了。 沙耶摸摸下巴,冲苏凝笑,眼中多了几分钦佩。待额罗十箭都脱靶,这才派人将箭都拾了过来,这一看,众人都傻了眼,每支箭上都钉着一枚两寸长的铁针。在空中飞行的物体被透穿镶嵌,可见那一刹那力道有多大,去势又有多准。 额罗眉头一跳,“你作弊!” 苏凝笑得毫无尘垢,“我不介意你也这样作弊!” “额罗,输了就输了,不要丢人现眼!”一个清脆的女音扑面而来。沙耶因为弟弟微蹙的眉头瞬间展开,拉过走来的女子,介绍道:“这是阿诺,我妹妹,这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 这口气骄傲,毫不掩饰。 这阿诺公主的确也如满月一般皎洁。 这阿诺公主毫无女儿娇柔,一碗马奶酒捧到苏凝面前,“阿诺以草原最醇美的酒,迎接大正来的使者!”说罢唱起了祝酒歌。 前一世,苏凝只与摩诃族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这一世却能有机会与他们化敌为友,亲身体会他们的热情好客,这无疑是上天的馈赠。 阿诺目光盈盈,虽然是向大正所有使者祝酒,眼睛却只看着苏凝一人,将一首祝酒歌唱出了草原情歌的味道。 沙耶等摩诃族人看明白了,连大正这些听不懂歌词的人都觉得苏凝这是要走桃花运了,同时汗流浃背的想到端王会扒了他们的皮。 苏凝连喝了三杯马奶酒,接下来的接风洗尘宴,姑娘们有了近距离敬酒的机会,阿诺干脆就蹭在了苏凝的身边,而她旁边就是她的王兄沙耶。 沙耶也不阻止,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苏凝头皮微微有些发麻,这该不会是要逼婚的节奏吧? 张既头皮也麻,可别说他保住苏凝不被端王吃掉,最后反倒被草原公主给吞了。若是阿诺招苏凝为驸马,那就是几千里相隔,苏启还不把他给拆了! 甄逸也在列,他的样貌很好,更是男女通吃的那一种,他的身边就没有少敬酒割肉的。甄逸的位置就在额罗旁边,竟是比一些大正使臣还要高,由此可见,这位自称是商贩的人身份可很不低。 酒过三巡,甄逸一一过来敬酒,最后停在苏凝身前,笑道:“苏三公子的胆子真的很大。” 甄逸用的汉语,说的声音也被周遭掩盖,唯独苏凝听得清楚。 “甄氏家主孤身犯险,胆子可比苏凝大。” 甄逸到这里太出乎他的预料,这让整个事件充满了变数。若说苏凝是聪明,这家伙可是名副其实的狐狸,关键是,这只狐狸还长了狼的爪牙。 甄逸一杯饮尽,附身为苏凝和自己再斟上一杯,掀起眼帘,低声说道:“这次只怕你们是出得来,回不去!” 苏凝虚了虚眼,皮笑肉不笑,“彼此彼此。甄大官人还是保重自己。这边塞异乡,可别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甄逸对苏凝这样的挑衅只斜睨了一眼,轻笑一声,“一个人玩很寂寞,我向来喜欢强劲的对手!你、勉强够格!” 这后面四字情绪跟着颤动,在这甄逸可是很难得的。想必他还在为秦州那事耿耿于怀。秦州之后,他在朝廷掀起的风浪竟然没有迎来暴风骤雨,这也让他这口恶气怎么也噎不下去。 如今再次对阵,他已经起了赶尽杀绝之心。 苏凝何尝不知道他的狠辣意图,所以当天酒后,本来就有些昏醉,他也本来可以好好休息,安心地跟沙耶商讨大计,但是酒席一散,他就给几个主要的人服了解救的药丸。马不停蹄地分发粮食,还有勘察地形。 沙耶是何等人。大正使者前来,他不是没想过可能是为了攻打摩诃族,毕竟双方结怨几百年。摩诃族大多数部族不同意与大正修好,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谁都不认为他们能够真正和平共处,只有强者压倒弱者。 所以苏凝的此番举动倒让他那戒心又提了起来,按压住酒气,勉强地跟着苏凝一路出去。 苏凝身边有张既派的两名将士,也有楚辞的侍卫和薛劲的兄弟,随从不多,但也算是戒备深严。 沙耶“热情领路”,这些人都心思灵活,就知道他的目的,本意想要阻拦,苏凝却冲他们挥挥手,主动拉这沙耶一道前行。 “逐日王可信大正交好之意?” 苏凝单刀直入。虽然他不清楚这边心中的顾虑,但从十三部族只有两族接受大正使团就能看出摩诃族对大正的戒备。 阿扎克是有阴谋,而这沙耶呢? 他的政策的确不错,可苏凝需要进一步明确他的意图。这种地方,非友即敌,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他需要的是同盟,真正能彼此信赖的战友! 沙耶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将信将疑!但总归这是一个机会!这极地边塞本不比大正宜人,族人好战,妇孺受困。父王在世时,我就主张与大正修好,可惜独木难支,摩诃族不止我科希勒一族!” 他能如此说,便是多半是信的。 苏凝也不隐瞒,“飞云关一直有张家军护守,皇帝陛下本可高枕无忧,但最近我们接到一个消息,有乱臣贼子与摩诃族联手,意图不轨!皇帝陛下不想与摩诃族为敌,所以才有此匆促出使之举!” 其实论起兵力来,大正要强行降服摩诃族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费时费力,还吃力不讨好,就像上世一样。而且大正人并不喜欢草原游牧生活,即便收复摩诃,大正也不可能迁徙百姓来同化摩诃,管制上就很难实现,倒不如结成友邦,和谐共处。 苏凝的话诚恳实在,理论简单,沙耶至少是相信他的。 而且沙耶也不愿意大正与摩诃族真的打起来。 两人在广袤的草原上走走停停,在别人看来是他们的大王带大正使者欣赏风光,实则是避开众多耳目,分析现实畅谈理想。 沙耶惊奇地发现,他这三十好几的人,竟然跟苏凝这十六岁的少年有如此多的共通之处,不久就将他引为知己,相见恨晚。 苏凝可不是装的,他见识过上世持续几年的血战,他希望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和平处理争端。这点跟沙耶是一致的。大方向一致,两人自然会做很多设想和筹谋,只是凑巧的是,两人的设想竟然会有惊人的契合。 沙耶激动不已。他致力于睦邻友好这么多年,一直被其它部族所诟病排挤,虽然也得到族人的肯定和支持,但从没人能像苏凝一样跟他站在同一高度看问题。 结果这一激动直接演变成沙耶多次拥抱苏凝,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两人一起欣赏草原风光之时。 远在阿扎克的楚辞一听回报,脸刷地白了——难道他将自己的人交给了一只大灰狼? ☆、第58章 〇五八章 “你的意思是与大正反臣勾结的可能是阿扎克?”沙耶惊道。 阿扎克野心是大,可沙耶的想法也就止步于统治摩诃族而已,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会有篡夺大正皇权的可能。 “不是可能,是肯定!我们的消息不会错的。有人冒充商队,将大正的军备运进了草原!当然我们不会轻易下结论,端王殿下去阿扎克就是为了查明这件事……” 苏凝记得清楚,这批军备的用途可不止是正面搏杀大正士兵,更多的时候是可以混淆视听。当一支精锐,在茫无边际的草原和大漠之中看见跟自己一样装备的人,第一反应不会是戒备,而是兴奋放松警惕,对方就会在那时出手,将他们围剿殆尽。而由此造成的恐慌情绪到最后竟能演变成大正军队自相残杀…… 想想这种结果都背脊发寒。亏了甄逸能想得出这么毒的招儿。 沙耶严肃起来,“摩诃族虽然有分歧,但我们并不想跟自己的兄弟部族作战。” 苏凝不勉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他们不对大正动手我大正也不会对他动手!只不过,逐日王,你确定王庭对你会手软?” 苏凝在看到甄逸第一眼时,就隐隐感觉有一股风浪正慢慢卷起。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必须警惕再警惕,那只狐狸随时都会趁虚而入,将他们一网打尽。 沙耶一笑,“人若犯我,我必杀之!” 苏凝了然。 大正使团到达摩诃,整顿三日,熟悉风土人情。沙耶有意无意地带着苏凝策马奔腾,一方面熟悉草原地形,另一方面其实是让苏凝能够与其他部族接触。 虽然沙耶没有堂而皇之地将苏凝带到其他部族的聚集地,但分散的游牧民族,却早将他传到了别人耳里。 沙耶的意图很明白,其他部族不了解汉人,是以视其为豺狼,弱小者对他们有一股本能的畏惧和排斥,强大者对他们则虎视眈眈嗤之以鼻。实则汉人也是人,无疑苏凝那半生不熟的摩诃语也让他更有亲和力。 加上苏凝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在草原上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刚好可以娶妻生子而已。加上面容生得俊美,每天笑眯眯的,实在看不出一点威慑力,草原的服饰一穿,还带着别样风情。 走过路过,牧民们总是好奇地要来瞅一瞅。 苏凝性子并不热络,但却很能琢磨别人的心思哄人。一来两去就跟人混熟了。 沙耶带他去的地方是三个部族交界的地方,这三个部族虽然小,但跟科希勒其实关系还不错。苏凝只用了几天时间,就跟那些牧民开始称兄道弟,甚至还决定跟人比试技艺。 三个部族的牧民一听,第二天就来了不少人,都是来看汉家俊俏小哥如何跟他们这些大汉莽夫较技的。 这次苏凝正儿八经地与他们比试打猎。 是胜是负都在其次,但关键是他能跟人玩到一块儿。尤其是在自己输了的时候,那那双可怜巴巴又羡慕又崇拜的眼神看向那些意气风发的勇士时,这些人更如兄长一般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等你长得像我们一样壮时,一定能赢!” 多淳朴呀!多憨厚呀!没一个人意识到这只小的压根就是一直披着羊皮的狼。 那些牧民甚至将剥的兽皮分给他,晚上围着火堆分享一天的收获…… 这样的生活真当不错! 沙耶也很快赢来了第一个同盟者,位于一百里外的拉索尔部族。这位首领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沉稳不冒进。沙耶的试探举动他早看在眼里,这次也是有意来探探虚实。 苏凝这边早就做好一切准备。 草原多的是牛羊马匹,缺的是粮食,大正要与摩诃部族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其实很容易,利用天时地利,互通有无,这最好不过。 但前提就是要取得信任,不要因为边关某些部族的扰乱而干扰互市的正常运作。 这首先一点就是要打通通向哈伦草原腹部通道,保证商队的正常通行。 苏凝跟沙耶商量过,沿着科希勒盘踞的东面打通商道,这里可以连接五个部族。至于西面与阿扎克接壤的大片原野,有阿扎克挡道,短时间打通的可能性不大。 苏凝所带的粮食、丝绸,以及带着浓重中原气息的手工品都很受草原人民欢迎。 苏凝的出发点也很简单,丝毫不谈及政治,只谈通商边贸。瞬间让整个事件就变得简单明了多了。 又不是强买强卖,所以根本不会对草原造成任何伤害,相反,摩诃部族还能得到他们最缺乏的东西。 “哈伦草原三面都是沙漠,如果你们愿意,其实中原也可以种植苜蓿……” 拉索尔首领眼睛立马就亮了。他的领地相对贫瘠,每年因为牧草的事情向最肥沃的西面购进大量牧草,尤其是阿扎克。 阿扎克刁蛮成性,每年都能顺理成章地敲他们一大笔。这已经持续几十年了,甚至在情况最恶劣的时候,都有想过要去抢牧草。 而过度放牧,也让他们的地盘开始受到沙漠侵蚀,若是再不改善,这就意味着整个部族的无以为继。 苏凝的各种提议,令这位头领像是被馅饼砸中了一般,开始昏昏然了,甚至不敢相信这等好事能够实现。 大正与摩诃双对对峙数百年,怎么可能一夕就化敌为友,更不可能一朝就将这条商道打通。要面临的问题很多,比如马匪,比如仇视大正的摩诃人,这都是需要双方规范制约的事情。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人会阻挠我们打通商道!” 苏凝没有明说,拉索尔头领隐隐也能猜测道。但他可没打算贸然地淌入这淌浑水,他需要进一步权衡利弊。 从长远角度来看,拉索尔要生存下去,与大正通商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苏凝对这点有信心。 但是所有事情都会出现变故,比如,这位头领走出王帐后,再没能回到自己的领地。 消息传来时,苏凝正在考虑还有什么是大正能提供给哈伦草原的。结果,迎接他的是第二天的大批拉索尔族人。 这些人怒气汹汹,烈马踏平了王帐外的栅栏,嘶吼声震得天地动荡。 没错,拉索尔是穷,但一点没影响他们的勇士如野狼般撕开猎物。 几个汉人被他们拎在马头,毫无悬念地他们跟张既的护卫军对上了。 这一幕来得太快。苏凝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就奔出了帐篷。迎头碰上甄逸,这厮十分悠闲地坐在草垛上啃酥油饼。 “苏凝,你太急于求成了,本来我还想让你多歇息几天。你不过到这里十天,就跟你开战,我胜之不武!”甄逸脸上淡淡笑意,冷漠无情。 苏凝心头一跳,瞬间明白过来。虽然他已经让人暗中监视甄逸和额罗,显然这两个家伙比那些监视他的人要狡猾得多。 苏凝瞬间有种□乏力之感。他已经笃定是甄逸在背后做了手脚,而且几乎也猜到他们都干了什么。 “小凝不要出来!”那厢张既策马过来,一身戎装,完全是要打仗的架势。 苏凝也猛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按捺住狂乱的心跳,苏凝没有退,反而快速往外冲去。 他不能乱,不能将所有努力葬送在这个人的阴谋里,他不会让战争重启! 苏凝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冲到阵前,冲远处黑压压一片拉索尔族人喊话。对方一听苏凝出来,一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当即就皱了眉头。 “我是拉索尔王子多荣。我的父王昨日回程被大正军队伏击,身首异处!苏凝,这血债,我多荣势必找你讨还!” 苏凝还没来得及辨解呢,公主阿诺已经替他站了出来,气势熊熊地吼道:“苏大人从未离开过,如何能伏击你的父亲?” 多荣原本是杀气腾腾,被阿诺一后,瞬间气得胀红了脸,额头青筋都跟着冒了出来。苏凝听说过多荣在几年前就向阿诺提过亲,可惜被这位刁蛮公主给拒了。此刻阿诺替苏凝说话无疑火上浇油。 拉索尔头领被伏击一事,既然明确指向大正,那么热情招待大正使臣的科希勒部族便会一同受到质疑,被推上背叛族人的位置。 苏凝给逐日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看着马背上不过弱冠之年的多荣,挥手让大正士兵全部退下。这才启口,“既然多荣王子是冲大正来的,在下作为大正使臣,自然首当其冲!” 苏凝的摩诃语并不流利,但摩诃族人都听明白了,他并不想将科希勒扯进来。而向导也在第一时间将他的话翻译给了大正的将士和其他随行人员。 “我苏凝在此向卡克斯真神发誓,伏击拉索尔头领的事情绝对不是大正军队所为。若有一句虚言,苏凝甘愿承受天罚!” 摩诃族的天罚可不是指山神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挂到原野中,让老鹰活活啄食,直到全身只剩白骨!接受天罚的人,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摩诃族最残酷的刑罚! 苏凝这样轻易说出,倒是把摩诃人都震了一下,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不知道信是不信。 谁知此时额罗冲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如果不是大正军队,又有谁知道拉索尔头领恰巧到科希勒来。还那么准确地伏击?总不能是我们摩诃自己族人吧!” 如果给摩诃人一个选择,他们自然会选择是大正人杀害了他们的头领,而不是摩诃自己人。 自己人怎么闹都是自己人,可大正却不一样。 “额罗!”阿诺差点一鞭子抽过去。额罗冷森森地看着她,不再说话,反而扫视了一下四周,得意地冷哼了一声。 额罗还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拉索尔头领来去匆匆,他们的部族本来相邻,除了双方阵营的人,谁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埋伏袭击。 苏凝倒是不慌不乱,继续说道:“额罗说得对,伏击拉索尔头领的人一定就在我们之中。虽然不是大正军队做的,但这毕竟是针对大正的行为,还对拉索尔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我们大正一定会承担起责任。但同时我也希望能抓住真凶,告慰头领在天之灵!” 苏凝这话,算是以退为进。若是后面的那句被别人说出口,他们即便再清白也会被抹黑,但在外人意识过来之前,自己主动承担起责任,那效果可是截然不同的。反正最后这笔账都会算在大正头上,他干脆先自个揽下来,安抚住摩诃族人心再说。 “哼!你只是说得好听罢了!”多荣口气虽然依旧很不好,但明显有了动摇。这都兵临城下了苏凝还一点都没慌,要么就是真的坦坦荡荡,要么就是太狡猾。 他当然不会知道苏凝的兼而有之的物种。 “当然口说无凭,在事情查明之前,我甘愿作为人质!” “小凝……”张既慌了,他是来保护苏凝的,可不是让苏凝保护他。 苏凝转头看向那些戎装将士,“咱大正男儿坦坦荡荡,没做过亏心事,自然不怕!”苏凝乘机还跟走到沙耶面前,低声说道:“他们已经行动,逐日王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那个甄逸来头不简单,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左右额罗王子……” 这是用汉语小声说的。 沙耶瞳孔一缩,苏凝的意思是指这件事是额*的吗?怎么可能?他这个弟弟就是义气冲动,他没胆量犯下这种罪不可恕的事。但苏凝又提及那个汉人甄逸,沙耶便隐约明白了。某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苏凝应该早就知道他们会捣乱,可却顾及着他这个兄长的面子,硬是忍着,以致于造成如此大的麻烦。 沙耶一拍苏凝的肩膀,“你放心,很快我就会还你一个清白,还大正一个清白!” 苏凝感激地点点头,最后看了所有大正人一眼,“这次,我一人去便行了。记住,你们的使命是将你们所学留在这片草原上。我们的目的是民族和平!” 没有人说话,谁都知道他们阻止不了苏凝。 张既亲自将苏凝送到多荣面前,最后宣示道:“大正不怕战争,但却不希望无畏的流血!苏凝暂时交给你,多荣王子,我相信你是一个明白大义的人!” 多荣虚了虚眼,他本来就是来杀人的,现在这算什么? 小绵羊自投罗网? ☆、第59章 〇五九章 看着坐在马背上,被前后左右几层围拢的苏凝,多荣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反而看着那个小家伙不卑不亢,也没传说中那样吓得屁滚尿流,将那几层押送者衬得倒像是他的贴身护卫,多荣愈发郁闷起来。 苏凝一脸平静,脑子可一点不平静。他在想这件事的破绽在哪里。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多荣王子。” 多荣睨了他一眼,现在求饶也没用。 苏凝不睬他的敌视,继续说道:“你们说是大正军队伏击了头领?依据是什么?” 多荣怒眼一瞪,“难道本王子还会骗你不成?” 这人比他大吧,怎么这副牛脾气。 “多荣王子,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保证这次绝对不是大正军队所为,他们的目的应该在离间大正和摩诃族!我知道摩诃族不屑与大正结盟,但我想你们应该也不愿意任人摆布吧?” 多荣面色不善地虚眼瞅着苏凝,“你不要以为会说几句摩诃话就能蒙骗我的族人。我知道,大正突然出使,应该是为了防止摩诃劫汉人秋收粮食。要跟我们硬打,你们没这能赖,只能用这种手段里应外合,离间摩诃,各个击破!我说得可对!” 卧槽!对个毛呀! 苏凝脸色终于不平静了。汉人合适怕摩诃族了?汉人何时打不过你了?你这自高自大的天真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前世虽然打得艰苦,可摩诃大片草原可都是被他们拿下的。不臣服的阿扎克族都被赶到荒漠里去了,其他部族算什么? 苏凝也虚了眼,“我只能说王子你真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才不会做井底之蛙,这样大言不惭!” 对于这样狂拽的年轻人,你越是示弱,他越是觉得自己强大,要让他明白本质,还真得拿出点本事来。 当然,苏凝这个阶下囚没打算跟他硬扛,跟莽夫动武,只能说明你的智商被严重荼毒了。 多荣听了这话,果然生气了,据理力争,“你会这样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摩诃族勇士的强大!” 苏凝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强大不强大,可不是靠你一两句话说出来的!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习惯了拳脚上见真章的摩诃勇士不太习惯苏凝这种软钉子,打吧,一看他就太弱,自己动手只是贬低了身价,还落得个殴打大正使臣的罪名。如果苏凝就是那个罪人,打打无所谓,可如果他真是心怀善意来的,岂不是一打就将和平给打没了。 他多荣当然不怕跟汉人刀剑相交,可什么牺牲都必须有目的和回报,反正他是没看到打苏凝的一点好处的。 “不敢赌?”苏凝激他。 “赌什么?” “我赌,还会有人冒充大正军队去袭击摩诃族,直到摩诃族将所有大正使臣都抓起来,要么处死要么要挟大正朝廷割地送城!” 多荣愣了愣。如果他赌这会变成事实,便是证明的确有人冒充大正军队,因为既然苏凝能猜到这种结果,大正应该真不会这样干。关键是,他还承认了摩诃族对大正的阴谋! 但如果他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那么也就是说,即便发生了摩诃族其他部族被袭击的事情,他也不能对大正使臣动手。万一苏凝就是利用他们这点心理以洗脱嫌疑,那么里应外合,各个击破什么的就会成为最终结局。 多荣无论赞同还是反对,都是一个坑。 一想之下就有些气恼,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汉人真是狡猾! 苏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敢?” 多荣红了脸,他当然不能认输,转动脑子要怎么破解苏凝这话。 苏凝倒是气定神闲,继续分解,“这个赌注有三步,第一步,冒充大正军队袭击摩诃族,离间大正与偏向大正的摩诃部族的关系。你父亲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对方一定会最大范围地制造双方矛盾,直到无可破解。 第二步,乘胜追击,借你们的屠刀将整个大正使团诛灭,顺利挑起双方的战争。或者,借用端王三皇子的身份要挟大正,从中获利! 第三步,也就到了渔翁得利的时候,与大正交好的部族因为那些冒充的大正军队袭击更换头领,元气大伤,此时正好可以完成十三部族的统一,建立摩诃族统一王朝,名正言顺地与大正抗衡!” 这三步棋相当美妙,而且操作起来还真是容易。大正与摩诃族本来就相互不信任,对方只要部署得当,没有不取胜的道理。 多荣这下震白了脸,看着苏凝,一脸的不可思议,半张的嘴久久合不拢。 如果苏凝只是耸人听闻空穴来风什么的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些推理很有事实依据。因为摩诃族本身就有两种偏向。一种是与大正结盟,安居乐业;另一种是组建摩诃王朝,团结起来,与大正抗衡。 这两方势力分别以科希勒和阿扎克为首。 在大正使团出使时,冒用大正军队名义,将对手铲除,阿扎克获得的利益便是最大的。大正人本来人精一样,这次为表诚意,来的还是一个皇子,不至于会如此冒失行事。 “如果真如王子所说,是我们要挑拨摩诃十三部族内斗,那么,昨日伏击你父王的人怎么可能让你们认出他们是大正的军队。”不是应该恰恰相反吗?有点脑子的都能得出这个结论。如果以阿扎克部族的身份来伏击,大正便可坐收渔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伏击之时,对方一定穿着大正的铠甲,用的大正的刀剑,明明可以全部歼灭,却还不多不少地留下了一两个活口……” 多荣不说话,脸色还超级难看,苏凝便明白自己猜对了。 “既然之前的赌注多荣王子不愿意跟苏凝赌,那我们就换种赌法,比如,在第一步瓦解对方的阴谋,看看我们是否能迎来大正与摩诃真正的和平?” 多荣抿了抿嘴,好半晌才喷出一个鼻音,“你很聪明,可本王子不会上你的当!”说罢,策马狂奔而出。那心理波动可不要太大。 苏凝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估算着还得加多少火候才能拿下这个盟友,结果事实证明是他高看了多荣的防线。 苏凝到达拉索尔部族的时候天还没黑,几乎所有族人都聚集在外面等着他这个罪人。所有人身着白素,赤红双眼,手里捏着弯刀,恨不得将苏凝分尸。 多荣本来在前面离他很远的地方,突然停下来,等他,最后亲手拖着他穿过对他虎视眈眈的人群。 苏凝很肯定,若不是多荣在,这些人一定会扑上来将他分尸的。光看看那些目光就觉得瘆人。 多荣脸黑刹刹的,眼睛透亮又带着那么一层暗沉。 多荣挥退手下,也不说话,便带着苏凝朝着远处走去。 苏凝也没说话,这多荣一定是有什么秘密还未启口,他得磨着耐心等。 果然他们来到一个白色巨大的帐篷处,四周的士兵比其他地方多了一倍。多荣突然一把提起苏凝,看似很不客气,但没有一点让苏凝不舒服。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苏凝虽然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配合着他的举动。 “这是大正罪人,我带来向父王请罪!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大帐外的守卫恭恭敬敬地退立一侧,将两人放了进去。 直到进了大帐,多荣才放开他衣襟,尴尬地拍了拍,嘴角动了动,便往最里面走去。 这里到处都挂着素稿,分明是一个灵堂。 走到里面时,更摆满了冰块,将室温一下子降到寒冬。苏凝打了个寒颤,这时多荣开口了,“昨晚,接到噩耗时,我们就去了父王被伏击的地方,将所有人的尸体都抬了回来。” 多荣的声音微微有点抖,似在强压着激愤。 苏凝没时间跟他多愁善感,简单直接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多荣带他来看尸体肯定是有目的的。 多荣一呆,这汉人的嗅觉真敏锐。 他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人中,就父王的头颅不见了。” 苏凝也跟着吸了口凉气,这在摩诃族的传统中,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死法。 “头领可曾有与谁结下如此恶毒的仇怨?” 多荣摇头,反而上前,从白布下拉出一只手来,弯起袖子,露出手臂,“父王在这里有一条疤痕,两寸,是我小的时候狩猎,被狼群袭击,父皇用这条手臂替我挡过狼,被狼牙咬得血肉模糊……” 这次轮到苏凝震惊了,这条手臂上可一个疤痕都没有。 但同时,他也松了口气,那至少说明这位头领还有活着的希望。 “如果你能帮我找回父王,我就信你!” 苏凝头皮有点发麻,多荣这话绝对假不了,可他也不能断定那位头领在谁手上,是生是死。至少科希勒那边应该是不可能藏人的。 而同时还有一个问题,苏凝也必须确定,“如果我走出这里不会被你的族人剁了,我答应你!” 多荣皱了皱眉头,“放心,没有我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指头!” “那我之前说的话,你又信了几分?” “我说过,除非你将我父王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否则我不会选择相信你!若是没有你们,我父王根本就不会遭遇不测!” 苏凝算是服了他了。 “好!但我一个人根本什么也干不了,我需要你帮忙!” “没问题!” 苏凝以戴罪之身堂而皇之地住在了灵堂。这是夏日,即便有冰,尸体也不可能保存太长时间。但是多荣不可能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无头尸体以王者的礼仪下葬,这是对其父的不敬和亵渎! 所以苏凝的时间也并不多。 当晚,苏凝一宿未眠,多荣也一宿盯着他,看他那颗不起眼的脑袋里能转悠出什么来。 苏凝要了一副多伦草原的地图,从距离来看,伏击信号只能从科希勒发出。而这些人既然穿的是新押送到的大正铠甲,那么这批人也极有可能是从西面的阿扎克过来的。 按时间算,从阿扎克到科希勒与拉索尔之间的距离三天足以。 额罗跟阿扎克有勾结是确定的。以额罗为中心向四面辐射,附近的几个部族都可能是下一个目标,包括沙耶。 “他们既然有了第一次,一定会再发动第二次,但这名多地方,我们没办法确定他们会选谁下手。但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看!”苏凝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启用他的最后留的那一招。 多荣挑了挑眉,“什么办法?” 苏凝神秘地一笑,“你现在不是我的盟友,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会带你去!”他这阶下囚当然不敢乱跑,谁逮着他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就地正法,他没这么好的兴致跟摩诃族众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多荣没跟他计较,趁着夜色,带了两名心腹,便跟着苏凝出门了。 苏凝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让多荣带他去伏击的地方,这地方离拉索尔刚好五十里,正是一个中心点。 空气中还有未散尽的血腥味。这些血渗进了泥土,怎么也抹不去。 苏凝张望了一下,看着圆月高挂,月光下草原飘荡着一股静谧到极致的空寂,而月光打在草地上,依稀能看见反光。 “幸好没下雨!” 苏凝嘴角一勾,终于找到了目标,快步前进。 多荣等三人一头水雾,也跟了过去。苏凝的方向很明确,只是偶尔会停下来,像在寻找什么轨迹,停息时间都不长,接着又是义无反顾地前进。 “王子,他会不会使诈?”一个心腹谨慎地提醒。 多荣虽然没弄明白苏凝到底在干嘛,但他在苏凝走走停停中也发现了一点轨迹。苏凝就像他们依据气味寻找狼窝一样。他在地上发现了什么,只是或许他们不知道奥妙在哪里罢了。 突然苏凝转头,看向多荣,“如果呆会看见那些人,你答应我不要冲动!” 多荣心头一跳,“现在我们只有四个人,我不会以卵击石!” 苏凝点点头,这才继续。 多荣这次没有跟在他屁股后面,而是与他并肩前行,在后面两个心腹开来,这是接受苏凝作为战友的意思。 苏凝只觉得这厮碍事,他看哪里,多荣也跟着看哪里,简直不要太烦。 突然苏凝停了下来,指着远处,“那边是哪个部族?”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看见了几顶帐篷。 多荣眉头一皱,“这里并不是哪个部族!这边离水源远,一般族人都不会在这里住……” 两人互看一眼,顿时心跳慢了下来,连呼吸也下意识地抑制住。 ☆、第60章 〇六〇章 这个位置离头领被伏击的地方不到五里地儿,有谁会在这里驻扎? 苏凝没敢再往前走,一挥手,叫众人都躲进草丛里,尽量让草淹没身体。 离“敌营”这么远躲藏,还在大晚上,这汉人胆子到底是有多小呀。这样根本没办法探查好吧? 苏凝平息静气,冲一脸狐疑的多荣解释道:“如果真是那些人,在离事发点如此近的地方停留,不合常理。” “你什么意思?”多荣瞪眼,这汉人的小脑袋瓜子到底怎么转的。 苏凝看着这个头大无脑的王子,默默叹息,“我想找到他们不得已停留的原因。” “你就这么确定是他们?” 苏凝用手在面前的青草上胡乱地摸了几把,摊开手给他看,月光下似有什么东西沾在他的手掌上,不甚明亮,但却有无法忽视的十分柔和的细小光点。 那是苏凝出京前,在那批铠甲和兵器上涂染的东西,平日里看,还以为是金属本身的光泽,这东西若是不见光会一直附着,随着见光时间拉长,便会慢慢脱落。苏凝就是用此追踪那批军备的使用者。 按理,楚辞的人一定会追踪这批军备,之所以没追上来,只说明一点,这批军备在离开阿扎克时,还处于封存状态,让楚辞无迹可寻。 如今茫茫草原上,要找到这些痕迹恐怕也是大海捞针。 多荣看见苏凝纤细的手指,目光闪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多停留了片刻,不知道看的是那掌上的星点还是什么。 “我们必须分散开。” 苏凝刚要起身,那只手就被抓住了。多荣一把将他拽回去,“你去哪里?” 苏凝皱眉,“我们刚好四个人,一人守一个方向,看看那些人要干嘛?”若是对大正的侍卫,根本不需要他解释,人家就能明白,这摩诃人的回路果然是不一样的。 多荣眼睛一虚,“让你一个人?你逃了怎么办?” 苏凝抿了抿嘴,懒得争辩。 多荣看他终于老实了,这才冲另两人说道:“你们去那边,记住不要靠得太近!” 两人得令,影子倏地蹿了出去。 那边方动,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四人再度掩藏进就近的草丛里,警戒地盯着声音来源处。 东面,隐隐约约来了两人,接着是西面和北面。这一拨人出现的时间都差不多,夜色笼罩下也看不清楚是哪个部族的。但有一点可以推测出来:他们应该是约定好时间来的。 这一拨人大概十来个,朝着那个帐篷走去。帐篷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声音,又迎出十来个来。 两拨人在帐篷前说话,距离太远听不太清楚。苏凝皱了皱眉头,真打算靠近一点,结果又听见了响动。 这次来的人正是从他们背后过来,脚踩在草地上发出倏倏声响。 苏凝下意识地平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手指突然一疼,这才意识到多荣还抓着他的手,那厮因为紧张,手心都在出汗。 此刻,苏凝和多荣都在考虑一个问题,若是他们趁人不备,跳起来拼一下,还有逃命机会。若是被后面的人先发现了他们,他们就只有死的份儿。 这边心跳嘭咚响,那厢脚步声突然停住,连带的两人的心跳也不敢动了。 苏凝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多荣感觉到那力道,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握住苏凝。两手紧紧握着,这种感觉有些诡异。 “这都找了一整夜了,那赫地老儿不可能就这样消失吧!” 赫地? 这个词直敲进耳膜。那正是多荣父亲的名讳。而这两人用的是正宗的摩诃语,这帮汉人可没这水准。 “这个赫地,竟然跟我们装死,找知道补他两刀!” …… “嚓”多荣的指尖直接插进了苏凝的手心。 苏凝疼得冷汗都出来了,却只能紧抿着嘴,暗暗诅咒多荣的祖宗十八代。 “等拉索尔替他办完后事,他想回去都难。我们只要封锁住他回拉索尔的路,就完事大吉了。” “也对!再说他伤成那样,恐怕早死在哪个角落了,根本不怕!” 苏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无头尸代替赫地,这是要断了拉索尔寻找赫地的念头。 这两人继续前进,声音也越来越近,一翻探讨之后,似乎连步伐也轻快了很多。 “就算他活着,他们也不可能认出我们来!只会将这笔账算在汉人头上,实在不明白那位什么少主的,这样大费周章是要干嘛?存心为难我们兄弟不是?” 声音渐行渐远,也预示着他们脱离了威胁区。两人齐齐舒出一口气。 苏凝掰了掰手,示意多荣松开。 多荣手一抖,这才感觉到指尖手掌的黏腻,摊开苏凝的手一看,全是血…… 多荣傻眼了…… 苏凝则翻了个白眼,擦干净血渍,兀自包扎好,这才轻声说道:“现在信了吧?” 多荣喷了口冷气,至少他父亲还是有活着的希望的。 “我现在就让族人去找!” 苏凝手还没包好,又一把拉住他,“你这是准备打草惊蛇吗?他们这么多人没找到,说明你父亲藏得很好!要找也只能暗中寻找,你得用一个合适的其他理由!” 多荣愣了一下,以得他的脾气,他都想此刻直接骑兵将这帮人围剿了。 “我知道!天一亮,我就会以祭奠为名,将这里方圆十里全部圈起来。” 苏凝松了口气,这才安心地放开手。重新趴好,看着那波人。 多荣动了动,“你不跟我走?” 苏凝瞥了他一眼,“昨天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这些人不可能单纯针对你拉索尔。我必须跟着他们。” 苏凝担心的是,现在不止这么一只队伍在冒充大正军队。这些人之间肯定会有联系,也一定会有人给他们指令。 既然楚辞的暗卫没能守住这个缺口,自然由他来弥补。 多荣也乖乖趴好,“你们汉人太狡猾了,我不能就这样丢你一个人在这里!” 苏凝翻了个白眼,“我逃不了!”那么多人都在这里呢,他一个人逃回大正,岂不是要这些人的命。多荣竟然看低他至此! 多荣也不理会苏凝的不满,一面将他受伤的手拉过来,重新上药包扎,一面注视着那个帐篷。 黎明之前,帐篷安静了约莫一个时辰,苏凝都快打瞌睡了,又听见了动静。这次不是外面有人回来,而是这些人突然蜂拥而出,快速收起帐篷,牵出马匹。另一面生火做饭。 苏凝拍了拍旁边呼呼大睡的多荣,另两人也偷偷摸摸地爬了过来。 四人分食了一些干粮,多荣差了一人去回拉索尔。 另两人对多荣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但谁也没敢质疑他的决定。太阳升起来时,这些人就是纯正的牧民,分成几对,驱赶着羊群,向草原扩散开去。 白色的羊群就地毯式地铺盖向四面八方,短笛轻轻吹起,吆喝声不绝于耳。若不是昨晚听了那两人的对话,当真是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现在我们怎么办?”多荣可不想再趴在这里被羊踩踏。 苏凝环顾四周,还真没有合适的藏身之所,可见这些人找的地方有多好,连躲个人都这么费事。 苏凝转头,笑眯眯地提议道:“要不,刨个坑?” 多荣当然当苏凝在开玩笑,哪有这样埋伏人的? 但两刻钟后,三人缩在并不大的坑里,几乎将自己给埋在了草垛下。 多荣的脸有点黑,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苏凝那一脸的细皮嫩肉。这小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吃苦的人呀。 多荣虚了虚眼,“莫非,你在玩我?” 就算要盯这些人,就算没有藏身之处,但决计不会将自己埋地里吧? “嘘,不要太大声,羊群过来了!” 多荣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一片白色涌入眼帘,这一戳草地就像是被洗礼过一般,差点将他们从泥里刷出来。 三人护住头,用一层草皮将自己全部掩盖住,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撮草太过诱人,竟然有几只羊不依不挠地在他们头顶啃。 多荣一脸的便秘色,死死抓住头顶的草皮,不满地看着苏凝。 三个人,他们两个都被啃了,怎么就不啃苏凝呢? 苏凝翘着嘴角幸灾乐祸,还得意地挑了挑眉。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两人跟羊抢草的憋屈样儿,伸手便洒了一把粉末出去。 羊群嗅了嗅,呼啦呼啦跑开了。 待得声音远去,白色不见,三人才重新露出头来。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那边。”苏凝干脆利落地蹿了出去, 多荣追了上去,两人查看了半天,从对方烧火痕迹,到扎帐篷、器物堆放,可能的痕迹一点没放过。 “难道我们不是应该跟上去吗?”这些人所有东西都拉走了,分明就是要到下一个地方去。 苏凝摇头,一边按着这些痕迹刷下一层看似沙土一样的东西,一面回应,“他们没有找到你父亲,没这么快离开。”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直觉!”事实是,方圆十里内,这个地方怕是最好的驻扎之地,至少,如果有人要靠近查探他们,一出来就会被发现。 多荣:…… 事实证明,当天晚上,这些人又赶着羊群回到了这个地方。 三人继续蛰伏在那土坑中,用草将自己盖好。 “王子,这些人好像是阿扎克的人。”唯一留下的这个侍卫后知后觉地说道。 多荣装模作样地问,“你如何得知?” “我看到一个人的腰刀上有阿扎克的族徽!那是单于亲自封赏给勇士的,以前我见过。” 多荣虚了虚眼,看向苏凝。 苏凝则根本没时间理他们。他随身带的药物和石粉不多,被这样一折腾,也快用完了。苏凝最后分了几个小包交到多荣手里。 “你们草原上的獒犬据说很厉害,不知道辨识气味的本领如何?” 多荣满脸狐疑,“这不是你洒在他们营地的东西吗?你想干什么?” 苏凝正儿八经地说道:“这东西气味很淡,如果你能让獒犬攻击有这种气味的人,那么,在他们突然袭击时,至少獒犬能最先发出预警!” 多荣的眉梢跳了跳,这家伙真是狡猾,连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 “行吗?” “大概可以。” 苏凝叹了口气,“希望你们可以。” “当然可以!”多荣的傲气上来了,还冲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轻咳一声,“我一定做到!” “训练的獒犬越多越好!也越快越好!他们待不了两天,肯定会去下一个目的地。” 多荣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人物又交给了这个手下,看着人趁着夜色爬走,多荣问苏凝,“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万一他们先一步找到你父亲,我们至少也有个防备!” 多荣点点头,又看了看这潮湿阴冷的泥土,现在幸好还是夏天,要不然非得冻死他们不可。 他们生生地就在土里被埋了三天。拉索尔以祭奠为名,将一队人马往伏击地一拉,这些人就熬不住了。 因为离的就几里地儿,而拉索尔还打算要举行长期大典,他们不敢逗留,于第三天夜晚便开拔了。 苏凝和多荣在后面跟着羊群又跑了三天,餐风饮露,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下雨,要不然两人这样幕天席地地都能折腾死。 苏凝看看多荣一身泥土,身上到处都是草叶,脸更是看不出模样来,不禁笑道:“你也不是娇生惯养吗?竟然能跟我撑这么多天?” 多荣翻了个白眼,看着苏凝只剩一双眼睛还算干净,又止不住的得意,“若是连你都比不过,未免太丢摩诃人的脸!” 两人过了几日狼狗般的追踪日子,终于迎来了这些人的第一次突袭。 虽然早有怀疑这些人冒充大正军队,可当看到他们真的穿上大正军人的铠甲,握着刀剑埋伏摩诃人时,心里还是忍不住震惊。 ☆、第61章 〇六一章 这次,似乎是沙耶召集部族首领盛会商讨与大正通商的事情。附近的几个部落都前来参加,从这些人的对话里,时间就在五天后。 一个小部落刚好驻扎在这里。 当晚苏凝和摩诃看着一头老鹰飞进他们的营帐,接着这些人就穿上了铠甲。 苏凝虚了虚眼,眼睛则盯着那只跳跃的老鹰,“你能把它射杀吗?必须一击即中!” 老鹰一上天,苏凝的铁针根本飞不了那么远,苏凝只好目光灼灼地看着多荣。 多荣心肝一颤,“能!”被这家伙这样看着,不行也得行呀! 这一路上,他几乎就是一个小跟班,难得能派上用场,怎么能不表现一下。 多荣弯弓搭箭,朝着那只飞走的鹰射了出去。 黑夜挡住了敌人的视线,也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鹰是射中了却并没有立刻死,而在跌落了一下,又要往天上蹿去。苏凝手中的铁针刺啦啦地激射而去。 终于消停了。 多荣脸上僵了僵,虽然自己有些手忙脚乱,但苏凝出手时他还是看见了。他猛然意识到一点,这小家伙若是要杀他简直不要太容易。 苏凝从老鹰脚下解开一支竹管,倒出来一看,还是摩诃语,苏凝认得几个,却认不全。 “他们竟然要伏击两个部落?”多荣抽过纸条,头皮有点发麻。 就在此时,倏地一声低吟,像是虫鸣。苏凝静听了数息,嘴角微微勾起,用另一种虫鸣回应着。 俄而,两条黑影蹿了过来,齐刷刷地在苏凝面前跪下。 “苏三公子,真的是你!”两个暗卫压住一脸的欣喜,同时没忘记扫一眼苏凝身边站着的人。 苏凝将他们拉起来,“幸好你们已经找到痕迹了。”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传递讯息的工具,无论这些人要去哪里,他都没办法阻止。 “主人一直很担心你!这位可是多荣王子?” 多荣呆了一下,这么一个脸都看不清楚的黑衣人竟然一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这种感觉就跟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没穿衣服一样没安全感。 “无妨!你先看看这个!”苏凝将纸条递给对方。 “我们也正打算将这只鹰射下来,没想到被你们抢先一步。幸好是这样。” 苏凝看了一眼旁边的多荣,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回避这厮了,直接问道;“端王如何打算?这次他们似乎想将这些部族一网打尽!” “放心!过两天就收网!一定来得及!不会伤到摩诃人!” 苏凝点点头,听了这话,他一颗悬着的心脏总算是落回胸膛了。 “不过,您不能再回去!” 苏凝眉头一跳,什么意思。 暗卫也不隐瞒,“各部族正在到处找你,都说你将多荣王子挟持回了大正!” “荒谬!他能挟持得了我?”多荣觉得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暗卫也不废话,“你们消失了四天,拉索尔族人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只要等我们收网,你们回去,一切就迎刃而解!” 苏凝虚了虚眼,“就这么简单?” 如果真是这样,找不到他,拉索尔还不把科希勒那里的使臣和将士都剥了皮?万一双方打起来怎么办? 安慰轻咳了两声,“主人让我们若碰到你便带你先去飞云关。那里有驻军,最安全!” “三天能否收网?” “我们已经斩断他们互通的桥梁,两天应该就行!”加上路上耗费的时间,至少也得三四天。 “那好!我去等你们!飞云关我自己会去,当务之急是别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安慰迟疑了一下,“主人让我们亲自护送你去!” “这几日我都过了,还怕多这两日不成?关键是要将他们一举拿下!”苏凝还十分豪气地拍了拍这两人是肩膀,又一翻冠冕堂皇的鼓励,这才一把拽了多荣就走。 多荣不乐意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跟你去飞云关!我父王还没有消息!” 苏凝让他噤声,可别被人发现了。看见暗卫们消失,他这又偷偷摸摸地转了向。多荣马上明白过来,“你是骗他们的?” “废话!我若真走了,张既他们还不被你的族人活剥了!现在你跟我赶回去,希望还没把事情闹大!” 多荣也很郁闷,“他们怎么就能相信你有本事拐走我呢?我有那么不堪吗?” 苏凝在心中暗暗鄙视,你就是头脑简单而已,嘴上却哄道:“所以你要帮我证明绝对不是我挟持了你!” “这是当然!好歹我们呆过同一个土坑!” 楚辞在接到暗卫的回禀时,还是深夜,一听苏凝自己去的飞云关,他的脸立马冷了下来。 “你们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这位主子向来宽和,这可是头一次冲他们发这么大的脾气。暗卫背脊一寒,直接跪在了楚辞面前。 苏凝的意图太明显了,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张既会有危险,所以这种时候他绝对不会弃张既不顾。若是苏凝这时回去恐怕刚好赶上一泼摩诃族被汉军围剿的消息…… 楚辞暗暗吸了口凉气,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但是他这个王爷要离开阿扎克却是需要足够理由的。 就在楚辞绞尽脑汁如何顺利脱身时,苏凝已经马不停蹄地“自投罗网”了。 拉索尔部族将科希勒围了个水泄不通。沙耶费尽心思才没让双方打起来。大正丢了一位官员,拉索尔丢了一位王子,民族矛盾最大的问题便是本能的隔阂和不信任。 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信谁。沙耶头都大了。偏偏这个时候另一部族赶来,禀报他们的头领也被伏击了,伏击战场到处是血,可人却被搬空了。 张既心下一暗,这个时候如何他真动武,岂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好在苏凝不在,他还可以替他挡一挡。 苏凝和多荣躲在草垛后面,观察着三方的人马,眉头皱得老高。 “我们回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多荣反而轻松,“他们不信你,我去说!本王子的话他们还是会信几分的!” 苏凝瞪他,“这个时候可不能暴露!端王好不容易布下的天罗地网,若是打草惊蛇,那些鱼儿就会跑掉。” “可他的动作太慢了!总不能让这些部族一个个这样毫无防备地再受到攻击?” 苏凝讳莫如深地笑了,“你没听他们说只见血迹不见人吗?” 多荣翻了翻眼,直觉脑子不够用,“什么意思?” 苏凝叹了口气,“这是一场大戏,我们需要的是时间!” 说罢,苏凝用力把脸擦得干净点,好让人能够认出他来。正待出去,多荣一把拉住他,“苏凝,我听你的!这场戏我跟你演!” 多荣说得及其认真,拉着苏凝的手,器宇轩昂地走到众人视线之中。 先前还剑拔弩张的三方,看着两个径直走到阵前的泥人,立马诡异地沉默下来。 “那是……” “不错!我多荣王子回来了!并没有被苏凝劫持,我们只是去探查伏击我父王的大正军队!”多荣中气十足,但他们知道,这样的说辞,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大正与摩诃的敌对。 但多荣的出现至少缓解了拉索尔部族强烈敌视势头。 沙耶和张既一看苏凝没脸没鼻地出现在面前,心头更是怪异——这哪里还是那个清新可爱气质如兰的少年? 沙耶一边吩咐人为两人准备水洗漱,一面关切地问道:“那结果如何?” 多荣看了一眼苏凝,苏凝的态度异常坚定。多荣抿了抿嘴,“虽然还未查明白,但我相信不是大正军队做的!” 这话就像是一枚炸弹,稳稳地炸在人群里,若是换做别人,说这话,他们回去会群起而攻之,但这是刚失去父亲的多荣王子,那情形就不同了。至少带了几分说服力。 沙耶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这算是因祸得福吧,至少拉索尔族可以摆平了。 他这还没高兴过来,额罗便站了出来,不屑地冷哼道:“多荣,你是被这大正小子迷晕头了吧!” 炸弹不在于个头大小,而在于威力大小。 额罗这话满满的不屑和讽刺,若是了解一点大正民风的便知道大正有娶男妻玩娈、童的风气。摩诃族可没这习气,游牧民族除了头领之外,多数人还是崇尚一夫一妻,那是得到真神庇佑的婚姻,简单纯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和勾心斗角。 “据我所知,这位苏大人并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是……”额罗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阿诺公主。阿诺脸早胀成了紫红色,杏眼圆瞪,可他却想听到事实。 “……男人!”额罗终于将这话说出来了。 骤然听见南风之事,这些单纯的摩诃人瞬间脑子里打了个结,再看苏凝时,那目光就像是看妖怪一般。 苏凝头皮发麻,深吸了一口气,暗自稳定心神,待心情平复这才注意到多荣握他的手在轻微颤抖。 多荣并没有看他,但明显出现了情绪波动。 苏凝很明白,如果此刻多荣甩开他,那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失去这个靠山。 苏凝叹息一声,自己将手从多荣手里取出来。额罗的阴谋他清楚地很,多荣的出现就想是釜底抽薪,他必须将这根柴火架回去。无疑这个办法很好! 多荣手中一空,愕然地望向苏凝。苏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能有心护他已经够了,够他们这几日相携相伴的情谊。 苏凝走出基本,孤零零地与所有人对峙,“诸位怀疑的是我苏凝,跟多荣乃至科希勒部族都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一只狐狸精勾引了我们的王子,这简直是对拉索尔族的奇耻大辱!” 卧槽!苏凝差点兽奔,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他才看不上呢,你不要来侮辱我的眼光! 当然,苏凝的脸上还是十分镇定的,根本不理睬这弦外音,“诸位再给大正几天时间,这次我保证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楚辞收网要两天,赶路还得两天吧,他希望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额罗十分得意,自己一句话就将苏凝的转机扼杀,反而还招惹了拉索尔族的敌视,其他部族的排斥,看现在还会有谁来听你的花言巧语! “几天时间?是让我们摩诃族坐以待毙,等着你们一个个将我们剿灭?族人们,不能听这个大正人的话!我们现在就应该将这些汉人烧死,免得他们里应外合!” 额罗不停地煽动,惹得群情激奋。 阿诺慌了,扑到沙耶面前,满脸的祈求,“王兄!” 沙耶没有搭理她,阿诺鞭子一抽,昂首阔步地走到苏凝面前,高声宣扬道:“你们不能动他!” 沙耶欲言又止,终究没有上前。他的这种行为就像是默认了阿诺的护短,无疑会将科希勒摆到与族人对立的尴尬地位。 “王兄难道不应该表明立场吗?”额罗火上浇油,拔出弯刀,双手捧到沙耶面前,“都这个时候了,王兄还想要背叛自己的族人?”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倒无所谓,可这是自己的亲弟弟。沙耶的眼神暗了,冷了,狼子野心已经暴露至此,竟都到了要逼迫他这个王兄的地步了。 沙耶看了额罗一眼,第一次毫无情绪,眼神凌厉,直刺得额罗后退了一步。 沙耶拿起额罗的腰刀,转头看向苏凝,那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煞气。当然,只有沙耶知道,这煞气是冲谁去的。 可在看在族人眼里,他们自然会认为沙耶终于想通了,终于同意处置汉人了。 多荣头皮一麻,脑袋一热,径直冲到苏凝面前,挡住沙耶,同样满脸煞气,那一刻他忘记了苏凝对自己的“勾引”,却清晰记得,他必须配合苏凝拖延时间。这关系到两个民族的和平,也关系到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沙耶冷哼一声,手一挥,刀光闪过…… ☆、第62章 〇六二章 刀光停处,一条软鞭缠在他的手腕上,一把腰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三人的速度之快,连苏凝都差点没看清楚。族人之中更是只剩静默,每个人的心在那一刹那停住了。 不过晃眼间,沙耶没有割断苏凝的脖子,手里却多了一缕发丝。沙耶捻起那屡发丝,冲阿诺和多荣示意了一下,这两人才松开手。沙耶将发丝刻意向额罗展示了一下,眼神停顿了数息,这才朝向另两个部族说道:“既然要将汉人一网打尽,这条鱼饵现在可不能杀!我已经修书,让大正三皇子安王即刻到科希勒来!有这么多人质,不怕他不束手就擒!” 多荣隐隐地明白了一点什么。沙耶无疑给他们争取了最多的时间。但此刻可不是表达感激的时候,苏凝和张既这几个主要的使臣被绑在王帐前的大木桩上。其他汉人都被统一看管起来。 三个部族,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这些俘虏。 苏凝瞥瞥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又看了看左一个阿诺,右一个多荣,与那些族人对峙,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强警戒态势。 苏凝咳嗽一声,“能给口水喝吗?”他在外面奔波了好几日,真没好好吃过饭喝过水。 多荣和阿诺似乎这才醒悟过来,多荣立刻让人送来水和食物,阿诺一看苏凝满身污泥草根,明明他们都还没有惩罚他,他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少女的母性便被激发出来了。 “多荣,你都怎么照顾苏凝的!”阿诺一阵埋怨。 多荣眼巴巴看着阿诺将苏凝的脸擦干净手洗净,还趁着太阳好,给他擦身上的衣服上的泥土,再低头看看自己,一样很脏好吧,你怎么不来伺候一下我? 拿了水,迎头又看见苏凝不浅不淡意味深长的笑,多荣心一跳,有些不自在,将水放到苏凝嘴边,看着那苍白的唇沾上热水后露出的水润,多荣的耳根子一下子就红了。 苏凝喜欢男人的话,是不是他自己就像女人一样呢?这个想法在多荣脑子里飞快地旋转,最终只让他更加心慌意乱而已。 “那个、苏凝,你真喜欢男人?”多荣偏着头,不敢看人。 “喜欢又怎样?”结果冒出来的是阿诺不满的吼声,“那只能说明大正女人没本事,不值得苏凝喜欢!我阿诺公主看上的人,哪能看上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子?” 多荣呆,苏凝也呆。这阿诺公主啥意思?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在阿诺脸上瞟着,这一看阿诺反而傲气更高,脸都没红一下。 “难怪之前你对我若即若离,原本我就不应该装什么小鸟依人!虽然我阿诺也是个女子,但在草原上,没几个人能打过我……” 苏凝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猛然间他似乎明白了女汉子什么想法。 多荣也瞪大了眼睛,“阿诺你……” “嘭!”刚端上来的羊腿被掀翻在地,额罗一副小人得志模样,“你们是想将这些俘虏养好了,好来杀我们的族人吗?” 这些汉人都是俘虏,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要他们死,显然这两个王子公主没明白这一点。 多荣气息一冷,“额罗你……” “你父亲在天之灵看着你呢,你竟然对这个摩诃的罪人如此上心,多荣,你的头领是不想做了!” 多荣的腰刀“唰”地拔了出来,苏凝急忙阻止了他。 “多荣,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要惹事!”他可真怕这厮一个忍不住把什么都给抖了出来。 多荣噎下一口恶气,闷哼一声,将腰刀收好。 额罗看了看多荣,又扫过一脸愤怒的阿诺,“好心”劝道:“他喜欢的是男人!” 阿诺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额罗这才满意地走到苏凝面前,突然放低声音说道:“这次,你死定了!” 苏凝蓦然一惊,这话不是额罗对他说的,而是另一个人。 “你也转告甄逸,让他不要高兴得太早!” 额罗对于苏凝的垂死挣扎十分不屑,阴阳怪气地冷笑了几声,得意洋洋地走了。 端王会不会来,以及什么时候来,随着时间一点点流过,摩诃人越发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在第三天又传来某个部族遇袭消息时,这把火顺利被点燃了。 两天没吃的大正人被推了出来,群情激奋要杀人泄愤。 沙耶眼神沉到了谷底,他可不能让这些人动手。他们若一动手,这场血战势不可免。 偏偏还有丧心病狂的,“杀这些小喽啰有什么意思?至少也应该杀几个大官!比如那位坑蒙拐骗的苏凝!他可是大正特使,直接享受皇权恩蔽!杀他才解恨!” 沙耶心头一跳,杀他,那就是绝对的战争! 几乎是在有人涌向苏凝的同一时刻,沙耶也冲到了苏凝面前,大马横刀一拦,“端王马上就到,何必急于一时!” “逐日王,你跟汉人果然是一伙的!你不配当部族首领!” 沙耶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挑拨离间,也瞬间明白,额罗是想要将他逼下这王位。 果然,那个没廉耻的人走了过来,“王兄,作为头领你竟然帮着汉人,难道真想与摩诃族为敌!” “额罗!你唯恐天下不乱,想要篡位不成?” “哼!是你不配做科希勒的王!” 野狼的本性终于是露了出来。 “王兄,若你还有点摩诃族人的血腥,就让开,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杀!” 这话掷地有声,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苏凝皱起了眉头,预计楚辞带来的时间是明天,他们能扛得了这么久? 那些网应该收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些人能赶得回来吗? 额罗那话无疑是忤逆叛上作乱的宣言,的确得到了刚刚失去亲人的暴怒的人的响应。额罗要的就是他们这份失去理智,前仇旧恨一起算,他就不信他扳不倒沙耶。 这边一片血雨腥风,而阿扎克部族却歌舞升平,连日来的好消息已经注定大正败北,而亲和的科希勒很快也会掌握在他们手里。离摩诃大统一时代不过一步之遥。 单于列格一举酒杯,“为顺利驱逐汉人干杯!” 觥筹交错间,尽是一片欢呼声。 “单于,东面那几个部族伤的伤死的死,我们是时候出兵了吧!” “单于,昨日接到传书,飞鹰们都已经围剿完毕,正等着与我们会和!” 列格一拍手,“好!这一仗,一定要扫平东面,将那五个部族收归在我们旗下,为建立统一的摩诃王朝干杯!” 就在阿扎克所有人甩掉杯盏高呼时,科希勒这边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沙耶骑虎难下,但他信念坚定,不给额罗一次近身的机会。 额罗心下一狠,瞟了一眼将苏凝护在中央的阿诺、多荣和沙耶,厉声喝道:“王兄,你不教出人,就别怪臣弟冒犯了!”说罢,迫不及待地拔出腰刀,朝着沙耶挥将过去。 沙耶的身手可是这草原数一数二的,要不然,以他平和的性子哪里挡得住阿扎克数十年如一日的明争暗斗! 不过两下,额罗的腰刀就被劈了出去。 苏凝看着沙耶同族人自相残杀,心头翻涌着千般滋味。他知道沙耶不为他,为的是两个民族,如今却被自己的族人质疑和攻击,果然要当一个坚定立场的王者,不是那么容易的。 沙耶是在用性命来开创属于摩诃的盛世,可这前进的道路,不仅不满荆棘,还洒满鲜血。 沙耶没有下杀手,他的族人也是一边打一边劝降,这种场景就像是在人心上生生地扎了一根刺,拔也痛,不拔也痛。 卑鄙的额罗趁着沙耶困战之际,瞧瞧地潜到他身后,高举弯刀,手臂发力…… “逐日王,小心身后!”苏凝打呼,眼巴巴看着那一刀砍下去,沙耶身子一偏,躲过要害,却将手臂划下一条长口子,手中的刀“哗”地落了下来,只待束手就擒…… 突然风云一转,数条獒犬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使命扑向额罗,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上去。 这一幕太过突然,附近的人被热血溅了一身,沙耶又失去了战斗力,大家反而停下了手脚。 “摩诃族就是这样对待大正使臣的吗?” 一个略显嘶哑的低沉男音穿透重重围堵,渗了进来。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向远处,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高大男子,玉面含霜,夹带着一丝阴风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不是大正的军队,而是摩诃族人所熟悉的摩诃人。 “父王?”多荣手上的刀“哐”地掉在地上,奔了过去。 不止有几位消失的头领,还有众多摩诃族的勇士。他们簇拥着楚辞一步一步都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着尴尬和诡异。 看见那些还拿着刀剑要杀人的族人,羞愧地吼道:“放下刀!是端王救了我们!你们竟然如此对待我们的救命恩人!让摩诃族的真神都感到羞耻!” 楚辞可没心情理会这些,他的眼睛只看着被绑在木桩上的苏凝。 小家伙脸色灰白,一看就是受了不少折磨。满身的鲜血,让他怒火喷射。表现在脸上,那便是犹如撼动的凌冽寒气。 “这人……好俊!”阿诺被这股煞气和戾气完全折服了。 苏凝也惊,他从没见过楚辞这样杀人般的眼神,仿佛他真是他心尖上的那块肉似的。 “辞,你来了。”苏您的声音竟然十分平和,仿佛是他们不过散了朝会约好一起看龙舟一样。 话一入耳,楚辞脸上的冷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换而是心疼和宠溺。 他走到苏凝身边,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嗯。我来了。” 这话比摩诃人听过的众多美好爱情故事中的情话都要动听。 转眼,他们只见苏凝的绳子被斩断,楚辞一把将人抱起,径直往王帐而去。 多荣刚从父亲的怀里探出头,呆了呆,该不会这是苏凝的情郎吧? 转头一看,显然不止他这样想,其他族人在愧疚的目光下明显有一股打了鸡血的激动。 ☆、第63章 〇六三章 楚辞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占了人家的王帐。 多荣在帐外、阿诺也在帐外,还有各部族的头领,乃至一堆跪在外面请罪的人。头顶们不发话,这些家伙也不敢起身。端王不原谅,头领也不敢说话。 这次楚辞带来的可不止各部族的人,还有他们抓住的活口。如今这些活口都被下了药,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由薛劲统一看管着。毫无例外,他们都是阿扎克的人。此刻他们还依然穿着自己的冒充大正军队的铠甲。 而那个搅屎棍额罗,被獒犬咬伤,正浑身是血地躺在帐篷里。这些獒犬是拉索尔族亲自训练的,正是苏凝放了追踪香料的那一拨。 多荣的侍卫也很奇怪,“我只训练他们围攻有这种香料的人,这东西不都在上次那些伏击阿扎克人身上吗?怎么会……” 阿诺的秀眉一紧,眼珠子一转,提着鞭子就去了。 “端王殿下似乎很生气呢……”某个头领有点心虚地说道。若是一般的汉人他们还真不在乎,可这是救过他们性命的人,是能用性命去报答的恩情。 此话一出外面跪着的一帮人跟是一头冷汗。 “如果端王不消气的话,我们愿意用性命来换!”王帐突然掀开,沙耶走出来,看了看黑压压一片人,爽朗地笑了,“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来科希勒就是我的客人,来人,还不准备酒席请客人们入座!” 谁有心情跟他推杯换盏呀。 一个头领直接拉住沙耶,“殿下那边……” “你们在想什么呢!端王殿下怎么会生气!这件事,我也有份,是我们故意要隐瞒消息,免得打草惊蛇。如今这些要害我们的奸人一个不漏,全不抓住,还要感谢诸位的配合!” 这话听得,他们不但没罪,反而有功了! 但一想想端王方才的气势,没人敢怀疑若是苏凝有个好歹,这么王爷是真会拿他们偿命的!头领们齐齐抹了一把冷汗。 “能让我们见见端王殿下吗?救命之恩还未言谢……” 沙耶摸摸脑袋,迟疑了一下,“那个,我想,我们应该让端王殿下与苏大人单独相处一会儿!” 这一说,大家愣了一下,继而纷纷点头。 看着众人略显忐忑地乖乖散去,多荣不乐意了,“苏凝没伤着吧!呃,虽然是饿了两天,这都要怪额罗!”若不是那个混蛋,他原本能将苏凝养得好好的。 赫地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头上,“你在想什么?苏大人是端王的人!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赫地早听族人纷纷扬扬地乱传了,一看儿子这样不争气,就十分火大。 多荣委屈地看了赫地一眼,“父王,你在想什么呀!”虽然是在否则,可脸颊却红了。赫地越发来气。 张既看看安然睡下的两人,心里十分诡异。 按理他应该将苏凝拎到别的地方去睡觉,可看将两人大难不死历经险阻能够如此平和地睡上一宿,他竟莫名地羡慕和嫉妒,又偷偷地有了那么一点点祝福。 苏凝多久没好好睡过了,楚辞亦是一样。把苏凝清洗干净了,两人就这样拥在一起,连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都没有打算睁上一眼。 这些天实在太累,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补个觉。 也只有外面那些人才有这闲情逸致以为他们会谈情说爱话相思。真是单纯的摩诃人。 楚辞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天,这也给他们争取了一天的整顿时间。 毫无意外,很快西面设置的放线就传来了阿扎克连同两个部落打着拯救族人的旗号,开着大军过来了。 楚辞被唤醒时,还在梦中,他这一睡竟然睡了五个时辰未醒。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凝放在被窝里,脱身出来,拍了拍连,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听宴清的禀报,脑袋慢慢地恢复了运转。 “跟预计的一样。宴清,你留下来保护苏凝。” 宴清看着楚辞,欲言又止,他是没有违逆权力的,虽然他很想护着这个主人上阵杀敌。可是,他同样知道,在端王看见苏凝被绑在树桩上任人宰割时,那中锥心刺骨的痛竟是能渗透他冰冷的心的。 “是!我一定会照顾好苏三公子的!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他一根毫毛!” 楚辞点点头,毅然离去。 苏凝的眼皮挣扎着动了动,虽然未完全清醒,这话却是听见了。 征得各部族首领的同意,张既发出快信请求飞云关调兵,要给阿扎克来个前后夹击。 这边的风声已经被锁死,不但人出不去,连鸟都不让飞出一只,但飞进来的可是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王帐之内,众人看着新截获的穿书,心头跟着发狠。 阿扎克命令这些冒充汉人的军队开始对各部族发动攻击,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救援为名将东部部族全部攻占。 他们带的人可不少! 东部五个部族迅速联合起来,结成统一战线,对阿扎克前来的军队形成合围之势。多荣提议,挑选一批族人,以这些冒牌军的名义,作为先锋,杀入敌阵。 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以牙还牙什么的,听听就很解恨! 楚辞出发时苏凝正窝在榻上喝羊肉汤,喝完一碗又一碗,直到打了个嗝儿他才放下碗,一边舒服地揉着肚子,一边虚宴清,“他走了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宴清脸色有点泛青,“主人怕是担心你……” 苏凝何尝不知道,楚辞怕他会跟去,同时跟怕与他告别,曾经上战场也是这样,出门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仿佛没事儿去京城的大街上溜个弯,回来的时候顺道带点什么烤肉,像是给他带的慰劳品。 或许从那时起,楚辞其实就已经爱上他了,只不过他从不觉得这是爱罢了。 “其实我也会担心他的……”苏凝喃喃说道,无论脸色还是口气都看不出一点担心味儿来。 “小凝!”突然一声雷炸了过来,张既面色不豫地冲进来,“端王到底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铁骑营的将军,他凭什么要了军队不要我!” 苏凝被吼得眼神涣散,最好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张大哥,我不是也被留下来了吗?后方也必须有保障才行呀!” 张既看苏凝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虚了虚眼,“莫非,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我听说当初皇上要派我来护送你们,端王还不同意。如今看来,你们是真要将我排除在外!” 苏凝立马坐得笔挺,“绝对没有!张大哥是你多虑了!” 这下张既越发肯定了,眉眼都竖了起来。 苏凝将他扶在旁边坐下,“如今大军开拔,留守的都是老弱妇孺,随行军队就你一个将军,不留你留谁?这是对摩诃族人示好的时机,难道我们不应该展示一下我们大正的胸襟和气魄?” 张既虽然不太信苏凝的话,但还是选择了听从,毕竟随军作战每个环节都不能松懈,既然他留下来了,再不满,发泄完了,还是得硬着脖子扛住。 别看苏凝安抚别人语重心长头头是道,两天一过,精神头回来了,他自个也坐不住了。 每天都会有飞鹰在头顶盘旋,送来情报,东部的部族联合军打了阿扎克一个措手不及,多荣率领的伪装军烧了十里联营,使得对方元气大伤。这件事看似十分顺利,但苏凝还是担心。因为在他回到科希勒之前,甄逸就不见了。 据阿诺说,在他被多荣带走的第二天甄逸就离开了。但是以额罗的行为来看,甄逸跟他的联系不应该会断。这营地未必没有内鬼继续潜藏。 沙耶临走前将被獒犬咬伤的额罗交给他处置,苏凝一直没有过问,此刻不由得脑子使了点小坏。 苏凝对族老们说,额罗虽然罪不可恕,但毕竟是大王的儿子,将他流放出去,不得再用便是。 这个额罗其实很得前头领的宠爱,也因为太过宠爱,恃宠而骄,一直想要篡夺属于沙耶的王位,在前头领还在世时,他就没少惹事,沙耶也都原谅了他。结果直接导致族人对他习惯性宽容,即便做下这事,族人也存了饶他一命之心。 所以苏凝这样的处置倒是最得人心的,也展现了大正的胸襟。 苏凝一面接受着别人的赞许,一面暗戳戳地想这是一枚上好的鱼饵,怎能就这么让他死了。所以暗卫神不知鬼不自觉地跟在他身后,还丝毫没有引起怀疑。 苏凝丝毫不怀疑这只丧家之犬一定会去找他的主子甄逸。诺大的草原,要找这么一只狐狸可相当不容易。这条饵自己乖乖地游过去,十分省事。 第二天苏凝就得到了穿书,额罗直接朝着东面的西北方向的沙漠去了。 苏凝的心头“咯噔”响了一下,西北方向的沙漠…… 张既看着苏凝一脸苍白,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苏凝摇了摇头。 他或许避过了张既万千穿心命运,但楚辞呢? 前一世他追击摩诃部族就追到了西北的沙漠,在里面困了几个月,弹尽粮绝,最后就剩他们两人活着爬出沙漠。 若是没有自己在身边,他能下去吗? 苏凝闭了闭眼,揉着额头,询问张既现在楚辞那边的动向。 “这一仗打得很漂亮,阿扎克部众节节败退,如今正向西北面的沙漠退去……” “嘭!” 张既眼前一花,苏凝已经蹿得不见了人。 ☆、第64章 〇□□章 三日后,广袤的原野上,苏凝看到了回守的队伍。战线太长,部族需要守护,谁也不能确定西面其他部族会不会趁虚而入。 苏凝大致询问了一下战况,大家似乎都很兴奋,对这一局势在必胜。 飞云关调派了三万精锐给楚辞,这个数量其实不少,但在这么大的草原上也绝对不多,最怕的是被人分隔伏击。 “绝对不会,阿扎克那帮人死伤过半,如今都被赶到沙漠里,断水缺粮,他们熬不长!” “如果他们找到绿洲,依傍绿洲建立营地怎么办?”打仗就是要一鼓作气,不能给敌人丝毫喘息之机。 “苏大人你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去抢占绿洲了,他们没指望!现在留了一队人守住这边沙漠出口,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瓮中捉鳖,他们输定了!” 苏凝心头一跳,至少这次局面对楚辞来说是有利的。 “那端王可有进沙漠?”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三天前,他还没有。” 苏凝也没得到个确定答复,跨上马继续前进。 宴清带着几名侍卫一直跟随着他,他们准备了大量的水和干粮,仿佛要去开垦荒漠似的,一副一年半载不回来的架势。 “苏公子,有什么不妥吗?” 苏凝摇头,至少目前是没看出不妥当来。 果不其然,苏凝并没有在营地里看到楚辞,在他到达前一日,有人送来一颗人头,那是大正军人的头颅。随来的还有一封书信,楚辞看过后便摔了一小队人马进沙漠了。 大正军队三万,一万围堵外围,两万追击敌军。虽然摩诃族也派了不少勇士一同前往,但毕竟沙漠中作战,大正军队并不擅长。 “如果你想进去,我可以护送你!”多荣得意地挑眉。打了几场胜仗,这厮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苏凝虚了他一眼,“敌军人数有多少?地图有吗?我要看绿洲的位置!” 多荣一愣,眼神暗了暗,“你不会连带兵打仗都懂吧?” 苏凝似笑非笑,“略懂。” 多荣暗暗吸了口凉气,“幸好我们没打算跟你们开战,要不然早被你算计进去了!” 苏凝认真地赞许道:“你的选择很明智!” 多荣知道说不过他,乖乖地拿出地形图,将对方逃逸方向,和他们可能建立据点的位置都标注了出来。大正军队是从两边包抄,虽然沿途都会留下记号,最初几天,每天会有探子回报,随着逐渐深入,探子几乎没来得回报。他们便从周边加强警戒。 苏凝皱了皱眉,看了一样附近的大正将士,“进去的两万军队也是穿的这种锁子甲吗?” “启禀大人,有三千精锐穿的是京城新送来的铠甲!” 楚辞这次大概是深入诱敌的意思。 “三千?”这数字刚好跟前世张既带的突袭精锐重合。苏凝猛然想起,张既似乎也被人引入过沙漠,虽然最后杀了出来,却在边缘地带遭到围堵。 虽然事件起因不一样,为首的人也不一样,可某些地方就是会有惊人的巧合。 张既死时正是八月十五重阳,离现在不到二十天。苏凝一直专注于张既的惨死,却忘记若是有人代替张既带兵,时不时也会代替他死去?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苏凝脑子就开始慌乱,心脏跳动失去平衡。恰在此时暗卫传来讯息:额罗跟丢了。 苏凝豁然站起,“多荣,你愿意跟我并肩作战吗?” 多荣瞪大了眼,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而宴清也难得睁大了眼,紧紧跟在苏凝身旁,深怕他像他那无良的主人一样,在关键时刻又将他丢在事外。 十个人,二十头骆驼,晃晃悠悠地驶进沙漠。 多荣就不理解了,难道不应该多带点人,带那么多水干什么? “莫非,你害怕沙漠?” 这“有备无患”怎么看都做得有点过,这些水和食物省着点,足够他们撑三四个月了,跟之前他们一个水袋就走的作风反差实在太大。 苏凝是怕。这里记载了噩梦般的日子。前世他看着上万的将士被困在沙漠里走不出去,缺水断粮,生气在黄沙间一点点流逝,光润活泼的人,慢慢地变成干尸…… 穿过一片稀疏的草原,终于看见了满目金黄。 沙漠在夏日的阳光炙烤先,掀起一层一层的热浪扑面而来。这里除了皇上几乎没有任何标的物。偶尔能看见前方军队留下的标记。 而多荣就像天生就能辨别这种地貌方向一般,地图一看,就能顺利指出他们下一步的走向。十人走了三天,在黄沙依稀掩盖中,发现了兵器和尸体。这离第一个绿洲大概还有一天时间。这个战场正好在左路军队路线上,十个人在方圆百米内刨了半天,试图还原被风沙覆盖的战场。 两个时辰后,苏凝的冷汗出来了。这个战场不像是大正军队在围剿摩诃族人,倒像是他们遭到了埋伏。 每个人身上都插着箭。 “从地形来看,那个方向最适合放箭!”宴清指着东面的耸立的沙丘。最近都没有大规模的沙暴,这边的地形变化不会大。 果然一查之下,他们终于看到了不是大正军队的着装,可他们也不是摩诃人,而是真真正正的大正人。 “难道你们内讧?”多荣不可思议地看着沙丘这边躺着的几十具尸体,他们穿着摩诃族的服侍,但脸孔是大正人无疑。 “……应该是甄氏的人。”甄逸自己的手下,或者甄无焕的心腹。 这下有意思了,甄氏以阿扎克残部为饵将大正军队引到沙漠深处,在分散埋伏,那只狐狸真是算无遗策。 苏凝的脸色冷了几分,现在他最担忧的是甄氏道理隐藏了多少力量。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飞云关,潜伏到这沙漠来。 脑中数转之后,苏凝突然想起甄逸之前对他的威胁。这厮真说不定是要孤注一掷将他们斩杀在这荒漠中。 甄逸没吃过亏,却连续三次败在苏凝和楚辞手上,以他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本性,怎肯善罢甘休。 如果他将掩藏在秦州的军队调运过来,不是不可能。而之前那些本来就是为甄氏叛乱打造的军备刚好派上用场。 最初楚辞并没有进入沙漠,这超出了甄逸的预料,所有他才会砍了汉将的头亲自要求楚辞迎战。那额罗逃入沙漠后突然消失,顺利地将自己引入沙漠…… 苏凝背脊都凉了——这个圈套竟然是为了他们而设下的。 快到绿洲时,远远就看见天空盘旋的老鹰。这让众人背脊又是一寒。 苏凝奔过去,爬上高高的沙丘,刚探出个头,就见满目的尸体。 这次,多数人都穿着摩诃族的衣服,有摩诃人,也有汉人。几日的暴晒,尸臭熏天,腐烂的尸体上爬满了虫子,多荣瞟了一眼,便爬旁边吐得天昏地暗。 苏凝也恶心,却只觉得胃部痉挛,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好好一个生命绿洲竟变成了人间炼狱。 如此多是尸体,作为获胜一方却没有时间掩埋,这只能说明,双方要么胶着在一起,要么有更重要的军情。 苏凝展开地图,将整个区域又扫荡了一片,最后指着一个被标出来的凹陷地段,那时大正军队准备将阿扎克余党驱赶过去一举歼灭的最佳地形。同时,也是甄逸一举歼灭大正军队的最佳位置。 这里位于最大一个绿洲旁,如果那只狐狸早就在早就在此处建立了大本营,以逸待劳,大正胜出的机会还真不多。 苏凝眉头一跳,跟着翻上了骆驼,径直往第三个绿洲赶去。 正如苏凝预料的一样,此刻楚辞所带的三千精锐,被穿着同样铠甲的军队围在中间。甄逸兴致甚好地坐在一把巨伞下,一手咬着折扇,一首端着香茗,仿佛即将上演的是一部名角的好戏,而非一场杀戮。 楚辞被这样围了半天,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既没有带毒的箭矢,也没有人冲杀下来,只是相隔了百十米,在大太阳下面对峙。 翻过沙丘就是最大一片绿洲,将士们随身带的水坚持不了多久。 甄逸的人并不多,跟楚辞这三千精锐旗鼓相当,差别就在于他们的地势十分有利,而楚辞十分被动。 “甄逸,你还在等什么?莫非,即便是如此形势,你也怕胜不过本王?” 甄逸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我总要等一个为你收尸的人!” 楚辞面色一寒,猛然明白过来。若苏凝被他引过来,自己无力援手的话,他们将双双死在这里。 “怎么,你等不及了?”甄逸好整以暇地看着在盘子里爬着的猎物挣扎的表情。他之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个端王,三千精锐,被他围击,队形还能分毫不乱,头尾相应,若真打起来,他即便赢了,死伤也惨重。 但他有一个杀手锏,那便是大正军队此刻穿的铠甲。看似牢不可破,可只要在关键的地方来一刀,便会立马分崩离析。那些刀剑,只要在关键部位一用力,便能顺利折断。 他的钢盔铁甲的军队要杀这些被剥除皮的刺猬,那易如反掌了。 所以,这一局甄逸胜券在握,自然兴致也更高。他甚至不介意那些被他引导到其他地方的大正军队都来看看他们的端王是如何被他碎尸万段的,呵呵! 楚辞冲身边的弓箭队比了个手势。 甄逸当然看得清楚,只不过,这么远的距离,再利的箭矢也不能末势难穿鲁稿,楚辞只不过浪费箭矢罢了。所以,甄逸的心情依然很好。每次看着猎物这样无畏挣扎总能给他一股诡异的快意,天下间没有比这更美味的感受了。 片刻后,楚辞的队伍果然分开来,架起弓箭向四面围困的军队射击。不出所料,他们的箭打在身上还没蚊子咬来得疼。 敌军呆了呆,但到第二箭,第三箭时,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这一笑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四周狂笑声连绵不绝时,楚辞手势一变,甄逸还以为他知难而退不垂死挣扎了,接过只见一排火箭扑面而来。 甄逸这才明白,楚辞那厮前面几箭是在试探距离。 可即便带火,又能如何,铁甲哪里是那么容易能烧着的。甄逸未来得及下令还击,火箭已经到了跟前。有人用剑格挡,有人后退,火花被打开,四散飞溅,沾在铠甲上,播种下一点点不明显的火星。 直到此刻,这些人还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依然觉得楚辞是在做拼死一搏。就在他们准备冲杀时,下面的人已经冲了上来。 “啊!着火了!”火星子终于找到它们热爱的物质,“轰”地在铠甲上蔓延开来。 这时他们才感觉到不妙,可惜已经晚了。楚辞的军队早挥舞着刀剑砍了过来,一刀刚下,铠甲便在火中分裂开来。顿时惨叫声和厮杀声浑成一片。 甄逸脸色泛白。不过片刻,形势竟然眼睁睁地逆转了。 ☆、第65章 〇六五章 苏凝远远地看见盘旋在天空的雄鹰,心突突地跳。热浪一波一波掀起,夹着浓郁的血腥味。 寂静的沙漠,只见黄沙不见人,这已经是他见过的第几个战场了?没见一个活口。 而这里,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可他的楚辞呢? 苏凝什么也顾不得了,跳下骆驼,朝着那片沙地奔去。 多荣在他身后高呼,他充耳不闻。宴清也感觉到一股异样,跟着奔了上去,两人连滚带爬地爬上沙丘,一看那下面瞬间僵在原地。 多荣看见两人僵硬地站在沙丘上,心道不妙,不会端王的军队真被全歼了吧? 多荣心慌意乱地爬了过来,一看…… 几千将士浑身浴血,站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苏凝没有心情看那是什么,眼睛只是盯着图案中心,那抹紫金战甲。 紫金战甲静静地躺在炙热的沙漠中。将士们单膝跪下,右手杵着长剑,剑尖深深插入沙地中,头低垂着,没有一点声音,场面静默得令人恐怖。 苏凝的腿软了,再也挪不动一步。眼泪唰地冲刷下来,将画面一遍遍模糊。 宴清的心抖了抖,嘴唇轻轻颤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日来的力气几乎全部耗尽。好半晌,苏凝眼泪不流了,摇摇晃晃站起,一个扑棱,差点摔下斜坡。 多荣一把拉住他的手,看着那双模糊的眼,多荣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扶了苏凝一把,将他好好带到下面去。 穿过跪地不起的将士,苏凝恍然若在梦中,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堆上。 他从未想过如果楚辞真的死了,他会如何?他总觉得自己死了无所谓,可这次却是楚辞先离他而去。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这是什么滋味。 恍惚、毁灭、绝望、天塌地陷…… 苏凝摇摇晃晃地走到楚辞身边,颓然坐下。看着那个面色如生的俊美男人,再不想动弹一分。仿佛他只是想这样坐到天荒地老,坐到他们都化成灰烬。 炙热的风在耳边吹,黄沙缓缓地移动,漂浮又沉下。苏凝的眼睛忘记了眨,仿佛时间永远静止在了这一刻。 他蓦然想起曾经在梦里看到楚辞抱着他的了无生机的身体,静静地坐在榻上的模样,平静、哀痛、却欲哭无泪,仿佛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此刻他终于是懂了。 “……凝,我渴了……”声音幽幽地传到耳边。 苏凝的睫毛晃了晃,脑子却没有动。 “小凝,我渴了!也饿了!你不是带了很多粮食和水吗?”这次声音重了几分,手上有了温度。 苏凝蓦地眨了一下眼,涣散的瞳孔似乎在寻找着焦距,楚辞的面容再度慢慢地变得清晰。那张干涸到裂开的嘴唇,微微地向上掀起,露出洁白的牙齿,吐着属于生人才有的气味。 楚辞就这样坐在他面前,脸色被烤得黑红黑红的,黄沙隔着衣服传来滚烫的触感,苏凝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幻觉? 手指下意识地触摸上楚辞的脸颊,温柔的触感,细腻的纹理。苏凝从眉毛、睫毛、瞳孔、鼻梁一直到开裂的嘴唇。 这样的视线烫平了楚辞几个月的疲惫和惶恐,将那颗心熨烫得服服帖帖的。 苏凝的指尖游弋,沾上楚辞嘴唇的溢出的血,缩回手,看了看,又开始发呆。 楚辞心中一疼,一把将人抱住,“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也紧张一下我!不是要吓你!” 苏凝的举动反而把他吓傻了。这副失魂落魄样儿,像在他心口开了一道口子。 苏凝被这突然来的力道惊醒过来,眼眶一热,头埋进楚辞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他本想要像楚辞一样说一句“活着就好”。可话到喉咙,却干涩得再冒不出声来。 “嚓嚓”一阵铠甲声响,几千将士全部站起,剑指苍穹,大喊一声,“端王威武!” 多荣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捏了捏耳廓。 宴清皱了皱眉头,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冲领军统帅道了一声回避,将士们知趣地去另一面烧尸体去了。 脚步声远去,苏凝看也不看,一把将楚辞推翻在地上,张嘴啃了下去。 楚辞身子一僵,木然地躺着,任他在唇舌间辗转,脑子啪啦啪啦地全是电火光,差点短路。 一直在不远处迷惑地观摩着所谓的龙阳断袖的多荣,正思考着男男结婚的可行性,猛然看见苏凝那如狼似虎的举动,凉气从心脏穿过背脊,直蹿到脚底板。 苏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身体根本不受大脑使唤,竟在这大漠深处,将楚辞吃干抹净,还不带留渣的。 尽管身体癫狂,无论甜蜜、疼痛,或是兴奋,脑袋都异常清醒。一整夜他几乎都没眨眼,就那样看着楚辞,看着他在他紧张得发抖,看着他爱惜的模样,看着他用前世从未有过的温柔溺着自己…… 有些东西在最美好的时候画上句号,便可圆满。苏凝贪婪地享受着此时此刻,试图将这一切烙印到骨髓里面去。无论是前世的挚爱与怨怼,还是今生的痴缠与眷恋,他都要一点一滴地刻印到灵魂深处。 翌日早上醒来时,楚辞下意识地去摸旁边的位置,空的,凉的,没有一丝人气。 楚辞猛地睁开眼。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可看到帐篷里凌乱不堪,身体给予的反应都是实实在在的。 楚辞的嘴角翘了翘,昨日他只想以那种方式让苏凝明白他自己的真心,没想到天雷勾地火,竟让他几年的美梦成真了。第一次没有被噩梦骚扰的睡眠,让他即便辛勤耕耘了一晚,也觉得神清气爽。 “凝!”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甜蜜,落在空荡荡的大帐中。 小家伙这是上哪里去了,难道昨天对他不够“狠”,竟然还能活蹦乱跳! 楚辞又唤了一声,依然没有苏凝,反倒将宴清召唤了进来。 “主人!” 楚辞皱了皱眉头,此刻他最想见的是那个人那张脸。 “苏凝呢?” 宴清的脸色幽幽暗暗,将一封信躬身送到楚辞面前。 楚辞的心“咯噔”一下便沉了下去。迅速抽出新签,上面只有两个字:“勿寻!” 信纸飘落到地上,楚辞捂上了眼睛。宴清只见他的嘴角在不停地颤栗,从来没有人会让他如此动容,那该是怎样一种疼痛。 “主人,我能做什么?”宴清不敢太大声,在苏凝双眼空洞地将信交到他手上时,他就有了预感。 “什么都不用做,让我静一会儿!”楚辞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他的手依然捂在眼睛上。 宴清默默地退了出去,有些忙,他帮不了,即便他愿意为这个主人舍弃性命。 元和二十六年,端王出使摩诃,正式与摩诃建立邦交。大正三百余年,第一次迎来与摩诃真正和平共处。龙心大悦,特命端王辅政。 名义上端王是辅佐太子处理政务,实质上,是将原本被禁足又突然出现的端王直接推到历史前沿乘风破浪。 有眼力见的都知道,这是端王崛起的信号。而这个信号无疑也刺激了太子党一干人等。刘氏摇摆不定,甄氏自甄逸失踪后变成一盘散沙,楚翰本乘机将甄氏一步一步地吞噬掉。这大大刺激了太子党的神经。 元和二十七年末,太子楚循终于按捺不住楚辞的威胁,借大皇子楚泽之手,刺杀楚辞未遂,楚泽被从皇室除名,其一岁的儿子楚正由楚翰本亲自抚养。皇后一脉受到牵连,自此陆氏被彻底瓦解。 一个月后,正是除夕,楚翰本大宴群臣,酒过三巡之际,皇城突然发动兵变,太子逼宫了…… 太子党胁迫文武百官,威逼楚翰本退位,看似毫无破绽的逼宫,却在他们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之时,被隔空而来的几枚利箭打断。 兵部尚书甄无焕及其子甄祺一箭殒命,众多太子党重伤,形式急转直下,不到一个时辰正常逼宫闹剧便宣布结束。 元和二十八年春天,柳絮飘起之时,楚翰本退位,年仅二十二岁的楚辞登基,擢功臣,整六部,清门阀…… 朝廷之中正是天翻地覆,百业重启。朝廷之外,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在离京两百里的汉城,一个小巷子里,苏凝早上起来,摆了字画摊,为不识字的邻里乡亲写书信画画题词。 中午收摊,他会去熟悉的铺子吃碗牛肉面,再摸着满足的肚子去茶楼喝茶听书。 说书先生上讲皇家轶事,下聊草根百姓,无事不小,无书不通。苏凝总能听得津津有味,毫不吝啬地叫声好。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不管刮风下雨。 而他也每次都会选在前面的位置,总能近距离地观察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样子。 在他身后一个角落里,同样也坐着一位每天都来的客人,脸颊上有陈年刀伤,让这些小老百姓总是对他敬而远之。每次他都穿着月白衣衫,叫上一杯淡茶,一叠花生米,不紧不慢地磕牙听书。 在说书先生例行公事地说出“请听下回分解”时,茶杯空,碟子尽,他已起身,在别人还意犹未尽之时,走的干净利落。 苏凝总会朝着那个背影虚虚眼。 这日,苏凝刚到自己的小院子,就有邻居来敲门,说是他的一个租客生病,请他过去看看。 苏凝擅长毒,对药物有些研究,虽然不是挂牌大夫,但一些小毛病还是看得好的,一来二去,邻居们倒都喜欢找他看病,不足为奇。 苏凝从来不拒绝,但总会让他们抓要时,再问问大夫的意思。 这次,他像往常一样急冲冲走到那个病人面前时,一看,顿时愣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多年的甄逸。而请大夫的正是茶馆那个刀疤脸。 苏凝脑子瞬间猜到这个刀疤脸的身份。 这下他不敢进了。甄家兄弟他可惹不起。 这边脚进了一只,那边就想往外退,甄黎已经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他老毛病犯了。” 显然甄黎早就认出他来了。这句话更没有以前的癫狂邪凛,只是很平常,带了一点人味儿,听起来竟像是在哀求。 苏凝心肝抖了抖,进屋,便见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甄逸。甄逸的眼睛半睁着,可见他过去全毫无反应,依然抱着膝盖,嘴里呜呜地呻吟。 “他这是怎么了?” 苏凝明智地没有乱动甄逸,一则,他怕他碰甄逸,甄黎会发疯直接宰了他,二则,他也怕自己被下套。 “风湿。” 这一入梅,什么都发霉,包括甄逸的骨头。若我外面疼痒还可以抓抓挠挠,这在骨头缝里,怎么抓怎么挠都不管用。 苏凝确定完病状,开了药方,交到甄黎的手上,“没事让他多动动,出汗把体内的寒邪逼出来,比吃药管用。” “你是苏凝?”躺着的甄逸突然开口了,虽然依然抱着膝盖,这下却不抖了。 苏凝蹙了蹙眉,他这病都看完了,这老兄现在才认出他吗? 苏凝这才发现,不是甄逸反应满,而是自己竟然没注意到甄逸的眼睛根本没焦距。 甄逸就用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睛看着苏凝斜向的方向。即便是听声辩位,他也不能准确地知道苏凝站立的位置。 “你的眼睛?” 甄逸哼了一声,依然是以前那看不清情绪的脾气,“此刻你不是应该跟楚辞双宿双飞吗?” 苏凝失笑,这厮终究是个不服输的人。苏凝也不理会甄逸的无礼,只对甄黎说道:“去南边暖和干燥的地方,多动动,应该能不药而愈!” 说罢便出门了。难得地,甄黎也跟着出了门。在他启口前,苏凝先打消了他的顾虑,“甄氏如今已经瓦解,你们我也没见过。好好活着吧!”没什么比活着重要,为了爱自己的人,也为自己爱的人。 甄黎愣了一下,“他的眼睛是我弄瞎的。” 苏凝愣。 “不毁掉他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与其跺了他的双脚,瞎双眼睛,也算身体完好无损。” 苏凝背脊开始蹿凉气。这位兄台到底是什么理论?眼睛都瞎了还算完好无损? 但甄黎这样说毫无愧疚,反而眼神莫名地坚定起来,就在苏凝绝对不跟这对失心疯兄弟再有瓜葛时,甄黎却道:“如果我是楚辞,我也会先毁掉你……” “不!他当然不会这样做。甄黎,你们只是没有明白如何才叫真正的爱人。”你不懂,甄逸也不懂。 苏凝是逃出去的,就像背后有厉鬼在追他一般。他承受不了甄氏兄弟这样的感情,太过残忍。他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在看见他们如今的样子时竟然会有一丝欣慰——至少,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尽管手段很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是揭了自己心中一道伤疤。隐隐地作痛。苏凝不想去想,却又不得不想。他跟楚辞,是不是也可以残忍一把。不用顾虑未来楚辞能爱他多久,不用顾虑皇位是否有继承人,更不用顾虑别人的眼光…… 苏凝失眠了三天。在他再次坐到茶馆里,听说书时,这次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御史苏启不日将与将军张既成婚…… 这个消息彻底炸醒了苏凝。他们终于成亲了? 苏凝兴奋得不能自已,回家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哥哥成亲,他怎么能不去。 苏凝到达时,苏府已经挂上了大红绸缎,张灯结彩。尽管苏家老爷和大公子身居高位,可这苏府除了修缮过之外,并没有其它不同。 苏凝跨如门槛,竟迎头碰上张既和苏启。这两人一见他眼睛就是一亮,五年不见,他们却就像是昨天才见过一般。 苏启二话不说,拉着苏凝去洗漱,等苏凝从浴盆里爬出来时,屏风上挂着的却是一套大红喜袍。 苏凝呆了呆,“哥,我的衣服呢?” “脏了。你先将就着穿。我叫人给你准备饭菜!” 苏凝歪着脑袋看了那喜袍半晌,又瞟了瞟屋子里,他的平常衣物都是十二三岁的大小,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穿。 苏凝不甘不愿地穿好喜袍,憋屈地照了照镜子,俊白的脸颊,难得地丰润,被喜袍一衬,倒真像个新郎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哪家的姑娘有这福气。 苏凝拍拍脸,露出一朵笑容,走出房间,迎面看到蔡小七,这厮早长得人高马大,竟是比如今已长成的苏凝还要高出一个头。 “三少,大少请你去兰亭阁。” 兰亭阁?他咋不记得有这个地方,难道是新建的楼阁? 苏凝一头水雾跟着蔡小七,果然看见以前的花园新多出一个小院。 这里也挂着大红绸缎。 “这不会是大哥出嫁的地方吧?”这小院虽然小,但十分别致,匠心独具,每快雕饰都十分讲究,连花草都看得出是精心挑选的。 苏凝看得有些呆,等他回过神来时,蔡小七已经不见了。 苏凝笑着摇摇头,大踏步地往正屋去,门扉紧闭,苏凝敲了敲,没人应,他在外面道了一声,“大哥,我进来了。”便推门而入。 正堂没人,苏凝径直往卧房走去,只见一个红色身影盖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上,笔挺腰身,这一看就是个男人。 苏凝失笑,“大哥,要让我看你的妆扮,也不用如此神秘呀!”说罢,他就上前,一把挑开了盖头…… 愣!呆!傻! 苏凝定定地看着盖头下面那张脸,手指在半空中僵住。 男人嘴角勾了勾,虚了虚眼,豁然站起,足足比苏凝大了一圈,“相公,让奴家为你宽衣吧!” 苏凝的头皮麻了,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朝着那张俊朗的脸挥了过去。毫无意外,他的手背擒住,作势一拉,跌入对方怀里。 “楚辞,你在闹什么?”苏凝没好气地大吼。 楚辞敛起笑容,“你不愿意嫁我,我嫁你不行吗?上次生米都做成熟饭了,你难道还想始乱终弃!” 苏凝凌乱了。这、这、这哪儿跟哪儿呀? 楚辞可不管那么多,一把将人擒住,压在床板上,“你以为这是喜堂是给谁准备的?我若不来这一招,你是不是就决定躲我一辈子了?” 苏凝无力挣扎,心里抽抽搭搭的,“辞,别闹了。”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若是心中没有*,那也便不是折腾。天知道他有多想跟这个人厮守终身。可是他怕,他怕前世的事情会重演。他们只想留住他们最美好的时刻。不要再毁掉。 楚辞心下一疼,将苏凝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我皇帝都不做了,你还不能信我一回吗?你不会面对三宫六院,更不会面对绵延子嗣。我们之间再没有障碍,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让我把我欠你的全部补回来。” 他做了三年皇帝,没干别的,就让太上皇给他找接班人了。现成接班人倒是有一个,那就是大皇子楚泽的长子,这小子聪明伶俐,从小就霸气侧漏,可比他老爹有王者之气多了。 楚辞跟楚翰本博弈了三年,最后那位父亲终于松了口。最后楚翰本叹了口气,“你小子倒是有胆量!连江山都不要了!若果当年我能像你一样,这一生,绝对没你什么事儿。” “成亲后,我陪你游历天下,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楚辞诱哄道。 苏凝则心情有点沉重,“那朝政呢?”他虽然很向往那种日子,那也得天下太平才行。 “父皇尚且康健,哪里需要我操心!”反正他选择了江山,那就让他好好享受享受这无边孤单吧。 “相反,我觉得你应该操心一下我们的事情。” 苏凝眼一瞪,喉咙一紧,“操、操心什么?” 楚辞的手已经滑到他的衣服里面,这喜袍本来就没穿戴完整,楚辞轻轻巧巧一只手就给他解了。挑着那根腰带,楚辞挑着眉说道:“当然是谁上谁下的问题。” 苏凝一惊,这东西还可以商量的吗? 呃,也对,楚辞现在是他的妻子,夫为妻纲,他是不是有翻身做主的权力了? 苏凝这边刚要反扑,楚辞十分配合地将他拱到上面,同时一把扣住了他的腰身……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